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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醒梦断(一)
返乡要坐三个多小时的大巴车。
因为有左柏思接送,宋玉最近连地铁都少坐了,猛一上了大巴,闻到阵阵人味儿,几乎感到眩晕。
他找了个靠后的位子,头抵在车窗上,很谨慎地呼吸。
他忽然想起小乖。它吃了大半个月药,好不容易病情好转、有了食欲,却不能放开了吃,还得再吃半个月肠道友好的寡淡猫粮,面对猫条只能望洋兴叹。
小乖很好,小乖很可怜,小乖应该足以成为自己留在家里的理由吧?
但他刚萌生这个念头,大巴车就发动了,返乡路不可逆转地铺在面前。
宋玉揉揉眼睛,打开手机给左柏思发信息,让他回家之后多陪陪小乖。
大巴车到达目的地时,已过了深夜十二点。
宋玉靠着车窗睡着了,迷迷糊糊醒过来,只觉浑身酸痛,头脑发昏。
手机上有许多左柏思的来电,他没接到。
他查看信息,看到左柏思询问地点,便发了一个给他。
市医院离汽车站不远,宋玉到达时,那位打来电话的陌生阿姨早已不见踪影,林夏红身边空无一人。
值班护士看到宋玉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交钱。
“脑血栓,不算太严重,做了溶栓治疗,”护士朝宋玉解释,“运气很好,抢救及时,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一早就出ICU。详细的等医生上班了你再去问。”
宋玉道过谢,去补缴费用,眼睁睁看着自己攒下的钱,变成林夏红的医药费。他冷冷地想,要怎么才能出意外?
想是这样想,他心底里并不真切地希望林夏红死,否则他就不会来了。
他为自己感到悲哀,坐在ICU门外的椅子上,发了一夜的呆。
左柏思到的时候,天刚刚亮。
宋玉没想过他会来,看到他的时候心里空了一下,问:“你怎么来了。”
“你这话说的,”左柏思坐到他身边,手肘撑在膝盖上,搓了搓脸,“我怎么能不来?”
宋玉刹那间累到不行,脊背都挺不直了,头歪在左柏思肩上,闭上眼睛。
“以为你工作遇到问题了,赶不过来。”他轻声呢喃。
“确实遇到点问题,但……该过来还是得过来。”左柏思说。
宋玉“嗯”了一声,再也没力气接话,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宋玉独自倒在椅子上。
他花了许久才记起自己的处境,扶着椅子直起身,看到左柏思在不远处和几个中年人交涉。
他走过去,问:“怎么了?”
打头的是个打扮艳俗的女人,一看到宋玉,立刻惊叫出声,拽住他的胳膊。左柏思拧住她的手腕,强迫她松开宋玉。
女人大声指责左柏思动手,惹来许多人围观。
宋玉差不多能猜到发生了什么,直接问那女人:“多少钱。”
女人答:“18万。”
宋玉听完都笑了,因为他的银行卡里不多不少、刚好剩下18万。
他在这一刻,忽地信命了。信命之后,紧接着就认命,冷冷道:“我还你。”
左柏思连忙说:“你妈打一场麻将输1万,是赌博,她借的钱是赌资,不受法律保护。”
宋玉疲惫地看他,说:“就这样吧,太吵了。”
左柏思叹口气,说:“好吧,我去处理,你去看看你妈?”他指向身后的普通病房,“她在靠门的床位,说不定已经醒了。”
宋玉摇摇头,说:“我去处理,我有钱。”
左柏思皱了下眉,又笑了,说:“谁的钱不都一样?”
宋玉不想和他争辩,因道:“好吧,那你去,我晚点把钱打你。”
左柏思无奈地看他,握了握他的手,继而随那要账的女人离开。
宋玉拖着步子走进病房,在墙边坐下。
林夏红真的醒了,转着眼珠看他许久,问:“怎么一个人?”
宋玉:“另一个去给你还钱了,高兴吗?”
林夏红冷哼一声,没说话。
她有力气冷哼,证明病情一点也不严重。
“你怎么越老运气越好。”宋玉说。
“我还没老!”林夏红恶狠狠的,中气十足,竟不像个病人,不知是不是对宋玉的愤恨点燃了她的精神。
“明明就是老了,”宋玉懒洋洋地看她,“你要是没老,哪里有空打麻将?给别人当小三都当不过来。”
林夏红顷刻间愤怒到无以复加,声音嘶哑:“别人冤枉我就算了,你也给我泼脏水?!”
