夜栖梧

　　四人下武当，一路上气氛总是有些怪异，沉烟性格的突变倒是在常理，公子却也小心翼翼的，对沉烟固然合理，可对云傲也是如此。倒是大块头一路上总爱盯着公子瞧，没事嘴角就挂着笑，看得人也是心底慎得慌。三个怪人衬托下，平日最不正行的月影倒成了最正常的，想想都有些发笑。
　　襄阳城位于中原武林的中心地段，城镇里百姓少了份庸碌，倒是多些侠义的感觉，总觉着那些个路边小贩，也不市侩，豪爽许多。
　　任家在襄阳的商铺在街道最里边，风尘仆仆的四人下榻商铺里院。白日任悠扬只是在商铺里边打个转，倒也没见着做些其他正紧事儿。总号来的少爷，这些个掌柜下人自然要很上心，一路小心周到地伺候着。
　　听说襄阳城舞狮是一绝，任悠扬命人摆了宴场，请来了城里最好的舞狮师傅，正儿八经给他们演了一回。席上，任悠扬变着法的弄些新花样，讨好沉烟姑娘，这舞狮挑眉眨眼的，逗得姑娘展颜，任悠扬便重重打赏了，加上下人平时看在眼里的，都是任悠扬与沉烟的亲厚，私底下都把沉烟当少夫人般敬重。而月影也是性子爽朗，和商铺众人更是一日便打成一片。只是那个云公子，据说是少爷朋友，人长得霸气，处事分寸出色，看着也非池中物，却不见少爷怎么和他交流，好似还有些闪躲着，总想着，难道是不太亲厚的朋友？可有时少爷却会看着他发呆，怪哉怪哉。或是少爷有那断袖之癖好，碍于沉烟姑娘，只得压抑着？想着又觉得此二人甚是可怜，不觉同情些。

　　襄阳事情办得差不多，倒是月影嚷着要多玩些时间，便耽搁了日程。却在一日郊外踏青时，偶遇了伍贤阳。说是翊云山庄老庄主大寿，宴请各门派，武当刚结束内乱，掌门还有许多事情处理，便派了他前去祝贺。
　　想了想，任悠扬笑说：“又有地儿热闹了，月影，准备了东西，上荆州。”
　　这荆州翊云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非同一般，庄主大寿，肯定云集各派高手，到时一定别样精彩，总归想走一遭江湖，万不能错过这样的热闹，月影倒是高兴，只是一旁沉烟嘴角下沉，任悠扬上前握紧了她的手，无言地的安抚着她。

　　在襄阳好好招待了伍贤阳，任悠扬夜间也备好了一份大礼带去荆州。在襄阳也住了段时日，总有些感情，大家分别，自是喝了些小酒，云傲兴致极高，劝着任悠扬更是喝了不少。待大家都醉醺醺的回房后，便拉着任悠扬到院子一角。
　　“景曦，若我离开，你可会等我？”
　　任悠扬也是喝多了，不曾注意到云傲叫的是她真名，只是景曦二字却让她觉着舒心，笑着看向云傲，撒娇道：“你要去哪呢？我不会等你，我等你干嘛？我明天就要去荆州的。”
　　轻叹一声，云傲揽过任悠扬，俯身将唇凑近任悠扬额角，“我说的是你的心，记得等我，我会送一个天下给你！”
　　怀中的人儿已经熟睡，云傲脱下外衣给她披着，只深情注视着怀中人儿的睡颜，景曦，江湖太过纷乱，万一你迷了心，我该怎办？你冷清高傲的性子，应该...应该只能遇上一个我吧...夜寒露重，云傲紧紧抱着任悠扬一夜无话。

