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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不再叫你“姐”了吗
第十八章:我可以不再叫你“姐”了吗
叮咚——
门铃在走廊里响了一声。
门一拉开,一股冷风先钻了进来。
门口站着个少年,双手各提着一兜东西,呼出的白气在冬夜里一团一团往上散。
他身上一身简单的运动服,布料薄薄的,被外头的风吹得都有点凉意,可指尖却因为拎着袋子一直用力,关节冻得发红。
脸也是被风吹得通红的,鼻尖微微发亮,表情还是那种看起来有点冷淡的平静——但眼睛亮得很真,像是一路从寒风里护着什么热乎的东西过来的。
「……你这是,夜袭?」
星光条件反射先吐槽。
少年像被呛了一下,移开视线,耳朵悄悄红了半圈。
「不是。」
他吸了一口气,把手里的袋子往上提了提,「明天是你正式入职的日子。」
「所以,我买了食材。」
他看了她一眼,又别开,「给你做便当。」
李星光愣了两秒。
冷风裹着运动服上的凉气钻进来,她打了个寒战,赶紧让开门:
「快进来快进来,冻坏了。」
她接过一兜,顺嘴还是不忘笑话他:
「哟,我们後藤同学这么懂事啊?这也太会做人了吧。」
祐也换好拖鞋,走进屋里,低低嗯了一声,没接话。
耳朵却又红了一圈。
——
塑料袋一打开,一排菜规规矩矩地露出头:
鸡蛋、小块鸡腿肉、一袋胡萝卜、一小把青菜,还有一盒现成肉末。
看得出不是乱抓,是有人在超市认真思考过“做便当要什么”的那种采购。
「你这是要给我开欢送会吗?」
星光感叹,「食材这么全。」
「不是欢送会。」
祐也把外套搭在椅背上,卷起袖子,走进小厨房,「明天是你正式上班的日子。」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别扭,把声音压低了一点。
小厨房里很快响起水声、菜刀碰砧板的声音。
水花溅到他腕上,他也只是随手抹一下,低头认真切菜。
「你坐着。」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别抢地方。」
「是是是,主厨大人。」
李星光乖乖坐回被炉边,却一点也不安分,嘴上开始碎念:
「唉——想到明天就紧张。」
「万一别人开口就是一堆我听不懂的敬语,我当场露馅,被大家发现‘哦原来这个店员是中国人啊’,多丢人。」
「如果再搞错药,拿成泻药给人家,那我是不是不用上班了,直接被警察叔叔带走?」
厨房那边传来轻轻的油声。
祐也一边翻锅,一边淡淡回了一句:
「你在居酒屋时候,醉汉那么多,都没怕过。」
「现在这些人,至少不会居酒屋那帮人那么吵。」
「话不能这么说。」
星光把脸埋进被炉,「居酒屋客人喝醉了,骂两句就算了。」
「这次是关乎我能不能赚钱买机票回家看妈妈的工作诶。」
她比了个手势,在空中画了个“购买”的动作:
「能不能随时点开机票页面按下‘购买’这个按钮,就看他们明天喜不喜欢我这个外国人了。」
祐也翻菜的动作,极轻微地顿了一下。
那几个词穿过去:
买机票、回家。
「你……很想回去?」
他压着声音问。
「也不算现在。」
星光叹了口气,「就是知道自己有条路可以退的时候,心里才不会那么慌。」
她耸耸肩,开玩笑似的说:
「这边混不下去了,就赶紧滚回老家种地,吃我妈炖的排骨,扯平。」
她笑得漫不经心,可“滚回去”三个字,还是像小石子一样在他胸口咚地砸了一下。
——
不到半小时,桌上就多了好几样东西:
颜色漂亮的玉子烧被切成整齐小块,微微冒着热气;
酱汁煎过的鸡肉闪着油光;焯得刚刚好的青菜铺一圈,胡萝卜片乖乖趴在旁边。
便当盒里,米饭占了一半,另一半被这些菜塞得满满当当。
李星光看得两眼放光:
「哇——你再这样,我真的要嫁给你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了一下。
祐也拿筷子的手也一顿,耳根一下烧起来。
「……开玩笑啦。」
她飞快咳了一声,给自己找补,「你未成年呢,我怕被警察抓走。」
祐也低头装作认真分菜,声音却轻了点:
「你最近瘦了。」
「谁说的——」
她刚想反驳,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牛仔裤确实比之前松了一点,嘴一撇,「那也不是坏事啊。」
「不好。」
他直接否决。
这次轮到她愣了一下。
「开个玩笑嘛」李星光悻悻地嘟囔着
——
吃到一半,话题又兜回工作上。
「不过,真的挺好。」
星光夹起一块玉子烧,在碗边磕了磕,「至少,我现在可以说自己‘有工作’了。」
「以前总觉得自己是挂在别人户口本下面的人。」
她晃晃筷子,「现在好歹,能靠自己站一站。」
「以后想回家,不用看谁脸色,自己买张机票就能走。」
这一次,她说“走”的语气,比刚才轻很多,却更真。
祐也盯着自己的碗,心口突然乱了一下。
他不知道那种慌张叫什么——
就像还没学会游泳,就看见一条船缓缓松开系在岸边的绳子。
手心发热,心却发冷。
他把筷子放下,抬头看着她,突然问:
「星光。」
这次,他没有加“姐”。
「嗯?」
她抬眼。
祐也的眼神显得格外认真:
「以后……」
他像在给自己缓冲,又像在找词,停顿了一下:
「我可以不再叫你‘姐’了吗?」
李星光:“……”
被炉“滋滋”的声音都好像变小了一点。
「啊?」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祐也耳朵已经红得快能点灯,还是咬着牙,把话说清楚:
「我不想再叫你‘星光姐’。」
「可以叫你——」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
「叫你‘小星’吗?」
这个称呼落下来的一瞬间,时间像被拉长了一点。
小星。
第一次见面,她二十三,他十四。
再次见面,她二十六,他十七。
那年她还穿着兔子耳朵睡衣研究垃圾分类,
他还躲在她身后,推着眼镜不敢抬头。
现在呢——
他个子噌噌往上长,声音也压稳了,