宋玉冷眼看她:“我还以为你爱听这种话呢,你不是巴不得我做个野种吗?当初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证明我是我爸的亲生儿子,你失望得快要发疯。其实要我说,当年最受震撼的人其实是我爸。他自己都没想到,他当个接盘侠,最后接的还真是自己的种。”
林夏红呼吸急促,身上连接的仪器发出警报。宋玉在椅子上坐着,一动不动。
医生赶过来的时候,奇迹般的,那些仪器又不响了。
医生嘱咐了许多,宋玉一句也没听进去。
等医生离开,他称赞林夏红:“厉害,开始惜命了。”
“我不跟你生气,”林夏红微微一笑,“你就是想把我气死。”
宋玉扯了扯嘴角。
林夏红开始扮演母亲,柔声问道:“最近怎么样?婚姻还和谐吗?”
宋玉答:“半死不活,说不定哪天就离婚了。”
林夏红的母亲面具立刻崩坏,白了宋玉一眼,说:“你要是离婚,我住哪里去?有钱人很精明的,张苓给我买房子的时候,没落在我名下。”
宋玉耸耸肩,“你搬出来不就好了,回去和爸一起住。”
林夏红深吸一口气,“我怎么可能搬回去?你别离婚不就好了?我和你爸都能过半辈子,你有什么忍不了的?”
“你和我爸没感情,所以能忍,我和左柏思有感情,所以不能忍。”这话倒是大实话,说出口的瞬间,宋玉自己也被震了一下。
但林夏红不以为然,说:“宋玉,你知道吗?你除了长得像我,性格也像我,现在的你和年轻时候的我,几乎一模一样。”
“是吗。”宋玉冷冷看她。
“是的,”林夏红扬起嘴角,“你和我一样,假清高。”
宋玉皱起眉头,愤怒地瞪向林夏红。
“就知道这句话你受不了,我年轻时候也一样,”林夏红十分得意,“感情,感情,你总说感情,好像全世界就你一个是情种。情种会和认识几天的人闪婚吗?闪婚只能是放荡的证明。你还总表现出对钱不屑的样子,但你摸着良心问一问,宋玉,左柏思要是没有钱,你会爱上他吗?你和我到底有什么区别?”
宋玉站起身,计划离开。
林夏红又说:“遇事就逃,也很像我。”
宋玉攥紧拳头,悲伤地望了林夏红一眼,再也不想与她说话,转身离开病房。
然而,刚走出去,他就顿住脚步。
他绝望地扭过头,看向门边靠墙站立的左柏思。
左柏思原本垂着眼睛,神色不明,和宋玉对视之后,慢慢扬起嘴角。
他抬起手里的袋子,说:“钱已经还了,顺路买了包子。”
宋玉接过包子,哑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左柏思:“你提到离婚这个词的时候。”
宋玉抹了下眼睛,无奈地笑起来,说:“好吧,我和我妈的所有不堪,都被你听到了。”
左柏思抬起另一只手,将一张护工宣传单递给宋玉。
“走吧?”左柏思说,“雇个护工,就别再管这里了,我带你回家。”
宋玉装作思索的样子,拿起包子咬了一口。刚嚼两下,眼泪便纷纷落下。他憋着气,一点声音都没有。
左柏思揉揉他的脑袋,说:“没事,这就像我和我妈吵架一样,没关系的,忘掉就好了。你忘掉你妈的话,我也忘掉你那句离婚,好不好。”
宋玉点点头,继续吃包子,让哭泣和眼泪随着每一次吞咽,落回身体里。
片刻后,他恢复冷静,和左柏思一起去请护工。
两人并肩行走时,左柏思牵住了他的手。
他没有反抗,心里揣着极度厚重的情绪,突然说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左柏思愣了下。
“今天是你的生日,”宋玉解释,“我什么都没准备,对不起。”
左柏思笑道:“还以为你忘了呢。”
没忘,只是不想记得。
“你有想要的东西吗?”宋玉说,“我回去后补送你生日礼物。”
左柏思捏捏他的手,说:“只要你跟我回家,就够了。”
宋玉点点头,跟随他走出医院。
临近中午,太阳光一片惨白,照得人不得不低头看脚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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