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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事
梁挥和石唯重逢是在江堤下面那棵树。
那天石唯特别想吃老街附近的豆皮,骑电动车过去过早,想着来都来了,顺便去看看那棵树吧。之前冬天的一个晴朗日子,邻居发小肖伦带着她两岁的宝宝去江滩挖沙,约了石唯。返程时娃有了睡意,肖伦抱着孩子坐在电动车后座,石唯就沿着江堤一直骑,逛远一点——这样小孩可能很快会睡着。幸好走了平时不会走的路,石唯发现了左边江堤下一棵大樟树,冬天也还挺绿的;大樟树左前方那棵树好大好圆好漂亮!只有树枝没有叶儿,那是什么树呢?当时不好停下来去看,但是石唯就这样挂记着这棵树,总想着春天到了要去探个究竟。这次择日不如撞日,吃完早饭就骑车去了。快到的时候要下坡,前一天下过雨,地上有泥水坑,一不留神,泥浆旋转过前轮子,溅了石唯一裤腿,右脚袜子全湿了。石唯把电动车停到一边,蹲下来看自己的鞋,拉开身上的小包翻着。她感觉到树那边方向有人看她,余光见人向她走来,抬头看时,那人已经近身了。
梁挥给石唯递了包纸,试探性地问:“石唯吗?十八中读的初中,班主任是‘巴士’?”
石唯疑惑地“嗯”了一声,刚接过纸想说话,梁挥顿了下,又很果断地问:“记……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俞老师——你姨妈身体还好吗?”
梁挥笑着回:“蛮好的,不常发脾气了,惬意地过退休生活。”
石唯低头拆开纸擦鞋和裤脚,说了声谢谢。两人沉默了几秒。
“你来看这棵树的吗?”梁挥问。
石唯起身把团起来的脏纸巾塞到电动车储物兜里:“嗯,这棵树的树型好,又大又漂亮,就过来瞄一眼,不晓得它是什么树。你呢,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钓鱼。这是棵杜梨树,之前我和朋友钓鱼路过这边,看到这树很喜欢。有次清明过来,见开花好漂亮。现在天气还有点冷,还没长叶子,四月开满花最好看——其实春夏秋冬都好看。”说起这树,梁挥不知怎地像匹刚放出来的小马驹一样快活起来。
梁挥的朋友喊他,他和石唯道别后就过去了,回头了两次朝石唯挥手。他朋友问他是不是认识那女的,是来做啥的,他回是老同学,说石唯专门来看树的。梁挥的朋友一直笑不停,揶揄他:“哟,原来看树的痴人不止一个呢,正巧真能凑一双了。要你去别处钓鱼总是推三推四,到这边回回不落,是为了这棵树啊!”
两周后的一个暴雨夜里,梁挥着急送人去医院,一路车开得飞快。石唯加班晚归路上,骑电动车小心翼翼,生怕路上水没深没浅的,结果被一辆路过的灰车溅了一身水。第二天,梁挥接到一通电话。他前一天真没注意自己开车过快是否妨碍到路旁行人,没想到对方追了他两条街记下了他车牌号,并于次日用了各种办法投诉。虽然他感到抱歉,但还是不禁感叹对方真是个执着的人。先是打电话给对方道歉,去了调解现场,梁挥态度很好,一直在道歉,主动提出赔偿两百给对方,石唯只要了五十元的大衣干洗费。他明显感觉到石唯一幅再也不想见到自己的样子,那种像看一个水泥墩子的冷漠;可是看到她手上还拿着那件像被水泥搅拌了的黑色大衣,梁挥忍耐着,嘴角抿住,低着头,尽量不然自己笑出来让人看到——这样可太讨人嫌了。这次事故让他有了石唯的电话,事后他打过一次,她听到是他后,就像水泥做的敦实的石狮子一样不作声。他还是讨人嫌了。是啊,鬼才相信自己没看到旁边的电动车呢,可是就是没注意嘛!
那段时间,伍义见梁挥状态难得不错,他觉得有点奇怪,不过蛮高兴梁挥状态好起来。
“你自从上次去交警队回来,怎么像欢喜的麻雀一样?每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笑一下,笑么是好事,像你这样有点像傻瓜了。”伍义指着窗外转角的粮油店,那棵悬铃木下聚集着一群麻雀。
“我有吗?你现在这样子才是你说我的样子吧?”梁挥抬头回道。
伍义看着窗子玻璃上自己的脸,好像自己更欣喜些,最近新恋情进展正得意,梁挥能和自己比?他收起笑意道:“说你呢!你现在这样子哦,上次没扣分至于这么开心吗?你看过《猫和老鼠》吗?”
