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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
又是一个初夏的黄昏,海风携着微咸的湿意,拂过白色露台上开得热烈的绣球花丛。
顾衍之站在二楼的玻璃画室里——这是林清野专属的空间,墙上钉满了层层叠叠的设计草图,从最初青涩的线条到如今成熟流畅的笔触,记录着一个设计师完整的成长。阳光透过洁净的落地窗,在木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也照亮了工作台前那个专注的身影。
林清野正伏案修改一份社区公园的交互设计方案。他微微蹙着眉,左手无意识地转着一支铅笔,右手在数位板上快速勾勒。五年的时光在他身上沉淀出一种沉静的气质,曾经那些不安的、紧绷的痕迹,已被温柔和笃定悄然取代。只是偶尔,当他完全沉浸在创作中时,嘴角会不自觉地抿起,露出些许孩子气的执拗——这一点,从未改变。
顾衍之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靠在门边,目光流连在那张被阳光眷顾的侧脸上。他的左手腕上,那串深色的奇楠沉香佛珠不知何时又戴了回去,珠子颗颗温润,泛着岁月沉淀的光泽。只是仔细看会发现,其中一颗珠子上,用极细的金线镶嵌了一枚微缩的、彩虹色的独角兽图案——那是何睿的主意,说这叫“传统与治愈的完美结合”。
看了许久,顾衍之才轻声开口:“还在改?”
林清野闻声抬头,眼睛因为从设计世界抽离而显得有些迷蒙,随即漾开笑意:“嗯,总觉得入口的引导还可以更自然一点。”他放下笔,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你怎么上来了?不是说要处理邮件?”
“处理完了。”顾衍之走过来,很自然地抬手替他揉了揉后颈,“而且,有件事想今天告诉你。”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郑重的意味。林清野转过身,仰头看他:“什么事?”
顾衍之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的矮柜旁,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了一个深色丝绒盒子——不是装戒指的那个,而是一个更古朴的、边缘有些磨损的木盒。
“还记得这个吗?”他打开盒盖。
林清野凑过去看。盒子里垫着黑色天鹅绒,上面静静躺着几样东西:一张有些褪色的志愿者工作证,照片上的自己稚气未脱,笑得有些拘谨;一枚边缘发黄的星寰早期发布会媒体胸牌;还有一张抓拍的照片,画面里,年轻的自己正慌乱地用纸巾擦拭一个西装男人的袖口,而那男人的侧脸……
林清野的呼吸微微一滞。
那是顾衍之。更年轻些,眉眼间还有未曾被岁月磨砺出的冷硬,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腕间戴着那串完整的佛珠。而照片的背景,分明是七年前,他大三时参加的那个“未来科技企业联合招募会”的会场。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那是一个闷热的初夏午后。作为设计系的学生会干事,林清野被安排在那场高端招募会当志愿者,负责接待和引导。他穿着借来的、不太合身的白衬衫,戴着蓝色的志愿者工作证,在会场里忙得脚不沾地。
意外发生得很突然。他端着给嘉宾准备的咖啡托盘转身时,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走近,手肘一撞,整杯滚烫的咖啡就泼了出去。
深褐色的液体在对方昂贵的西装袖口迅速洇开,也溅到了那串深色的佛珠上。
“对不起对不起!”林清野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去擦,“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
他以为会迎来一顿劈头盖脸的斥责。毕竟能参加这种级别招募会的,都是业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他泼到的那位,只看侧影和气质,就知道绝非寻常。
然而,预想中的怒火并未降临。
男人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和佛珠,然后——出乎意料地——伸手接过了林清野手里慌乱挥舞的纸巾。
“没关系。”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我自己来。”
林清野怔怔地抬头。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顾衍之。男人比他高了大半个头,五官深邃,眼神在那一刻并没有后来常见的冰冷,反而像深潭,平静无波,却似乎有什么情绪在深处极快地掠过。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接过纸巾时,指尖不经意碰到了林清野的手背。
微凉,却让林清野像被烫到般缩回了手。
“真的……很抱歉。”林清野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如果需要清洗或赔偿……”
“不用。”顾衍之已经用纸巾大致吸干了表面的咖啡渍。他抬眼,目光落在林清野胸前的工作证上,停顿了两秒,“林清野?”
“啊,是……”林清野下意识地捂住工作证上的照片——拍得太傻了。
顾衍之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但那弧度消失得太快,林清野以为是错觉。“还在读书?”
