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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
第二卷第十八章云深
三日时光,在枕波园潺潺的水声和弥漫的药香里,悄然而逝。
云无意留下的药方,药材果然名贵且刁钻。周嬷嬷拿着单子,几乎跑遍了扬州城的大小药铺,才勉强凑齐。煎药的火候、时辰、用水,云无意都有严格交代,需用清晨荷叶上的露水煎头道,文火慢煨两个时辰,取其清灵之气。
药汁呈一种剔透的琥珀色,入口极苦,回味却有一丝奇异的甘凉。沈清辞每日早晚各服一剂,从不间断。
药效并非立竿见影。没有出现寻常补药带来的燥热或精力陡增。相反,最初的半日,她甚至感到比平时更加困倦,仿佛沉入一种温吞的、无边无际的暖洋里,连思绪都变得迟缓。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久违的、深入到骨髓缝隙里的放松。那种因“系统”过度损耗而时刻萦绕的、仿佛灵魂随时会离体而去的紧绷感和虚浮感,被这温和的药力一点点抚平、弥合。
意识深处,那淡金色的光芒依旧黯淡,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它稳定地散发着微光,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扎根般的坚实感。寿元数字的流逝,依然缓慢而平稳,但沈清辞能隐隐感到,那数字背后代表的“生命力”,似乎被注入了一股极其微弱的、却源源不断的活水。
【剩余寿元:一百七十二天二十一时辰一刻】
数字仍在减少,但减少的速度,似乎又慢了那么一丝丝。更重要的是,她不再需要时刻紧绷神经去“感受”寿元的流逝,那种催命般的压迫感大大减轻。
云无意的药,并非直接增加寿元,而是在修复她这具身体承载“系统”的根基。如同为一座濒临崩塌的房屋加固梁柱,修补墙壁。房子本身的老旧(寿元有限)无法改变,但至少,它能撑得更久一些,住在里面的人,也不必时刻担心屋顶会塌下来。
这发现让沈清辞心中稍定。云无意的医术,确实对症,且他似乎真的在认真履行医者的职责。至少目前看来,他提出的“养形”之法,是善意且有效的。
三日后的清晨,细雨暂歇,园中草木挂着晶莹的水珠。云无意果然如约而至。
这一次,他没有被引到前院厢房,而是直接被周嬷嬷请到了澄心斋外的小花厅。厅内依旧设了屏风竹帘,但比前院那间厢房要精致许多,临窗摆着一盆开得正好的素心兰,幽香暗浮。
“沈姑娘,三日不见,气色略和。”云无意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依旧清朗,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仿佛只是来赴一场寻常茶会。
“有劳郎中挂心,服药后确实觉得……安稳许多。”沈清辞如实道。这一次,她没有故意加重虚弱的语气。
“伸手。”
诊脉的过程与上次相似。云无意的手指隔着丝帕搭上她的腕脉,凝神细察。这一次,他诊脉的时间短了些,眉头却微微挑起,露出几分“果然如此”的神情。
“药力已初步渗入,沉疴稍定,那股强行维系的‘外力’也似乎……安分了些。”他收回手,语气里带着赞许,“看来你按时服药,并未阳奉阴违。”
沈清辞:“……”
“接下来,需调整方子,加强‘养形’之力,并佐以疏通经络之药,为你后续‘借势’做准备。”云无意自顾自说着,从药箱中取出纸笔,就着花厅的桌子,笔走龙蛇,刷刷写下一张新的药方。
“这方子需连服七日。七日后,若你身体无异常反应,我便带你去那处‘借势’之地看看。”他将方子递给候在帘外的周嬷嬷,叮嘱了几句煎制注意事项。
周嬷嬷恭敬接过,自去安排。
云无意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端起碧桃奉上的清茶,慢悠悠啜了一口,目光仿佛穿透竹帘,落在沈清辞身上。
“沈姑娘,”他忽然开口,语气随意,却让沈清辞心头一跳,“你体内那‘空窍’,这几日,可有什么特别感觉?”
来了。他果然不会放过这个最奇特的“症状”。
沈清辞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特别感觉?妾身愚钝,只觉得服药后身体舒泰了些,精神略好,并未有其他异样。”
“是吗?”云无意轻轻放下茶杯,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可我方才诊脉,察觉你那‘空窍’似乎……比三日前,更‘通透’了些许。就像一潭死水,被注入了一丝活泉,虽然依旧浅洼,却有了流动的可能。”
他顿了顿,声音里探究意味更浓:“你服药期间,可曾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物?或者……心神有过剧烈波动?”
沈清辞指尖微凉。云无意的感知太过敏锐!她这几日除了按时服药,静心休养,唯一特别的“接触”,大概就是每日感应到寿元流逝减缓时,心中那微弱的庆幸和希望。难道情绪的积极变化,也能影响“系统”的“空窍”?