“我像杰瑞一样得意?”梁挥放下搭在一边膝盖上的腿,伸了个懒腰,手撑了下桌子,人靠向椅背,顺着椅子滑到伍义那边。
伍义假装嫌弃地推开梁挥的椅背,说道:“《猫和老鼠》里‘城市乡巴鼠’那一集,杰瑞去曼哈顿后飞快逃回乡下小屋,撕掉给汤姆的信,抱着汤姆的脸狂亲。你最近暗自欢喜的样子,让我都担心你忍不住要抱着我的脸狂亲。不过你这状态让人看着蛮爽的,你可算开心了点,我还是很为你感到高兴的。你要真想亲我,我就委屈一下忍着点恶心吧!”
梁挥作势要跳起来打人:“你可一边去吧,赶紧消开(方言:消失走开),别挨着我!还《猫和老鼠》呢,你是最近谈恋爱太得意忘形了吧?我看每次都把恋爱谈成猫鼠游戏的您‘无义’,这次怎么收场。”
伍义把新项目的文件丢到梁挥桌上,躲着挡着大笑跳着出去:“不和你闹了,新案发你邮箱了,记得看啊!”
梁挥倒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好欢喜的,生活不是一团乱么?不过听伍义这么一讲,自己最近好像是比较放松,而且有一种小时候看电视剧到最精彩的时候切进了一条广告的感觉——既刺激又期待,千万不要广告之后是下集预告,拜托广告之后直接进入最终结局吧。
梁挥通过手机号也没有搜到石唯的社媒,周末到老钓点钓鱼,拍了各个角度的杜梨树的照片发信息给石唯,她也没回信。他想想也是,那件大衣都那样了,水怕不是溅起个两米把她浇透了。想到这里,梁挥愈发不好意思,又想到石唯怎么大晚上一个人骑车敢走工业园区的小路,想到石唯带着的大衣:“这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较真。也不一样了,她以前喜欢穿浅色。幸好那天她穿的是黑大衣,不然要恨死我了!”
在复州一直住的是外公家老房子,梁挥半夜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从床上滑下来,跑去书房。他翻来覆去找,总算把初中的同学录和毕业照找了出来。塑封毕业照背后放了班级统一的打印纸,里面有全班同学的通讯地址和电话;同学录翻到石唯那一页,有她的邮箱,她的留言不多,内容是祝梁挥身体健康、开开心心之类。“天涯海角,祝你平安”——当时看上去让人发笑,他记得她当时给同学们都写了这句话,被大家笑好土来着的,现在自己笑着笑着,又觉得是很朴实的祝福。
因为一些事,石唯很久没看那个邮箱,常用的是另外两个。梁挥发邮件没回应,担心石唯不接自己电话,就试着拨了石唯在毕业照后的宅电,拨通了没人接。
没过几天,梁挥再一次去工业园区的伍义朋友的律所,谈完事情后几人一起到附近的韩餐店吃饭,他看到石唯和一位男士在不远处另一桌。她穿着浅珊瑚粉的塔克褶衬衫,手腕上是两根灰色皮筋头绳,正大口吃着米肠还有紫菜包饭。他往那边看时,同桌的伍义朋友何卫放下夹着葱饼的筷子,下巴抬了下对伍义示意方向,说道:“欸,我妈她公司老板也在哦。”
“我妈在园区里的一家外贸公司做保洁,老板创业没太久,听她说老板待人不错。上次我过去接我妈,我妈老板刚开车走,那个女孩和摄影师在草坪那边拍样品、整理东西,她去仓库帮忙告知我妈我过来了。”何卫指了指石唯。
这顿饭梁挥吃得很开心,多是伍义和何卫在聊。还没吃完饭,他主动去石唯那桌打了招呼,石唯向陈齐介绍了梁挥,大家聊了几句后加了社媒账号。石唯这才知道梁挥上次是送胡阿姨儿子去医院才开车那么急,她在公司听过胡阿姨向同事们抱怨:儿子吃东西过敏导致急性肠胃痉挛——明明和店家后厨确认过不能加韭菜,结果那盘菜加了韭菜酱!
石唯的社媒可见内容从2014年开始,私人内容很少,多是她做的一些作品或者工作相关的内容——毛线、布料、展会、鲜花、仿真花……梁挥就这样无意地翻完了。石唯几年前还发过花园施工照片,这个梁挥可太熟了。
每到周六,梁挥会早起开车返夏口,先去父母家陪父母吃午饭、聊天,之后离开直奔超市,买好菜再去熟悉的花店挑些深色系的鲜切花,那就可以安心回自己家了。每周六他会给他太太杨锦姿做晚饭,做饭是很能让他快乐和满足的一件事。杨锦姿在私立学校教英语,就带一个班,也不是班主任,但她还是很忙:她周日在朋友办的补习机构代课一整天,以前工作日是不兼的,和梁挥异地了之后,工作日下班了也会去机构那边带晚上的补习班。
落日珊瑚芍药插在喷砂爱神小天使图纹的白色高脚花瓶里,花瓶是当初他俩户外婚礼甜品台那一块装饰用的,杨锦姿很喜欢,找策划师商量着买回来了。桌上的菜式可比杨锦姿平时吃的丰富多了,要是梁挥不在,她随便吃点速食就好。梁挥围裙还系着,站着舀了筒骨汤递给杨锦姿。
“好浓,好喝!”杨锦姿把调羹放到一边,双手捧着碗又喝了一口,心满意足地看着梁挥。接着,身子前倾,用食指侧横着划掉了梁挥上唇周的一圈小汗珠,“辛苦你了,专门用铫子煨汤。”
“喜欢就多喝点,你平时吃饭真是殚精竭虑的敷衍,家里都是方便面啊意面,口味呢也还有几十种。”梁挥用筷子小心地把鲫鱼的刺挑出来,一小撮一小撮的细肉被拣到蘸料碟子里堆成迷你雪山,他把碟子推到杨锦姿汤碗边。
杨锦姿心情很好,夹了块排骨,刚到嘴里就吐出来:“你还真烧的是糖醋排骨?排骨和筒骨一起熬汤嘛。红烧的我还勉强吃一点,这酸甜口的我实在不喜欢。紫菜包饭看上去还不错,怎么突然做这个了?”