“嗯,A大设计系,大三。”
“喜欢这个行业?”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但林清野还是老实点头:“喜欢。我觉得……科技不应该只是冷冰冰的,它可以有温度,可以解决真实的问题,可以让人和人之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说得太多了,连忙住口,脸有些发红。
顾衍之却静静听着,没有打断。直到林清野停下,他才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再次扫过那沾了咖啡渍的佛珠,又看向林清野因为窘迫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清澈的、盛满了不安和真诚的眼睛。
“下次小心点。”他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那场招募会,林清野再也没见过那个男人。他只是后来在宣传资料上看到,那天的重要嘉宾里,有星寰科技的创始人兼CEO顾衍之。他把那张模糊的侧影和记忆中那个低沉的声音对上了号,心里一阵后怕——自己居然把咖啡泼到了这样的人物身上。
之后几年,忙于学业、毕业、找工作的压力,让这段小小的插曲渐渐被埋在了记忆深处。直到毕业那天,他收到那封来自星寰的、破格的面试邀请。
他一直以为,那是顾衍之看到了他投递的作品集,欣赏他的才华。
从未想过,故事开始得更早。
“是你……”林清野的声音微微发颤,他拿起那张抓拍的照片,指尖抚过上面那个慌张的自己,和那个平静得异常的顾衍之,“那个时候……你就……”
“就记住你了。”顾衍之接过他的话,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段尘封的记忆,“那天我本来心情很糟。一个重要的谈判刚破裂,家族那边又施压,我戴着那串佛珠,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然后,你就撞了过来。”
他拿起那张志愿者工作证:“你道歉的时候,眼睛里有种……很纯粹的东西。慌张,愧疚,但很干净。你说科技应该有温度的时候,眼神在发光。那种光,我已经很久没在别人眼里见过了。”
林清野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后来我让人留意了A大设计系一个叫林清野的学生。”顾衍之继续道,语气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看到你的作品,那份未经雕琢但充满灵气的设计稿,让我确认了那天不是错觉。所以毕业季,我让青荷发了那封面试邀请。”
他看向林清野,眼神深邃温柔:“清野,破格录用你,不仅仅是因为你的才华。而是因为,在见到你作品之前,我已经见过你眼睛里的光。我想把那道光,留在星寰。”
泪水滑落脸颊,林清野却笑了起来,又哭又笑的样子有些狼狈,却无比真实:“所以你早就知道……你知道是我泼了你咖啡,你知道我那天说了那些幼稚的话,你知道……”
“我知道。”顾衍之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的眼泪,“但我不知道的是,这个冒失的、眼睛里有光的年轻人,会一点点凿穿我心里那堵冰墙,会带着彩虹创可贴闯进我的生活,会成为我后半生所有的救赎和意义。”
他拿起盒子里那枚老旧的媒体胸牌:“这些年,我留着这些东西。不是为了纪念什么,而是为了提醒自己——有些相遇看似偶然,实则命中注定。就像那杯泼出去的咖啡,弄脏了我的袖口和佛珠,却让我看到了你。”
林清野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眼泪浸湿了顾衍之的衬衫。太多情绪在胸口翻涌:震惊,恍然,还有一股汹涌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柔情。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命运的丝线就已经将他们缠绕;原来他那些自以为的“幸运”和“巧合”,背后是另一个人沉默的注视与等待。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的声音闷在顾衍之肩头。
“因为不想让你觉得,你得到的一切,是因为一场多年前的‘特殊关注’。”顾衍之轻抚他的后背,“我想让你相信,你走到今天,靠的是你自己的能力和努力。事实上,你也确实做到了。清野,你远比我想象的,更强大,更耀眼。”
林清野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那现在为什么又告诉我了?”
顾衍之低头,吻了吻他湿润的眼睛:“因为今天,是我们搬进这个家的五周年。因为我觉得,是时候让你知道——我爱上你,比你以为的,要早得多。”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佛珠和创可贴的故事,应该有一个完整的结局。”
林清野不解。
顾衍之微微一笑,松开他,走到窗边的另一个柜子前,取出一个更小的、浅蓝色的丝绒盒子。这个盒子林清野认识,是几年前顾衍之送他那枚定制创可贴时用的。
但打开后,里面的东西却让林清野怔住了。
不是创可贴。而是一枚吊坠。
吊坠的主体,是一颗被精心切割、打磨成水滴形的奇楠沉香木珠——正是当年在办公室断裂的那串佛珠中的一颗。而在这颗深色木珠的中央,镶嵌着一枚微型的、彩虹独角兽图案的创可贴。那图案不是印上去的,而是用极细的彩色珐琅烧制而成,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木珠的顶端,穿着一条极细的铂金链子。
“佛珠代表我的过去,”顾衍之的声音低沉而温柔,“那些沉重的、需要被束缚和静心的岁月。创可贴代表你,代表治愈,代表鲜活,代表突如其来的温暖和色彩。”
他拿起吊坠,走到林清野身后,轻轻为他戴上。微凉的木珠贴上胸口皮肤,很快被体温焐热。那枚小小的、彩色的创可贴,正好悬在心跳的位置。
“现在,它们合二为一了。”顾衍之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他,下巴轻轻搁在他发顶,“就像你和我。我的过去,你的现在,我们的未来,都融合在这里了。”
林清野低头,看着胸前那枚独一无二的吊坠。深沉的木色包裹着绚烂的色彩,沉静与鲜活,束缚与治愈,过往与新生,如此矛盾,又如此和谐地共存于一体。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串佛珠时,觉得它冰冷、疏离,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想起自己慌乱中递过去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
想起佛珠断裂时滚落一地的珠子,和顾衍之空荡荡的手腕。
想起那个深蓝色的、装着定制创可贴的丝绒盒子。
想起无数个日夜,顾衍之摩挲着腕上那个迟迟不换的创可贴,像摩挲着一个易碎的梦。
原来所有的线索,早已埋下。所有的伏笔,终有回响。
“衍之,”他转过身,回抱住顾衍之,将脸埋在他颈窝,“我很庆幸。”
“庆幸什么?”
“庆幸那杯咖啡,泼得正是时候。”
顾衍之低低地笑了,胸腔震动,传递着温暖的共鸣:“我也很庆幸。庆幸那天去了那场招募会,庆幸没有因为被泼了咖啡而发火,庆幸记住了你的名字,庆幸……在后来无数个人生岔路口,都选择了走向你的方向。”
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海平面,将天空和海面染成一片温柔的、燃烧的金红色。海鸥的剪影划过天际,远方的灯塔开始闪烁起微弱却坚定的光。
楼下传来何睿的大嗓门:“清野!顾总!下来吃饭了!今天有超级无敌巨无霸海鲜大餐!”
沈青荷无奈的声音紧随其后:“何睿你再偷吃一只虾试试看!”
人间烟火,俗世温暖,不过如此。
顾衍之牵着林清野的手走下楼梯。餐厅里灯火通明,长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何睿正试图从沈青荷手里抢走最后一只芝士焗龙虾。
看到他们下来,何睿立刻告状:“青荷姐虐待我!不让我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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