　　待第二日任悠扬转醒时，已不记得她几时回的房，正要下床，便看见床头放着一封信以及一个小木盒。信中就短短几句：家有急事，先行离去，勿念！落款云傲。
　　突地忆起昨夜之事，好似，好似云傲有说什么离开，好似，还叫着自己景曦！云傲，你到底上何人，为何？为何好像你知道我的一切，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到底，你把我当作什么？任悠扬只觉有些委屈，这么些天生死都经历过，临去时，也不交代，只一味灌她喝酒，如今这几字算是什么，告别么？突地苦笑，也是，我们只不过是朋友，确实不用过多交代！
　　看着木盒犹豫了会，木盒样式简单，盒上的花纹繁复，似个‘曦’字，却也不真切，不难看出，雕刻者手工有些笨拙却雕刻细致。打开木盒，里边放着一朵干瘪的粉色小花，一如那日崖底用做花环里的野花，花旁是一只草编的兔子，栩栩如生，让任悠扬想起他曾说过，他的家乡遍地是草，牧羊时，总爱揪着干草编些小玩意，久而久之，许多动物编织法都会。而兔子，似乎是那夜最多的回忆…
　　原有打探云傲身份的想法，栖梧阁如此强大的情报网，总是能有他的消息，可最终放弃了，这样一段时光，这样一个交心的朋友，何必弄得如此复杂。如果有心，便不会错过，若无缘，那便是有些东西比那两个月时光更重要！追究到底，也许答案并不是自己想要的，只当黄梁一梦，也算能留下些好的念想...

　　一路上，任悠扬倒不大开心，休息时，总爱一个人走开，或发呆或吹埙，倒是沉烟知道任悠扬有心事，吩咐了月影不要太打扰。有时沉烟想用琵琶给任悠扬和音，却觉着琵琶音色清脆，不太符合悠扬的曲调，便也作罢。
　　临近荆州，山头颇多，他们几人常宿在山头小客栈。有伍贤阳伴着，也安全不少。一日夜里，任悠扬睡意不浓，推开客栈的窗户，这客栈在山路边上，为来往客人提供歇脚的地方，所以窗外一片丛林。星点月光洒下，莹莹幽光在树影间穿透，直至消失。
　　抚摸这手边的木盒，任悠扬总是感慨，不再是当初的委屈，只是一种惋惜。取出随身的埙，想着那个喜爱埙音的少年，摇了摇头，断了念想，便开始吹曲。悠悠的埙声，低沉厚实，随着晚风吹散，在丛林里与月光交织起舞。
　　声声慢，却在曲调高潮时，听见远处凄迷箫音，应是有些距离，箫音听着不是很真切。那缓沉的音律低和着埙声，随着曲调时而轻缓如水，时而悠扬空转，时而如月色殷实，时而忧思深远。每一个音符总是恰到好处，埙萧和音，自古便不曾有，却在今夜，着实默契。风中竹叶轻舞，似在为这曲仙乐伴奏。
　　最是知音难寻，曲调能和者多，感情也能同悟者，便少之又少。伯牙穷尽一生，也仅一个子期而已，高山流水间，那样的契合，只是一生的奢求。任悠扬停下埙声，那头的箫声也应声而止，竖起耳朵，想寻着那番音乐，却听不见半点箫音，似乎刚刚一切恍若梦中。

　　第二日，任悠扬询问了沉烟月影可曾听见夜里箫声，却都是摇头。昨夜那般契合的吹奏，总不觉着是梦的！
　　又到夜间，任悠扬倚窗吹埙，起调略悲，不多时，箫声又起，与它一同缠绵低语，宛然是如泣如诉的哀思。
　　连着几夜，都是任悠扬吹埙，箫音相和，有时激昂，有时温婉，亦有凄清。倒让任悠扬有些享受夜间的肆意，似乎有个倾听者，来感知她的心声，既然大家都不察觉，便当是自己心底的小秘密。从不探究对方是谁，总觉得是种缘分，音律上的知己，得之，是幸。若刻意的寻求，而打破这般宁静和谐，倒是可惜。似乎隐隐心底，不想箫音也如当初那个少年般，在自己生命中只是匆匆过客，转瞬便消失不见…