梁挥停下剥小龙虾的手,抬眼委屈地说:“下次一定注意,我烧糊涂了。紫菜包饭里面加了牛蒡,你吃吃看。”他把虾肉放到杨锦姿碗里,脱了一次性手套,开始夹葱饼吃。
“我们学校这学期来了批新老师,隔壁班那个女孩蛮好的,我们班主任带的那个哦,老喜欢找我问东问西,不过人么,态度是好的。隔壁班的班主任是我们的教研组长,特别喜欢问我私事,还说什么周末夫妻不出问题就有鬼了,也不想想自己和爱人前两年才结束异地。本来老的烦人,这还来了个小的,还好小的不问私事,只是工作上的事扰下我。”杨锦姿见梁挥没作声,给他夹了块藕,“这藕好粉糯,你吃呀。我喜欢吃藕,脆藕还好些,汤里粉藕的丝丝太讨厌,小时候真是边吃边烦,藕断丝连就像在吃头发。想到吃头发就恶心。”
梁挥笑起来:“你不说还好,一说我也觉得不对了。对了,上午我妈让我拿了些卤牛肉过来,你这几天煮面、冷吃都行。”
“我想,要么你们把工作室搬回来?反正客户又不是都在那边,全国的都有,那不一定就一直到那边吧?”杨锦姿笑蔓延到后脑勺,着看着梁挥。
梁挥低着头喝了口汤:“嗯,是哪里的客户都有,这边也没有占比很多,没必要大变动。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说得算,伍义和我目前都没有这打算。”他给杨锦姿夹了块葱饼。
杨锦姿眼皮很疲,再看了眼碗里:“嗯,行吧。你真是,这几次烧饭都有酸甜口的菜,还有,你晓得我从来不沾葱的。”
梁挥洗完碗回来,端着剥好的荔枝敲开书房的门进去,见杨锦姿躺在书架前面的灰色沙发上,盖了薄薄的紫绿拼布毯子。他坐在杨锦姿对面,视线投到她身后高高的书墙上,他们用大相框装裱的结婚照在上面,雕刻浮夸的金属边框凹凹凸凸的地方落满了灰。杨锦姿不喜欢结婚照挂在床上方,还是新婚时就让他把这大家伙搬书架顶上了。梁挥起身去窗边拉上深紫底的团花窗帘,漏进来的光打在奶油黄的墙面上,他用力把帘子拉紧一点。
“我没睡呢,窗帘别拉实了。好像犯鼻炎了,人不太舒服。”
拢回一半窗帘,把书桌上的果盘拿到沙发侧边矮桌上,梁挥去沙发对面时,杨锦姿侧身拉住他的衣角,他就坐下了。他捋着杨锦姿的头发:“我晚点把家里清洁再做一些,灰尘太多了,你容易过敏。落日珊瑚不喜欢吗?房里那瓶你也移到外面去了。”
“吃完饭就想说了,这次怎么买了这个色?我还是喜欢深色。”
“现在颜色蛮好的,也不太浅吧?”
“你以为我不晓得?这品种越开越淡,最后就是那淡珊瑚色了。我以为你喜欢清新的白绿色,没想到什么没滋味的颜色你都喜欢,上次还买了那个桥边之约蔷薇回来。”
梁挥俯身抱住杨锦姿:“下周买紫色,你喜欢的深紫色桔梗。我订了些螃蟹,下周给你爸那边送一些。我想着给你妈他们也寄一些,你空了把地址发给我吧。”杨锦姿坐起身,靠在他身上望着他:“一直蛮有心嘛!这季节的螃蟹还不够肥吧,哪里订的?”
