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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图
十月廿五,靖安公主及笄。
公主府内笙歌鼎沸,蒋和意与这位大相朝最受宠的金贵人儿,并无交情,自然不在受邀之列。
今日她甚是愉悦,乘着青帷小车驶向城西闹市。
蒋和意轻挑车帘,蒸糕的白雾混着糖炒栗子的焦香漫进车厢。
她目光掠过一处果摊:“停。”
“三小姐,可是看中什么?”南木探头问。
“买些棠梨来。”她轻声吩咐,眼底漾着光彩。
不多时,南木捧着油纸包回来,取出素帕仔细拭净果上尘土。
蒋和意接过轻咬,脆响声中,汁水倏地溅上指尖。
她怔了怔,低头吮去指间甜渍:“南木,你快尝尝,这可比往岁棠梨都清甜三分。”
南木抿嘴轻笑:“真有这般甜?莫不是酸得很,三小姐诓骗奴?”
“我何时骗过你?”
“时常。”南木眨着眼细数,“上月,说愿同奴出门,结果在机关房刻了一整天榫卯;前日说好早歇,半夜还见您对着图纸...”
蒋和意听着,眯起双眸,坏主意渐起。
她猛地俯视前倾,伸手挠向她腰间痒肉。
南木惊笑着躲闪,怀中棠梨滚落车板:“三小姐,果子掉了。”
“再买便是。”蒋和意不依不饶,追着挠她,“今日,本小姐非得好好惩戒你不可。”
“三小姐,奴错了。”南木边笑边躲,忽然抓住主子手腕反攻。
指尖轻搔过蒋和意颈侧,惹得她笑倒在锦垫上:“反了你了!”
“奴婢这是跟三小姐学的!”南木趁机又挠她肋下,“被人钳制,怎能不反击?”
两人在车厢里扭作一团,车夫忍不住询问:“三小姐可是落了下风?”
“怎可能?”蒋和意反驳,抬脚借势起身:“今日非要你讨饶不可!”
南木屈膝顶住她膝关节,止住她动作:“三小姐,可要继续?”
蒋和意望着自身受制,无奈叹息:“罢了!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南木闻言松手,二人各自整理衣襟坐正。
棠梨散落一地,南木俯身去捡。
蒋和意眼底掠过狡黠笑意,忽又伸手袭向她腰间:“认输罢!小南木。”
“三小姐耍赖!”南木被挠得笑倒在车板上,“说好停战的!”
“今日,本小姐再教你一招。”蒋和意指尖如蝶舞动,笑靥如花,“叫兵不厌诈。”
马夫听着车内又起风云,止不住笑。
许久过后,二人方才停歇。
“罢了罢了。”蒋和意拾起滚到角落的棠梨,“看在这份清甜份上,饶过你。”
南木笑着跟随她一并捡起果子:“那奴这便,谢过三小姐大恩。”
车帘外秋光正好,今日萧其玉必在靖安公主府为其贺寿。
没有那人如影随形的日子,连寻常秋果都格外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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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近,晨光初透,蒋府朱门初启。
蒋和意方踏过门槛,便见怀影。
“蒋三小姐,王爷有请。”怀影立于石狮旁,伸手恭请。
手掌尽头,是平南王府车驾。
蒋和意唇畔残笑倏忽消散:“不知今日王爷相请,所为何事?”
“蒋三小姐移步便知。”怀影垂眸应答。
“若本小姐不愿呢?”她眸中燃起怒焰。
怀影踏前一步:“那便休怪小人……失礼了。”
蒋和意咬牙:“不愧是主仆,好个一脉相承的下作手段!”
“蒋三小姐,请!”怀影再次展臂。
她冷睨一眼,终是登车而去。
一路无话。
雅间门扉轻启,萧其玉临窗品茗,仍是那副睥睨众生姿态。
浊气攻心,蒋和意恨不能自剜双目,免得再见此恼人光景!
她径直入座,全然忘却行礼之事,声音如冰刃破空:“王爷此举,不觉恶心么?”
蒋和意再无平日里端庄温婉,字字带厌:“对一介闺阁女子死缠烂打。如此行径,与市井无赖何异!”
她右掌重重击在桌上:“烦请王爷打开天窗说亮话!王爷究竟要臣女的机关术何用?臣女实在不堪其扰,今日,便在此做个了断!”
萧其玉凝视她燃着怒火的眸子,低笑出声。
狸奴张爪之态,甚是有趣!
“休再提什么倾慕之辞!实在令我作呕!”蒋和意厉声截断他未出之语,“今日若不得实话,纵是赌上性命、倾覆门楣,臣女也绝不从命!”
