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与卿同

作者:轻雾如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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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苏卿声音回荡在大殿:“七月二十,其时西路军断粮四日,伤病满营,后有追兵,前有坚城,朔州方向疑似有伏,退路已绝!谢将军为保全剩余两万余将士性命,行险招,分兵两路:一部由其副将率领,携重伤员及军旗,向东南疑阵突围,吸引追兵;谢将军自率数千死士,乔装溃兵,反向深入敌后,做出奔袭北昭都城假象,实则意图绕行险峻山道,返回我朝边境!”

      她顿了一顿,眼中悲愤更浓:“然天不佑我!谢将军所部行踪泄露,于狼牙峪遭敌重兵合围,血战三日,将士殆尽,将军身负重伤被俘!北昭主帅惜其才,欲劝降,许以高官厚禄。谢将军囚于敌营月余,水米不进,只求一死!北昭人以将军麾下被俘士卒性命相胁,将军厉声斥曰:“吾乃大宁之将,岂能降虏而苟活,使麾下儿郎蒙羞?今日吾死,尔等若有骨气,当自谋生路,来日战场再见,勿负此身。”

      念到此处,赵苏卿声音哽咽,泪水终于滑落:“昭武十年八月初七,昌平侯谢元,于北昭灵州囚所,绝食而亡,年四十有九。死后,敌营亦有士卒私祭,言其忠烈之气,慑服鬼神。”

      “皇叔父明鉴:谢元将军孤军深入,非为通敌,实欲行险招直捣黄龙,或为牵制敌军主力,策应他路。然粮草不继、后援断绝,内或有奸人作梗!其被俘不屈,绝食殉国,忠烈之气,可昭日月!望皇叔父彻查粮草、调令延误之弊,揪出幕后黑手,还忠良清白,严惩误国奸佞!”

      手记的内容并不长,但其中描绘的惨烈、决绝、忠贞,却像一幅血染的画卷,骤然展现在满朝文武面前。那不是一个贪生怕死、卖国求荣的叛将,而是一个在绝境中仍试图保全部下、失败被俘后以最惨烈方式捍卫尊严、殉国明志的悲壮统帅!

      昭武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刘荣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欲扶,却被他挥手止住。

      “呈......呈上来。”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刘荣快步走下御阶,从赵苏卿手中接过那卷手记。一步步走回御阶,呈到皇帝面前。

      昭武帝接过。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宁为玉碎,不降胡虏”。

      八个字,像八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些由赵苏卿亲冒矢石、几乎是用命换来的调查结果,尤其是谢元被俘后绝食殉国的细节,仍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悲愤、痛惜、以及滔天的怒意,在他胸中翻腾。好一个“绝食殉国”!好一个“忠烈可昭日月”!而朝堂之上,这些人却口口声声“国贼”,必欲将其子嗣斩尽杀绝!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殿下百官。那目光冰冷如刀,又沉重如山。

      “陈阁老,”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公主所奏,你可听清了?你且看看,这便是你口口声声所说的通敌卖国之将。”

      陈庭楷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身后的那些附议官员,个个面如土色,有的额角已渗出冷汗。

      “还有你们,”昭武帝的目光一一扫过方才出列附议的官员,“要朕杀谢岑以安军心、顺民意?谢元将军饿死殉国,其子谢岑在诏狱受尽酷刑,在雪地里奄奄一息,如今仍在生死线上挣扎!这就是你们要的国法昭彰?这就是你们要的告慰忠魂!”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雷霆之怒:“北伐之败,究竟败在何处?是败在谢元将军宁死不降的忠烈吗?是败在饿着肚子还在拼死搏杀的将士吗?还是败在朝中有人勾结外敌,断我军粮,焚我粮仓,截我军报,陷我军于死地,再反手将败责扣在忠臣良将头上,以此逼宫乱政,谋夺权柄?”

      他戟指陈庭楷,以及他身后那些跪着的官员:“而你们!你们这些口口声声忠君爱国、满腹经纶的栋梁之材!在真相未明之时,就急不可耐地要给忠烈冠上国贼之名,要将他唯一的儿子赶尽杀绝!你们是想用谢家父子的血,来掩盖什么?来平息什么?还是说,北伐败绩,你们人人有责,却只想找两个替罪羊,一杀了之,好继续你们歌舞升平、勾心斗角的太平日子?”