梁挥侧开头摇晃着身子回道:“那个何卫,就是伍义那律师朋友,帮我姐打官司的那人。他之前拿了提螃蟹礼盒过来给伍义,我吃着不错想买一些,他说是他妈妈公司发的几盒,老板家亲戚自己包的河塘养的。几个月前你打电话我的时候,我不是去交通队那边处理事情了嘛,是个小误会,一看对方是认识的老同学。我这朋友恰好就在何卫妈妈公司,和老板是老朋友,我就要他帮忙找老板问了。”
“你蛮会想谋子的嘛!先替我妈谢谢你了!初中同学买个螃蟹还能再联系上,太巧了,你们还蛮有缘的。你妈说你初中转了七八所学校,我以为你就高中那班好兄弟呢,能再遇到初中的朋友蛮好的。”
梁挥把头靠过来,另一只手也搂紧杨锦姿:“嗯,是蛮好的。”
“我爸去西北旅游了,可算清净了点,在家一联系我就是催我给他生孙子。这两天发消息我,他说寄了好些东西给你,有半只羊吧,还有羊鞭什么的。我真是嫌弃死了,这东西我可烧不来,到时候你每周回来自己给自己做好了。你要是不爱吃,我们就转卖给小区对面的烧烤店去。要是有小孩,我就催你把工作室搬回来了,现在我们的情况,你到那边也还好。其实……也蛮好的吧。”杨锦姿也靠着梁挥更紧了一点。
梁挥没说话,稍松开了些的手又象征性地搭紧,看着那紫釉釉的窗帘,他的脑袋发起昏来,只当窗帘上印着的血红泛着点点银色的石蒜花是一团团瘴气,前追后赶泼过来缠着他。
夜静了,窗外的月亮是挂不开帘幕的霜白钩子。卧室的冬季暗紫色厚丝绒窗帘一直没有换,八角花瓣灯罩下床头灯底座的陶瓷雄狮竟多了几分可爱,杨锦姿枕下的紫色佩里斯花纹借着浅淡灯光像雀跃的小鸟。她被一群紫色小鸟跳着闹着搭满的桥托起,卧室像行船才能艰难进入的无光溶洞。她几天前做过指甲,贴在指甲上的紫色蝴蝶钻饰钩缠住了梁挥的头发,他并不挣开,顺着暗河游去,她现在有钟乳石化成一滩水漾开的心力。
陶瓷狮子映着梁挥喝完整瓶冰水后还是全神贯注的脸,被拉长的卖力的脸不那么真实。杨锦姿的指甲盖上还残留着被勾绞下来的几根头发,她沉醉着睁开眼,看到他出神的样子,抽开一只被他撑握着的手,拉熄了床头灯。他还是竭尽全力地应付着,她顿时没了兴致,说道:“你要么快点吧,我要起来备明天的课了。”
杨锦姿不喜欢夏天,热天让人不清爽。人出汗多,可怜丝质床单像是要沤出水来糊在身上,贴着你甩不掉。热天里每周六他回来,她是欢喜的,只是和他一起,每次都像在洇出来细密水珠的回南天地板上打了滚,要冲两遍凉才能让心里的怨火不烧得慌。
冲完澡回来,她靠在窗帘那边,还是打开了窗子透气。
“你那会往这边看什么呢?”杨锦姿看着窗子外边。
梁挥侧躺在床上撑着身子,背对着她:“你挂在紫影上的是新的窗帘链条子?我看那黑灰色珠子一颗颗的,像水泥点子。”
杨锦姿回过身来看了眼墙角,紫影姜荷花盆栽上是她用深色琉璃珠子串的两条系窗帘的带子。她不想再理他,拉开床头灯,转身回了句“我要去书房做正事了”。
“不用这么辛苦的,好好休息一下,不兴做工作狂。”
“我俩感情还能维持得这样好,很大程度是因为我们都是工作狂。”
明明没有风,窗帘也呆笨笨的,卧室天花板的灯也没开,梁挥却觉得有绿色波浪晃着眼。他看着墙角,玫粉色的姜荷花托着砸乱他眼神的“水泥点子”,地上暖黄色的叶子花砖更温柔了,他想也许只是因为没有戴眼镜的缘故。
冬天的时候,森林公园附近有烟花表演,预告早就发出来了,去的那天路上都是车和人。快到的时候,路还堵着,看来没法挑到视线好的位置了。两人说着话,梁挥提到父母嫌年后冷,去南方海滩度假了,这样自己反而自在些。
“我不喜欢海,吃海鲜也过敏。”梁挥打了个呵欠。
“那你喜欢什么?”石唯搓了下手背。她前一个周末去夏口帮杨树奇做装置,室外受了冻,手一直浸凉水,回来后时不时发痒。
“我喜欢天空,我们现在不是去看么。”梁挥握住石唯的手,帮她搓了搓。
焰火晚会开始了,两人头探出车窗看着。窗外下着细朦朦的小雨,雨点儿不急,冬雨还是很凉的。车挨着车,手要伸高些才能拍到不被闲人杂物遮碍的完美花火,一团一团烟花聚开又缓缓滑落,是黑色海底的水母群,只是松一下、闪一瞬,就缩没了,烟花水母命途太短。
“像水母。”石唯只是看着。
梁挥用手机拍个不停,心情不错,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拍,笑着问:“啊?你刚才说是像水母?好看的,像狮鬃水母。”
石唯没什么心思看烟花,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她听出车里放的是Honeyrider的《Pleasue beach》。想到专辑的封面,睁开眼看着梁挥的背面,他饶有兴致地拍着照,她觉得烟花更像紫纹海刺水母,小声说了句:“你还是喜欢海。”他没有听清,也来不及回她,烟花秀到了尾声,结束前总是最壮美,人群沸腾,他的手抖都不抖一下——留住美总要稳当才行。
三月底,在工作室忙完后,梁挥和伍义去附近吃午饭。梁挥要了份土豆色拉,伍义笑道:“你愈发爱吃甜的了,硬是来这家吃我就不说了,点了酱鸭腿这齁甜的还来份小甜蜜,不嫌腻?”