　　临近荆州，任悠扬倒是心情一日日的好着，只是沉烟却一日消沉一日，心中有郁结，任悠扬也是无力，总劝慰着。也有问过，她可要回家去，若累了，不去荆州也罢。而沉烟总摇头，眼里有着坚定。
　　沉烟看似柔弱，可性子极为坚强，有些东西，她也有自己的坚持，而有些人，她也是坚定的维护。任悠扬明白，沉烟的不离去，是为着自己，可他没有推拒，心中分不清是自私还是为何，凌月执其实很是了解自己的。
　　待进入荆州城，又是一派热闹，那挑着担子的老伯健步如飞，削着面条的少年手如挽花，还有碎大石杂耍等，都是些练家子。
　　“想不到荆州城到处藏龙卧虎，不愧是武林一大圣地。”任悠扬打趣着。
　　顺着任悠扬的话，伍贤阳答道：“荆州城一直是翊云山庄势力范围，自然人人有些底子，你若看着他们的兵器厂，那才是精彩。”
　　“也许有机会的，先去翊云山庄拜访安顿下来吧，我们也能见见老朋友。”有些期待，有些时日没见着蓝宸昊了，呵呵，不知见到他们几个，可会吃惊。
　　任悠扬一行人直奔翊云山庄去。

　　翊云山庄处在闹市中间，门外颇为热闹，山庄陆陆续续有人进出，大约是些门派弟子特地来道贺的。门口迎客之人看着五十来岁，眼厉有神，身骨不错，据伍贤阳介绍说是山庄管家，跟在庄主身边许多年月了。
　　上前递了拜帖，武当也是江湖大派，蓝管家颇为尊重地请了伍贤阳一行人进府，安排好了上等厢房，连带一块入府的任悠扬主仆三人也是招呼得极周到。
　　还没来得及和蓝管家说上话，这边管家已回说去通知了少庄主过来。想着还省事了，待管家出去后，任悠扬笑道：“今个儿是沾了伍大哥的光，也得了回上宾招待。还有少庄主亲来接见的。”
　　“少庄主和掌门颇为亲厚，倒不是看武当面子的，我亦是沾了掌门的光。”
　　凌月执和蓝宸昊关系亲密？想想也合情理，都是少年侠士，意气风发，话题难免投机。这闲来一盏茶的功夫，就有脚步声传来。寻声望去，便看见蓝宸昊大步走进。
　　看着任悠扬与月影，蓝宸昊也是一惊，“任兄怎么也在？”
　　“在襄阳遇上伍大哥，才知道令尊寿辰将至，做兄弟的，总该来拜会下的。”
　　“那是巧了，前日浥晴还念叨着你们，这回好了，让小丫头舒舒心。”很是高兴的与任悠扬答话，复有有些欲言又止，倒是任悠扬看得明白。“沉烟一路累着了，在隔壁休息。”
　　蓝宸昊有些吃惊，在江苏地段时，任悠扬还是颇客气的叫着沉烟姑娘，如今称呼却亲密了不少，不由来的有些不悦，只得压下心中异样，“那云兄呢？”
　　愣了会，任悠扬摊了摊手，“在襄阳时便分开了，总归不是很一路人罢。”
　　蓝宸昊点点头，一段时间的相处，对于云傲，虽然欣赏，但也不清楚底细，总觉着隔了一层。遂转头对伍贤阳道：“才得知月执做了掌门，因家里事多，也没来得及去道贺，月执还好吧。”
　　点点头，伍贤阳道：“掌门也十分遗憾不能过来，实在是初接手武当，琐事颇多，倒有命我带了礼物来。”说完递上一个锦盒。
　　“月执倒是有心，待山庄闲下来，蓝某还想上武当叨扰几日。”
　　“欢迎之至了。”

　　又客套了些话，蓝宸昊便告辞了，倒是说明日领了浥晴过来，让小丫头到别处闹腾，他们也能得几日清净。待走过隔壁房间，蓝宸昊放慢了步子，深深看了房门一眼，才快步掠过。
　　任悠扬亦辞了伍贤阳，去了隔壁，沉烟只倚靠床头，神色有些呆滞，任悠扬上前握过她的手，侧身坐在床沿。
　　“明日浥晴过来，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回神点头，沉烟展颜一笑，“好些日子没见着浥晴了，倒有些想念。这丫头甚是好命，蓝家各个将她捧在手心里。”
　　“是呀，可不养得性子刁钻的么，女孩儿家安静些好，似你这般。”
　　沉烟愣了会道：“若能随性刁钻，谁不想要？景曦，只我们这般，才是可怜之人。”
　　揽过沉烟，“所幸上天让我们相遇，便不再自怨自艾，互为珍惜也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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