      咆哮声在殿宇梁柱间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陈庭楷脸色煞白,张了张嘴,却一时无法反驳。他身后那些跪着的官员,更是将头埋得更低,不少人身体开始颤抖。

      “皇上息怒!”百官齐刷刷跪倒一片,不少人已抖如筛糠。

      陈庭楷伏在地上,颤声道:“老臣惶恐!公主殿下所言,虽令人动容,然单凭些许口供,恐难尽信。北昭狡诈,或许是反间之计。”

      “反间计?”赵苏卿霍然转身,怒视陈文远,“陈阁老!本宫亲自查验过白马河战场,走访过幸存老兵和边境百姓!谢将军残部最后突围方向,并非朔州,亦非敌军防守薄弱处,而是直插北昭中军大营所在!若非为了牵制敌军主力,何须行此飞蛾扑火之举?朔州粮仓被焚当日,守仓将领及其亲兵全部意外身亡,尸骨无存,此事当地官府有记录可查!军粮押运路线数次意外更改延误,兵部、户部往来文书可有存档!陈阁老若要证据,本宫带回的只是九牛一毛。”

      “公主慎言!”陈庭楷又惊又怒,抬头直视赵苏卿,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慌乱。

      陈庭楷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自镇定:“陛下,公主一片赤诚,然其所获,多为道听途说,或出自敌虏之口,虚实难辨,岂可轻信。”

      “朕看,永宁所言,句句在理。”昭武帝缓缓坐回龙椅,“陈阁老,你年事已高,近日又为国事操劳过度,以至于耳不聪目不明,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蒙蔽,情有可原。”

      这话看似体恤,实则已将陈庭楷从“主谋”划到了“被蒙蔽”的位置,既是敲打,也是暂时留有余地。

      陈庭楷何等老辣,立刻听出弦外之音,伏地叩首:“老臣昏聩,有负圣恩!请陛下治罪!”

      “治罪之事,容后再议。”昭武帝摆摆手,目光变得深邃锐利,“当务之急,是彻查北伐败绩真相!传朕旨意:

      “北镇抚司指挥使冯止,督查不力,办事昏聩,着即革去本职,暂留任听参!由锦衣卫都指挥使暂代其职。

      “二、谢元将军忠烈殉国,追赠太子太保,谥号‘忠武’,以国公礼重新安葬。其子谢岑,着即解除看押,官复原职,移出大高玄殿,暂居于永宁公主府旁院,由锦衣卫便衣监护,配合后续调查。”

      “三、”昭武帝的目光冷冷扫过陈庭楷,“首辅陈庭楷,及今日联名上奏诸臣,于北伐败绩追责之事,操切过急,未察详实,便妄言诛杀,几致忠良含冤,险令朝廷失却查明败因之机。着陈庭楷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日。其余联名者,各罚俸半年。望尔等深刻反省,日后建言,务必持重核实,以国事为重!”

      旨意一道道颁下,如惊雷炸响在皇极殿内。

      罚俸、思过,看似不重,但在这当庭被驳斥、证据打脸的情况下,无异于一场公开的、严厉的申饬,尤其是对陈庭安个人威望的打击,是巨大的。

      陈庭楷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胸口剧烈起伏,却最终,在昭武帝冰冷的目光和赵苏卿毫不退缩的逼视下,深深伏地,以头触手背,声音干涩嘶哑:“老臣知罪,谢陛下宽宥。”

      他身后那些官员,也纷纷跟着叩首,声音杂乱地谢恩,再无半分之前的慷慨激昂。

      一场轰轰烈烈的逼宫,一场看似无解的死局,就这样,在赵苏卿带来的一卷手信和昭武帝蓄势已久的反击下,骤然逆转,虎头蛇尾地收场。

      昭武帝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依旧跪着的赵苏卿,眼神柔和了些许:“永宁,你辛苦了。起身吧。你带回的消息,至关重要。待案情进一步明朗,朕再行封赏。”

      “永宁不敢居功,只求真相大白,忠魂得安。”赵苏卿眼圈微红,郑重叩首,这才起身。她挺直背脊站在那里,火红的衣裙像一团不肯熄灭的火焰,照亮了这肃杀而压抑的皇极殿。

      “好了,朕乏了,退朝吧。”

      散朝的钟鼓声响起。百官心思各异地缓缓退出大殿,许多人犹自沉浸在方才的惊心动魄中,低声交头接耳。陈庭楷在门生故旧的搀扶下起身,步履竟有些蹒跚,背影透出前所未有的萧索。今日一役,他虽未倒,但根基已然动摇。

      殿外,天色依旧阴沉,但压在晟都上空数月的那片厚重阴云,似乎终于被撕开了一道裂缝,漏下了一丝微光。尽管前路依然漫长险峻,但第一步,总算是踏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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