吐尽郁结,她心鼓如雷,既畅且惧。
萧其玉笑意愈深,未曾想,自己竟将她逼至以家族立誓的绝境。
他敛去戏谑,神色首现凝重,俯身迫近:“蒋三小姐当真要听?须知有些真相,知晓便再难回头,甚至……招致杀身之祸。”
蒋和意迎着他如炬目光,决然颔首。
“你果真担得起,知晓这份真相后的千钧重负?”他再问。
“王爷但说无妨!”她语似碎玉,“臣女既敢相问,便承得起后果。”
“好。蒋三小姐,但愿莫悔。”萧其玉终于起身,缓步至她身侧。
俯身耳语,气息如毒蛇信子扫过耳廓。
寥寥数语,字字如寒铁重锤,击得她神魂俱震!
窗外初雪乍落,玉尘纷扬,恰似她骤然纷乱思绪。
私库!军备!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蒋和意面白如纸,方才决绝之气荡然无存,唯余惊涛骇浪在胸中翻涌。
此刻方知,他再三追问“能否承担”的深意。
这真相,确足以将蒋氏门楣碾作齑粉!
“蒋三小姐,如今可还满意你所坚持的‘实话?”阴冷语声在她耳边再起。
萧其玉退后数步,好整以暇,欣赏她脸上每一丝惊惧挣扎,如观名画。
“哈哈哈。”他仰首长笑,声震梁尘:“蒋三小姐,你我可算是在同一条船上了!”
蒋和意指节惨白,死死攥住裙裾。愤懑奔涌,却寻不得出口。
知这等滔天隐秘,若不入他阵营,他岂会留自己一命?
若敢轻举妄动,便是灭顶之灾。纵有千般筹码,只要无法在军力上全然压倒他,这秘密便永世不得见光。
万念交锋,终化作深深无力。
她闭目深吸寒冽之气,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冻土。
蒋和意缓缓松开裙裾,敛衽为礼:“臣女,愿为王爷效劳。”
稍顿,复添一句:“然臣女不喜强逼,望王爷以礼相待。”
萧其玉凝视蒋和意,她眼中虽有惧意,傲气不减。
“本王便应蒋三小姐所求,给予你所谓的平视。”萧其玉指节轻叩案几,“但望三小姐谨记,今日所言字字千钧,系着蒋氏满门性命。”
“王爷尽可宽心,今日之言止于你我,绝不入第三人耳。”蒋和意垂眸。
“若今日之言流出?”萧其玉倏然倾身,“当如何?”
“臣女,甘受凌迟之刑。”她抬眸相迎,眼底如寒潭凝冰。
萧其玉凝视这双不见波澜的眸子,心头掠过阴翳。这等关乎身家性命的秘辛,岂是区区誓言可守?
“三小姐可曾听闻南疆‘同舟蛊’?中蛊者同生共死,最宜缔盟。”
蒋和意倏然后退,心中惧怕。他竟想给自己种蛊?
强自压下心悸,她抬眸相对:“王爷要如何才肯信臣女?”
萧其玉慵懒靠向椅背:“不如先让本王瞧瞧蒋三小姐的诚意,绘张□□如何?”
“臣女善机关,然寻常玩物与军械虽同宗,却非一途。”她垂首敛目,“待臣女归去研读器械典籍,总能寻到相通之处......”
“何时能成?”他截断话语。
“最快须待年后四月。”蒋和意恭敬答。
“好,本王便等到那时。”他斜睨着她,“若届时未能如期?”
“臣女定能给王爷一个满意答复!”她迎上他审视目光,“臣女自幼研习机关术,从未有片刻懈怠。王爷在臣女身上耗费如许心血,当知臣女手艺深浅。”
她决然道:“若届时未成,臣女任凭王爷处置。”
萧其玉眼底掠过激赏。
这般困兽犹斗的姿态,比温顺臣服更令人心驰:“好。”
得了首肯,蒋和意暗暗舒气:“王爷,臣女出来多时,铺中尚有要事,可否先行离去?”
萧其玉颌首。
初雪纷扬,蒋和意任由寒意浸透衣衫。
悔恨如潮涌来。
为何不能忍一时之气?为何偏要刨根问底?如今颈悬无形枷锁,永世难脱。
她未欺瞒萧其玉,确不敢、亦不愿牵连他人。这等拖人共堕深渊之事,她做不来。
巷口传来稚子嬉雪的笑语,她驻足凝望,唯有长叹。
阁楼上,萧其玉望着窗外渐行渐远的人影,唇角微扬。
这般桀骜不驯的性子,终究还是折在他手里。
“怀影,原来驯服这等烈性女子,竟比攻城略地更有意趣。”
自查明此女底细那日,他便对这聪慧猎物生出浓厚兴致。步步紧逼,看她褪去良善伪装,渐露利爪尖牙,终不得不与他同舟共济。
“属下恭喜王爷,觅得良才。”怀影躬身,“得蒋三小姐巧手,王爷大业如虎添翼。”
“这世间英才,合该皆为本王所用。”他负手远眺,眸中映出万里河山,“终有一日,你会看见。这九重宫阙间,唯有本王,方可腾云凌霄!”
世人合该俯首听命。
九五至尊之位,舍他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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