却来问她能不能把她从“姐”那一级,一把拉到自己身边。
「你这孩子……」
她嘴上想说“没大没小”,说到一半卡住了。
祐也没有移开视线,紧紧盯着她:
「叫你‘姐’,就像你随时都可以毕业。」
「随时都可以突然跟我说‘我要回去啦’,然后消失。」
「叫‘小星’的话——」
他垂下眼,手指捏着筷子,有点用力:
「至少,是我叫出来的名字。」
这一句说完,他自己先觉得有点羞耻,把筷子往碗上一放,脸别向一边。
空气里一瞬间挤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李星光垂下眼睛。
“姐”这个称呼背后,是她一直捍卫的那点安全距离:
姐弟,照顾他、替他扛一点东西,
但也随时可以说“我只是个路过的姐姐”。
“‘小星’的话——”那是抓住她衣角的手,是不太懂怎么说喜欢的人,从背后拽她一下的方式。
她本能地想开玩笑打散这气氛:
「你这人,真的很会乱改称呼诶。」
「明明小我九岁,还想对我没大没小。」
嘴上这么说,她却没说“不同意”。
沉默了一小会儿,她叹了口气:
「那你叫啊。」
祐也怔了一下:「……现在?」
「不然呢?」
她别过脸,「你都问到这份儿上了。」
少年喉结滚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小声试了试:
「……小星。」
声音有点紧,有点轻,像是怕她不接受,又怕她听见。
李星光心里轻轻一震,耳朵条件反射地开始发热。
她假装淡定:「太小声了,听不见。」
祐也:「……」
他咬牙,又抬头,看着她,声音认真了些:
「小星。」
这一声落下去,她没法再装听不到了。
胸口像被谁轻轻戳了一下,又酸又暖。
她只好端起碗,故作镇定:
「……勉强,给你个及格分。」
——
吃到后半段,祐也的手机“滴”了一声。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屏幕上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我已经找到住处了。
不用担心。】
只是两行,既没有道歉,也没有多余解释,却带着一种“不想再提”的疲惫。
「你妈妈?」
星光注意到他的表情变了点。
「嗯。」
他把手机扣在桌上,「她说,找到住的地方了。」
情绪被压得很平,可指尖还在不自觉地摩挲手机边缘。
星光看着他,没多问,只是夹了一块玉子烧放进他碗里:
「那就更要好好吃饭。」
她说,「不然以后就没人做饭给我了。」
祐也轻轻“嗯”了一声,把那块玉子烧吃下去。
紧接着,星光的手机响了。
她看一眼来电显示,立刻从被炉里弹起来:
「是店长!」
电话那头,店长的声音一如既往客气:
「明天十点前到店就可以了,换上制服,我简单说明一下工作内容。」
「是是,拜托您了。」
星光连忙应着。
「对了,听说明天总部的区域经理会来视察。」
店长突然想到似的补充,「你是新员工,到时候可能会打个招呼。」
「不用太紧张,正常就好。」
挂了电话,房间安静了一瞬。
“区域经理”“视察”“新员工”几个词,在她脑子里绕了一圈。
她重新坐回被炉时,表情看起来很轻松:
「哎——没事,人生第一次当打工人,就先见大领导。」
她端起碗,「感觉我明天是去参加Boss战。」
「正常就好。」
祐也说道,「你平时那样就行。」
星光翻了个白眼:「你可真会安慰人。」
说着说着,她又笑了起来。
——
饭后,两个人一起洗完碗,把垃圾袋拎到门口。
电视里放的是无聊的综艺,两人也没什么心思看,只是当个背景音。
时间不知不觉逼近九点。
「你明天不是要上学吗?」
星光瞟了一眼墙上的钟,「早点回去,别又不睡觉查什么有的没的。」
「嗯。」
祐也站起来,把便当袋拎在手里,「我走了。」
星光跟到玄关,帮他拿外套,给他围好围巾:
「明天。」
祐也扶了扶便当袋,认真地看着她,「加油。」
「你也是。」
她冲他笑笑,「学校。」
「……嗯。」
他应了一声,退到门外,鞋底在走廊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门缓缓合上。
「咔哒」——门锁落下去的声音,在两边同时响起。
——
门内。
李星光仍然保持着伸手关门的姿势,手指慢慢收回来,整个人顺势靠在门板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便当袋——
里面只是空盒子,还没装任何东西,却像装着明天所有的紧张和期待。
她抬头看向天花板,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卸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的复杂:
疲惫、酸涩,还有一点点被人认真对待之后的迟来的安心。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笑了一声,又像是在对明天、对自己、也对刚才站在门外的那个少年小声说了一句:
「……加油吧。」
——
门外。
走廊的灯有点冷。
祐也也背靠在门板上,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上亮着的是刚刚那条消息:
【小星:
明天要靠你的便当保平安了。】
他盯着“小星”这两个字看了好一会儿。
嘴角忍不住翘了一点,又很快压回去,像是在跟谁赌气,又像在藏什么。
他抬头看向昏黄的走廊灯,呼出一口白气,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才慢慢直起身,朝自己那一头走去。
门板一边一个人,各自握着不一样的东西——
一个是空便当盒,一个是亮着的手机屏幕。
隔着一扇旧门,他们都露出了这一天中第一个完全松懈,却也最复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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