“好吃的,你尝一下。不然,你想我喂你?”梁挥顺手挖了一小勺逗他。
“别闹,我不说你了,你爱吃多吃。”伍义苦笑着摇摇头,推开梁挥的手。
梁挥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好久没去钓鱼了。”
“可不是么,去年你处理好那个‘交通事故’,心情也舒畅了,钓鱼也没兴致了。”
“这都快四月了,咱们常去钓点那边的杜梨树要开花了吧?”梁挥的眼睛亮得像矿洞里的小鼠。
伍义看着外面,他知道梁挥在期待什么了,本来不打算说的:“那次烟火大会,我和小陈去晚了,她先看到你探着身子拍照,你也去晚了吧?又堵,也不好下车,我就没带着她过去和你们打招呼。你说过完年杨姿去润州陪她母亲了,我还想你这么早来忙工作室的事,一个人怪可怜的。”
梁挥放下勺子,把眼镜摘下来放到一边,抿着嘴看着伍义。
“石小姐喜欢逛公园吧?这样看她倒简朴得有些执着,像我妈那年代的人一样。我后来好几个周末送小陈回家都瞧见过你们,她家在悬铃木公园那一块。”
梁挥不知说什么,问了句:“小陈是何卫介绍的?”
“嗯,一直没给你细说,何卫妈妈介绍的。胡阿姨听说我没对象,她高中同学的小女儿毕业没两年,人不错。本来先问的是你,何卫说你结婚早,都好几年了,她才没说什么。”
梁挥想回些什么,伍义见他略尴尬便示意他先停住:“我没有别的意思,其实那时见你状态比以前好多了,我还蛮开心的。只是胡阿姨这个年纪的人嘛,说话太直接了,那时我说小陈太年轻,把我介绍给小姑娘我还有点惭愧……胡阿姨说‘不介绍年轻的还介绍年纪大的不成’;何卫对胡阿姨单位的那个女孩印象不错,说可以试着介绍一下,就是他去接胡阿姨时接待他的那个。胡阿姨嫌石小姐年纪也大了,还一根筋不变通,说这种死板的人过起日子来没滋没味的。当然这也就随口一说、随耳一听的事,我没有贬低石小姐的意思。你有什么打算没?石小姐肯定也不晓得你的情况;杨姿那边,你还是最在意的吧!”
伍义给梁挥的杯子续满水,看着他。梁挥轻抿了一口又放下杯子,水溢出来了些,他回道:“我会处理好的。”
“我没别的意思,看你自己。这毕竟是你私事,一直也没好问你,但想着你这也只是露水情缘,窗上的雾水珠子都是一抹就没的。听胡阿姨这样一讲呢,石小姐怕不是个固执的人哦?好在她也不像着急结婚的那种人。要么趁还只是水珠子的时候,你扯个由头抹了吧,互相不耽误。要不然时间久了,我怕你不好脱身。”
梁挥抽出口袋里的小粉猪手帕擦着桌上的水。伍义喊服务员过来把饭菜都打包了。
石唯和梁挥每周四下班后,会约着去老城区梧桐行道散步,工作日里只能下班早时见缝插针地见面。周五石唯休息,只有每周五才是完完全全属于他们的——那是逛吃一整天,小兴路学校对面买锅盔、实验路对面买迷你小汤包、绿房子买南瓜面包和日式红豆包。最重要的事就是公园散步,梁挥总是笑石唯怎么就那么爱逛公园,石唯只道“逛公园才是正经事,要感受植物的呼吸”,梁挥笑着劝她“还是多感受爱人的呼吸吧”。晚上回去的路上,他们会去买透油的辣牛肉包子,还要打包北方饺子馆的冰棱纹煎饺和饺子馆隔壁的卤味拼盘。梁挥周六会和石唯一起做午饭,之后会回夏口他父母家,石唯很珍惜周四晚上一起散步的时光和晚上回去靠在一起看电影的时刻。周末不能一起过,假期总是陪各自父母,但是石唯很知足。和梁挥在一起太放松了,他像她从小到大的很多好朋友一样让人安心:能吃到一起,一起散步,互相觉得对方的住所装饰得温馨和温暖,他们喜欢听对方说话,不说话时待在对方身边就像浮在温柔的水面划拉着脚一样舒服。
