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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病友
白与月的奶奶在年轻时双腿瘫痪。
白与月的外婆在六十四岁时查出胃癌。
白与月的舅妈在三十多岁时查出肺癌。
她们一家人的基因中似乎带有某种容易患癌症的因子,仿佛沾染了不知从哪来的霉运。
她在中考期间因过敏未能完成最后一道数学大题,考试失利,最终进入一所三线城市的高中就读。
有一段时间她变得十分消沉,在家人和亲戚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尽管高考分数并不理想,但她还是努力考入了一所离家较近的普通大学。
然而,期待已久的大学生活还没体验多久,她就因腹部剧烈疼痛,在早自习结束后,请假去看病。家长开的电动车,开不进学校,她忍着剧痛,一步一步从三楼挪到一楼,又一步一步从大楼门口挪到西门门口。
她也不知道怎么忍下来的。
自己快死了吧。
白与月没死成,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查出腹部有肿瘤,她志忑的等着命运给她的判决。
良性?恶性?
慢性?急性?
是慢慢的,安稳的死去,还是备受折磨,生不如死的死去。她过了七天才知道。
她抱着只是个良性肿瘤的饶幸,努力维持着她按部就班的生活。
那七天,她回顾了她短暂的,还称不上一辈子的一辈子,也没忘看学校学习软件上的网课,老老实实的答题,尽可能的把学校里的功课完成。
都什么时候了。
她还想着,住院会不会落下学校的课程。她还想着回学校去。
班主任处理不了请假天数多于半个月的请假条,她只能一周一周地请假。躺在病床上费力地看手机,进行线上请假。
直到肿瘤细胞检验单结果出来,确诊之后,她才能请一年的假(休学一年)。
逃离了功利性的学习环境,暂时逃离了对未来就业的焦虑。
休学一年后,如果要回学校继续学业,则需要重新选择专业,因为她的专业不再招收下一届学生。她之前观看的几十节网课、刷过的几百个小时课程以及试卷上的分数,还有跑了14次的校园跑记录,全部作废。
全……都……作……废。
白与月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这四个无情的字眼,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冰冷的字。
平静得像死了一样。
她拿这病没办法。
生活节奏完全被打乱,失控带来的恐惧让白与月喘不过气来。
她被命运一脚踢开,脱离了原本的人生轨迹,掉落进另一个未知的轨迹。旧的轨迹围绕着学校,新的轨迹围绕着医院。
她只能选择适应。
一间普通的病房里有三张病床,三个床头柜,一个大柜子。柜子有六个柜门。病房顶上有七个灯。病房门口右边是厕所。
她观察着病房的布局,数着病房里的物品数量,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对医院熟悉起来。
用熟悉消解不安,找到些许安全感。
医生七点查房,护士八点查房。医院厨房六点送来早餐,十一点送来午餐,晚上六点送来晚餐。下午一点半去做增强磁共振。
还好关于几点做什么,医生护士总能给她一个准信。
准确有序的时间安排,带给她一点儿安慰,也覆盖了之前她遵循的生活秩序。比较起来,在医院她早睡早起,作息更加健康了。
自以为的健康,在进手术室后荡然无存。她被推进手术室,过五个小时又被推出来。主刀医生切掉了她患癌的卵巢,和癌症扩散后被波及的子宫,以及一部分腹网膜和肠子。
她这辈子都不能生育了。
白与月并不在意这些,因为她从未想过要孩子。她静静地听着,得知因失去卵巢和子宫会导致自己比同龄人更快衰老,夜间常被惊醒并伴有盗汗,睡眠质量和免疫力也会随之下降,这让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岂不是一步跨进更年期了?
医生眼中充满了同情,语气柔和地安慰道:“没关系的,不能生育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最重要的是身体健康。”他继续说道,“如果你男朋友真的爱你,他会不在乎你是否能生育。而且,如果你想有孩子,还可以选择去福利院领养。”
隔壁医生办公桌旁等待就诊的三四个病人,也都向她投来了怜悯的目光。
白与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把自己藏进轮椅中。
她是女同啊!
不能生育是什么重大疾病吗?
完整的身体被切掉器官,癌症可能会复发,才更严重吧?!
不能生孩子很可怜吗?都在同情什么啊?
她半学期花在课程上的时间精力全打水漂了,谁来管管啊?
她真的不想重修啊!
白与月坐在轮椅上,从医生办公室回到了病房,躺在床上,回忆起七天前自己还拥有强健的体魄时的情景:那时她可以轻松地以16分钟的速度跑完2公里,逛上半天的超市也不会累。然而现在,稍微多走一会儿路都快要了她的命。
心率飙升至190次/分,由于供血不足导致的大脑缺氧症状也找上了她。
隔壁床奶奶像一节枯木,干瘦的手臂,花白的头发,脸上长着老年斑,闭眼歇息。她有五个孩子,孩子们轮流来医院照顾她。
时光如蜗牛般缓缓向前挪。
白与月的父母忙碌于办理各种手续,力求获得最高额度的医疗保险报销,并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如热水瓶等,留白与月一个人待在病房里。
“奶奶。你多大了?“白与月没话找话,“你也是癌症吗?”
“你也是?”赵奶奶睁开眼,慢慢扭头,看着眼前和自家孙女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是没办法的事。”
“我年轻时候,得过子宫肌瘤,那时候医疗水平不好,做手术要剖肚子,老长一条疤。老了又得了癌,来来回回化疗了二十多次,开刀都开了三回。都是没办法的事。不能不去治。我已经八十岁了。”赵奶奶叹气。
“都是没办法的事。不能不去治。”白与月说着,重复在脑海里说着。
赵奶奶年纪大了,住院次数多,住院时间长,结识了很多病友。白与月和赵奶奶关系亲近后,也认识了不少病友。
7床是白白胖胖的李阿姨,平日里笑容满面。她最常说的就是自己的女儿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生活得舒适自在,让她无需担心。
13床是身材瘦小的张阿姨,面色蜡黄。她常常手捧一个像热水瓶大小的保温杯,口中念叨:“多喝水有助于排毒,你也得多喝点儿水。我一天至少要喝完这样一整杯。”
43床则是脸颊泛红、脸型方正的邵阿姨。她爱穿时尚的大衣,佩戴珍珠耳环,说话声音洪亮,性格直率。
………
还有很多人,白与月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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