“郎中说笑了,妾身深居简出,除了身边嬷嬷丫鬟,并未接触旁人。”她谨慎地回答,“心神……也只是因身体略好,不再如往日那般惶恐罢了。”
云无意不置可否,只“嗯”了一声,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花厅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屋檐滴水的嗒嗒声。
“江南春日,景致最佳。沈姑娘久居京中,想必未曾好好领略过这‘烟花三月’的风光。”云无意忽然换了话题,语气轻松起来,“我那处别庄,便在城西二十里的‘栖霞山’中,庄后有温泉一眼,四季恒温,对调理你这等虚寒之症,颇有裨益。庄前有湖,遍植荷花,如今虽未到花期,但新叶田田,泛舟其间,亦能涤荡心胸。”
他描绘的景致的确令人向往。但沈清辞听出的,却是他话里话外的邀请——七日后,他要带她去他的地方。这不仅仅是一次“出诊”或“疗养”,更像是一种……圈定。
“郎中美意,妾身心领。只是……”她斟酌着词句,“妾身客居扬州,万事需得禀明京中兄长。且长途跋涉,恐身体不支……”
“无妨。”云无意打断她,语气依旧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届时我会备好车马,行程舒缓,必不使你劳累。至于京中令兄……你若应允,我自有办法让他放心。”
他有办法让沈延舟放心?沈清辞心中惊疑更甚。云无意一个游方郎中,为何有此自信能说服永昌侯世子?难道他们之前就有交集?还是说……云无意本身,就有着不为人知的背景和能量?
“此事……容妾身再思量一二。”沈清辞没有立刻答应。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信息,也需要等待周嬷嬷将消息传回京城,看看沈延舟的反应。
“自然。”云无意似乎并不意外她的迟疑,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七日后,我再来。希望到时,沈姑娘已有了决断。”
他背起药箱,走到门边,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竹帘后模糊的身影。
“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上一丝玩味,“扬州城里近日来了位有意思的人物。‘玲珑阁’的少东家,谢怀瑾。此人富可敌国,交游广阔,尤喜搜罗奇珍异宝、名家字画。听闻他前日得了一幅前朝古画,疑似与医药古方有关,正在广邀懂行之人品鉴。我嘛,对那古方有些兴趣,或许会去瞧瞧。”
谢怀瑾!沈清辞心中一动。第三位气运之子!云无意突然提起此人,是巧合,还是……有意暗示?
“沈姑娘久病成医,想必对医药之事也颇有涉猎。若有兴趣,不妨也留意一下这位谢公子的动向。说不定……”云无意笑了笑,未尽之言意味深长,“会有意外收获。”
说完,他不再停留,潇潇洒洒地走了出去。
花厅内,沈清辞独自对着那微微晃动的竹帘出神。
云无意今日来访,看似只是例行复诊调整药方,实则信息量巨大。他进一步确认了她体内“空窍”的变化,提出了带她去私人别庄的邀请,暗示有能力摆平沈延舟,最后,还看似无意地抛出了“谢怀瑾”这个新线索。
他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渔夫,不疾不徐地撒着网,每一步都落在她最关切或最可能心动的位置。疗愈的希望、安全的保障、新的机遇……
他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仅仅是对疑难杂症的研究兴趣?还是……他也察觉到了“气运”的异常,有所图谋?
沈清辞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湖心。云无意是向她递来舟楫的人,可这舟楫驶向何方,却由不得她完全做主。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更清楚地看清云无意,也需要……为可能出现的谢怀瑾线做好准备。
“碧桃,”她轻声唤道,“让周嬷嬷设法打听一下,扬州城里‘玲珑阁’和那位谢怀瑾谢公子的事。不必刻意,只做寻常茶余饭后的闲谈留意即可。”
碧桃应下。
沈清辞端起桌上已经微凉的药茶,抿了一口。苦涩过后,是淡淡的回甘。
窗外,天色又阴沉下来,似乎又将有一场春雨。
而扬州城的另一处繁华之地,“玲珑阁”高达三层的华美楼宇内,此刻却是灯火通明,宾客盈门。
顶层的雅室中,一位身着云锦华服、手执鎏金酒盏的年轻公子,正斜倚在铺着雪白狐皮的软榻上,含笑看着面前展开的一幅古旧画卷。他容貌俊美,眉眼风流,顾盼间自带一股玩世不恭的贵气,正是云无意口中的谢怀瑾。
“有趣,当真有趣。”谢怀瑾指尖拂过画卷上一处模糊的药材图样,唇角勾起兴味的弧度,“这方子……似是而非,倒像是从某本更古老的医籍中化用而来。云无意那家伙,鼻子倒是灵,这么快就闻到味儿了?”
他身后,一位面容精干的中年管事低声道:“公子,云郎中那边递了话,说七日后可能带一位‘特别的病人’去栖霞山庄。您看……”
谢怀瑾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酒液,眸中光华流转:“特别的病人?能让云无意那石头性子主动带回家的‘病人’,可不多见。查清楚是什么来路了吗?”
“似乎是京里永昌侯府的女眷,来此养病,具体底细还在查。”
“永昌侯府?”谢怀瑾挑了挑眉,笑容更深了些,“京城的水,也不浅啊。罢了,先不必深究。云无意的面子总要给,栖霞山庄那边,照旧安排便是。至于这位‘特别的病人’嘛……”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闪过商人见到稀世奇珍时常有的、混合着估量与兴趣的光芒。
“有机会,倒是要见上一见。”
雨,终于落了下来,敲打着“玲珑阁”描金绘彩的琉璃瓦,汇聚成涓涓细流,沿着飞檐滴落,融入扬州城迷离的夜色与水汽之中。
而在城西栖霞山云雾深处,那座不为人知的别庄里,温泉氤氲的暖气正无声地弥漫着,仿佛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第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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