周五散步的时候梁挥摁掉了好几个电话,石唯问他是不是工作的事,他敷衍过去了。石唯穿着的深蓝色直筒长裙子显得很端庄,梁挥似乎不喜欢这颜色,石唯看得出他的不喜欢——他是温和的排斥,装作没看见。这天梁挥情绪不高,石唯说他今天是灰蓝色的,他笑着问“情绪有颜色吗?”不等石唯回答,便提出提前结束散步去他的住处。又来到这边静谧美好的小楼,石唯想着建这栋小房子的梁挥外公一定是有情有才的人,每次来都能感受到不一样的温馨。远离街道的二层小楼好些年头了,外墙铺着浅绿色的瓷砖。打开院子门进去,院子里绣球和那棵印度淡妆月季开得很好,木门百合很香,白天他们会在二楼卧室阳台吹风,欣赏下面院子的花草。梁挥揽着石唯快速向前再开一道门,上次过来梁挥姨妈寄养的小狗笨笨用叫声迎接他们,到石唯的脚边蹦蹦蹭蹭很是兴奋,现在笨笨回家了。
石唯洗漱好在沙发上看书,梁挥吹好头发过来。他只是靠着她不说话。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犹疑地轻拽了他腰侧的背心布料。镜子里梁挥关了手机了,他刚刚挂断太多个电话。石唯发觉他情绪不对,可是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感受。她准备起身把书放回去时,被梁挥双手拉住,他拉着她的手拂着他的脸,转身过肩抱住她去了房间。像是跌在一片嫩草地上,下面是沼泽,她灵巧如蛇般扫过小腿翻过身来,刚想支起身子来又被梁挥单手扣住双手手腕。梁挥没有开灯,窗子半开着,窗帘拉得严实,风像一阵阵浪推着轻薄的帘子,帘子像古寺的钟声荡开去般律动着。
“太暗了,我害怕。”她叫他。梁挥拉开了床头柜那个铸铁底座的三枝缠绕马蹄莲玻璃灯,墙角床柜旁那盆万华镜绣球开了一朵,被光笼着像一只只小小的蓝白色蛾子聚在一起循着火影子,浅浅的橘粉色灯光有一种复古的隐晦暧昧。他沿着灯座滑下手去拨开抽屉拉手,顺势夹出小盒子。石唯觉得快要没了鼻息,他抬起脸放开扣住她的手,她下意识双手后撑着身体滑了一步,他搂着她的腰,捉住她的脚拖向自己一点。石唯的背像透着薄雾,绸布绷紧的声音很刺耳,很碎的声音。他为什么不说话?石唯想听他的声音。她觉得很奇怪,他今天像表面平静的危险深潭,是什么把他缠绕住拉进水底?石唯轻轻唤着梁挥的名字,他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安抚她。他剥掉了缠着海的女儿美丽鱼尾的累赘海草,他的头发轻抚每一片鱼鳞。石唯的头像晕船般重,蓬软的发是爱神小天使的翅膀绒毛,在和人鱼的尾捉迷藏,像一道道桨持续拍打着把海底深锁的嫉妒全部释放,又在一波波浪击下溶解,连脚底也发麻。石唯不想做鱼尾扑腾着被左右被遛动到精疲力竭时拖起的鱼获,她要做海妖。水带绕着他蒙住了他的眼睛,她对他细语。寄居蟹般避匿着的伺机而动的狩猎者的坚实甲壳被海妖击碎了,他被催眠溺在海妖柔情的眼泉里,月晦星明,似乎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都有了流动有情的幻觉。他轻轻咬住她肩膀,她从他膝盖下来,他在哭。
餐桌上小巧的不锈钢花瓶插着那朵万华镜,花杆子太软,花头垂在瓶沿。梁挥已经准备好了早饭,是自己做的山药黑豆小米桨和街角早点店买的豆皮还有鸡公饺。石唯昨晚睡得不好,好不容易才睡着,至少那会破壁机的声音没有吵醒她。吃早饭时看到印着药房字样、系着的塑料袋子放在餐桌靠墙的边边,她问梁挥怎么了,他回“早上一直咳,所以买了急支糖浆”。石唯忍不住笑了,梁挥不解,她实在憋不住脸埋在搁桌上的手肘窝抖动着笑起来。梁挥用手指推推她,也跟着笑起来:“到底笑什么嘛?”
“昨天你很浮躁,像那个豹子?”石唯抬头看了眼他。
“嗯?”梁挥疑惑。
“零几年有个糖浆广告,昨天你很像那个广告里面一直追着要糖浆的豹子。”
“额……或许你比较像以暴制暴的豹子。”梁挥想到那个广告也觉得好笑,想着她怎么想到的。
“不是一回事。我是说你有事,从昨天白天开始就是很想逃避的那种焦虑感,我以前也有过,所以总觉得你有事。豹子,我没有糖浆,你追错人了,可是仔细一想,我觉得你没有追我,你在躲我!”
“家里有点事,今天我早点回夏口,不吃午饭了。”梁挥和石唯简单说了几句,抱了她一下,马上下楼开车走了。石唯本以为这会像之前每个周六一样,一起去菜市场挑小菜,中午一起做饭。她想不通他,一个人留在他这边,她打算歇一会儿就走。书房都是很老的书,应该是梁挥外公的,很多古代文学类书籍和土地资源专业类书籍,还有一本本相册整齐的排在一起,石唯很好奇,不过主人不在,打开太失礼了。石唯注意到了书桌上摆放的一个相框,是童年梁挥抱着一只小肥狗和他外公外婆的合照,那时候他就是脸上单边一个梨涡笑着,和现在没什么变化。她拿起相框看,老旧的相框立撑被她这么一拉掉了一半,她赶紧把它收拢,却发现还有一张相片——被那张合照覆着的另一张合照,照片里和年轻时的俞老师一起的那位女性穿着有塔克褶的粉色衬衫。她抽出来再仔细看了看,惊了,想起了什么。
梁挥母亲看到他进门,赶紧迎了上来,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着急忙慌地打开鞋柜给他翻拖鞋,嘴里说着“姨妈过来了,也没想到你又回来吃了,所以大家已经吃过了,马上去给你热菜”。俞鸿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了眼梁挥,点下头后眼神示意他过去,顺手把遥控器按了。梁挥并不言语,过去后和姨妈隔了点距离坐下。俞鸿雁先开口了:“你爸爸说去小区喷水池那边逛一会,放下风、运动下。”梁挥还是沉默。
“我没和任何人说。你妈热菜还有一会儿,我们去书房说吧。”
梁挥应了一声,先一步去了书房。俞鸿雁进来后把门锁上。
“你打算怎么办?赶紧断掉吧。不要再像初中时候那样混账了!年纪小打游戏就算了,现在这是要把自己家庭毁了。”
梁挥抬头看着姨妈:“那您是要像初中替我妈管教我一样,再打我一餐吗?打饱我?用高跟鞋踢?”
俞鸿雁很气恼,推着门的手上皮肤都是皱在一起的,手抽筋一样酸,忍着那口顺不下来的气,还是压低了声音:“小鱼,你不能太自私!你是男的,断不断最后总是好脱身,她一个女的日子不会好过,她其实是蛮简单的一个人。”
见梁挥不作声,俞鸿雁继续说道:“你是成年人了,我也不好说你,也不归我管你。那个姑娘伢毕竟是我教过的,你这样子相当于是哄骗她,她不一定遭得住。”俞鸿雁把锁解开准备出去了。
梁挥叫住她:“姨妈,我和她都喜欢小孩,万一我是想和她过日子的呢?或许会有一个好的小家庭。”
俞鸿雁实在忍不住了,抄起门边黑漆抽柜上的红色塑料闹钟就朝梁挥扔去:“真是出了他姆妈的鬼额,你倒是出奇了啊!你是假糊涂还是真撩浆(方言:聪明、能干)啊?搞成这样还在想什么天方夜谭的事?简直不可思议!”她转身摔门出去。梁挥只想逃避,他不觉得逃避有什么可耻的,只是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用。
梁母一直给梁挥碗里的藕汤添排骨,心疼儿子一周只回家吃一次饭,她看出姐姐和儿子情绪不太对,但也不好多问,缓和气氛般邀姐姐“等待会小鱼吃完,我洗好碗了,陪你出去逛街看衣服”。俞鸿雁不耐烦地回:“马上三十岁的人了,未必不能洗自己的碗吧?”梁挥便要他妈妈早点和姨妈一起去逛街,家里他来收拾。
梁挥洗着碗,想着干脆把整个厨房彻底清洁一遍,他脑子太乱了——清洁找不回秩序,但是劳动可以麻痹痛苦。不久前和石唯在外面吃饭,碰到了石唯小姨和老友聚餐,小姨很亲切,石唯向小姨介绍了梁挥。石唯父母在这之后应该是知道了,梁挥听她询问“要不要找个时间一起去我爸妈家吃饭”,他推说“我好好准备一下,中秋节再去正式拜访”,这之后她也就不提了。还没在一起时,梁挥托石唯订螃蟹,去她公司附近约她吃饭,她自己也买了一批螃蟹送给亲友,还提到“没多久前,我在商城楼下超市碰到俞老师买牛奶,俞老师留了她的电话给我。我给她也送了些”;他想自己还是沾了姨妈的光,她还真挂念着她的‘俞老师’。在一起半年后,梁挥知道了姨妈偶尔会关心石唯,知道她没结婚也动过给她介绍对象的心思,石唯告知“交了朋友”后,姨妈蛮开心的,也不提了。石唯没和俞老师说她的男友就是梁挥,她觉得这个事情可能还是梁挥说好一些,或者找个合适的时机一起说,合适的时机可能还是看梁挥的状态,至少她觉得他很“收”。好在两人都是不喜欢说自己私事,更在意自己生活的人。
梁父散步回来,见儿子在厨房,跑进去笑起来:“哟,每周就回来一次,在家帮老婆收拾,过来还要来替老娘收拾啊!”梁挥敷衍着和他爸说了几句话,梁烈也就出去了,回头倚在厨房门边说了一句:“你们该生小孩了,又不是没办法。你是个男人,小杨那边也该好好解决。”
早些时候,梁挥不是没想过断掉,也许开始时没有想过太多,挣扎的过程里想着就让石唯当他是个顶普通的混蛋好了。她不是没谈过恋爱,就当他是个混蛋也该是件容易的事,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划烂本来一团糟却安全稳定又平静的生活。那次伍义提醒后,他当然觉得自己比外人更了解石唯,她绝对是可以好好分手的人,可接着两周他都很焦躁。那个周四晚上他在石唯那边看电影,她在他坐的单人沙发旁的地毯上看科幻小说,他忍不住问她:“明明是可预见的结局,她为什么不尝试改变?要是我,可能知道结局还是会想办法搏一搏,我不理解。”石唯翻过身坐起来看向投影,过了会儿抬头望着梁挥说:“因为得到‘好’结局不是她想要的,做她认为‘好’的事,自己做决定,才是她想要的。”这一刻梁挥想“她真是个执着的人呢!”,但他不想和她分开了。
梁父在客厅看电视的声音太大,梁挥不想再想这些,他把厨房的地砖又擦了一遍。
周一回去,梁挥忙了一天,给石唯发消息发不出去,电话她也没接,他慌了。晚上去石唯住处,焦急地用钥匙开门,进门了看着她,却不晓得说什么了。
“你把我拉黑了。”梁挥小声说。
“嗯,亲自拉黑的,把一个人拉黑跟把大象关进冰箱一样需要三步——找到这个人、点进去、删掉拉黑。”石唯嘴是笑着的,眼睛直直看着他。
“你这样说……”
“不像我?我从来都不是幽默的人,要不要我哈哈哈几句?”石唯眼睛也笑起来,“把我家备用钥匙还我,就这样吧。”
“对不起,我会把事情解决好。我们先好好说一下。”
“你有病吧?你之前同我讲的时候,打算中秋怎么去我家正式拜访?中秋也没几个月了,你怎么敢那样说……算了,我不想了解你的想法,你也不用说你的情况了。好好说什么呢?你和你太太的感情状况,还是你不是故意的?还是要剖开你的心说你是认真的?”石唯眼圈很黑,脸上挤满了笑。
梁挥很难过,眼里有泪:“小唯,也许你不相信,我是真心的。我没想到姨妈先同你讲了,我是打算最近处理好的……”
“都这时候了,你还怪别人!我和俞老师有联系你晓得的,怎么还……我不理解,也不想了解,我和你姨妈又不是傻子,你真是‘艺高人胆大’,‘英勇非常’。把我家钥匙还给我!”石唯转身要走。
梁挥跑到沙发那边,不小心撞倒了古铜色编织镂空圆罩的落地灯,他从背后抱住她,哭着反复说“对不起”。
“我当然相信你是真心的。就这样吧,我是很好分手的人,你想要的最好的结果不就是这样吗?你是真的喜欢我,你也真的是生活太无趣要找点有意思的东西调剂下。我应该怎样呢?喊着和你吵一架,然后听你诉说婚姻之苦抱怨太太,哭着求你留下来,是不是这样你还好脱身些?你可以演一演深情,然后没有负担地离开。我这件东西不太趁手吧?你把我当个人吧。”
石唯扒开梁挥的手臂,转过身冷愣愣地盯着他,笑着说:“把我家钥匙还给我。”
这之后梁挥又来找了石唯几次,石唯左右邻居都会拉开门瞄两眼。石唯搬走了。
那个中秋节,石唯家里一团乱。胡允华联系不上石唯,去她家敲门也没人应。邻居阿姨买菜回来上楼,边开自家门边左右打量的眼神让胡允华更烦躁了,那阿姨见胡允华看过来,凑了点笑意说:“这家小姐不来这边了哦,她跟的男将是结了婚的,别个来扯了好几回皮哟!”
胡允华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家的。石父在接老同事电话,接完对胡允华说过两天要去吃酒,是同事孙子的百日宴。胡允华面无表情地说了石唯的事,两人大吵起来,互相谩骂指责。两人联系上石唯后,深夜去了渡口村。关紧大门和房门后,胡允华厌恶石唯的沉默和丈夫对自己“教养无方”的指责,更恨要克制住情绪只能小声争吵。在石爸又一次说出“你这当姆妈的一点心也不操”,石唯终于开口说出“对不起!我没有错。”后,她终于狠狠甩了石唯一耳光——她好恨,不知道恨谁,也不知道谁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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