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

　　周三上午，《西方艺术史》选修课。

　　林知意坐在教室第三排，专注地记着笔记。这门课她本不需要上——内容她早已烂熟于心——但导师赵教授说，让她“保持学术敏感度”。

　　九点十五分，教室前门被轻轻推开。

　　走进来的不是往常那位温文尔雅的老教授，而是一个年轻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剪裁合体的灰色西装，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气质清冷。

　　“同学们好。”他的声音清晰而有磁性，“王教授今天临时有事，由我代课。我姓顾，顾清河。”

　　教室里响起轻微的议论声。林知意抬头，对上了一双敏锐的眼睛——顾清河的目光正扫过全班，在她身上停顿了半秒。

　　“今天讲巴洛克艺术。”顾清河打开PPT，没有自我介绍，直接进入主题，“有人能告诉我巴洛克艺术的核心特征是什么吗？”

　　教室里安静。林知意犹豫了一下，举起手。

　　“请说。”
　　“戏剧性、运动感、强烈的明暗对比，以及试图模糊艺术与观众之间的界限。”林知意流畅地回答。

　　顾清河点点头，嘴角有轻微的上扬：“回答得很专业。你叫什么名字？”
　　“林知意。”
　　“很好，林同学。”顾清河在花名册上做了记号，“那么，谁能举例说明这种‘界限模糊’？”

　　接下来的课，顾清河多次点到林知意。问题从基础到深入，林知意一一作答，甚至纠正了PPT上的一个小错误——某个作品的创作年份不对。

　　下课时，顾清河叫住她：“林同学，留一下。”

　　等其他学生离开，顾清河走到她面前：“我看过你的论文提案，关于数字时代艺术媒介的变迁。很有见地。”

　　“谢谢顾老师。”林知意礼貌地说。
　　“我不是老师，是博士后在站研究员。”顾清河微笑，“王教授是我导师。他说你可能是他这些年带过最有天赋的学生。”

　　这个评价让林知意有些意外：“王教授过奖了。”
　　“不过奖。”顾清河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我在做数字艺术档案的研究，需要助手。如果你感兴趣，可以联系我。”

　　名片上写着：【顾清河 | 数字艺术研究中心 | 研究员】

　　林知意接过名片：“我会考虑的。谢谢顾老师。”
　　“叫我清河就行。”顾清河说，“我也没比你大多少。”

　　这时，教室后门传来“咚”的一声轻响。

　　两人转头，看见江屿南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摞书，表情有点尴尬：“对不起，我找林学姐...走错教室了。”

　　林知意皱眉：“你怎么来了？”
　　“学姐你的笔记本...”江屿南举起一个熟悉的黑色笔记本，“忘在图书馆了，我正好看到...”

　　林知意这才想起，早晨在图书馆复习时，确实把笔记本落在桌上了。

　　“谢谢。”她走过去接过笔记本。
　　“不客气。”江屿南看了眼顾清河，又看向林知意，“这位是...？”
　　“顾清河研究员，代课老师。”林知意简单介绍，“这是江屿南，计算机系的。”

　　江屿南礼貌地点头：“顾老师好。”
　　顾清河打量了他几眼：“你们认识？”
　　“我们是一个项目的队友。”林知意说。
　　“哦，跨学科合作。”顾清河了然，“很有意思。那我不打扰了，林同学，记得联系我。”

　　他离开后，教室里只剩下两人。

　　“学姐，”江屿南小声问，“那位顾老师...好像很看重你？”
　　“只是学术上的欣赏。”林知意收起名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间教室？”

　　江屿南摸了摸后脑勺：“我问了美术社的学妹...怕你的笔记里有重要资料，丢了麻烦。”

　　这个理由说得通。但林知意注意到，江屿南的表情有点...不自然？

　　“你还有事吗？”她问。
　　“没、没了。”江屿南说，“那学姐继续忙，我先走了。”

　　他转身离开，脚步比平时快。

　　林知意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

　　下午三点，校门口的“时光咖啡馆”。

　　林知意约了周瑶讨论美术社的事，提前十分钟到。她选了老位置，点了杯美式。

　　咖啡刚上桌，门铃响了。

　　顾清河推门进来，身边跟着一个打扮时尚的女生——艺术设计学院的院花，苏婉。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很熟络。

　　顾清河看到了林知意，对苏婉说了句什么，然后径直走过来。

　　“林同学，又见面了。”他微笑，“一个人？”
　　“等朋友。”林知意说。
　　“介意我坐一会儿吗？”顾清河已经拉开椅子，“正好想跟你聊聊研究助理的事。”

　　林知意还没来得及回答，周瑶推门进来了。

　　“知意！抱歉来晚了——咦？”周瑶看到顾清河，眼睛一亮，“顾学长？你怎么在这？”

　　顾清河起身：“周瑶？好久不见。”
　　“你们认识？”林知意问。

　　周瑶坐下：“顾学长是我表哥的朋友，以前来我们家吃过饭。他现在可是数字艺术领域的新星，好几个项目都拿了奖！”

　　“过奖了。”顾清河谦虚地说，重新坐下，“既然都是熟人，不如一起？我请客。”

　　周瑶立刻同意。顾清河去柜台点单，周瑶凑到林知意耳边：“可以啊知意，什么时候认识的顾清河？他可是圈子里有名的才子加帅哥！”

　　“今天代课认识的。”林知意淡淡地说，“他说需要研究助理。”

　　“那你一定要答应！”周瑶兴奋地说，“跟顾清河做项目，履历上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且他资源多，对你申请研究生很有帮助！”

　　林知意没说话。她看着柜台前的顾清河——他确实很出色：年轻有为，举止得体，学术能力强。这样的机会，很多学生求之不得。

　　咖啡端上来时，顾清河自然地坐在林知意旁边：“林同学，我的研究是关于数字艺术的可视化分析，正好和你论文方向契合。如果你加入，我可以指导你完成论文，甚至联合发表。”

　　这个条件很有吸引力。林知意思考着，余光瞥见窗外一个人影。

　　江屿南。

　　他站在咖啡馆外，手里提着电脑包，正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看到林知意注意到他，他立刻移开目光，假装在看手机。

　　林知意皱眉。这么巧？

　　顾清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你朋友？”
　　“项目队友。”林知意说。
　　“叫他进来一起？”顾清河提议，“我也想了解你们的项目。”

　　林知意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到门口。

　　推开门，江屿南正低头假装发消息，耳朵有点红。

　　“你在干什么？”林知意问。
　　“我...路过。”江屿南抬头，“学姐在谈事情？那我先——”
　　“进来。”林知意说，“顾老师想了解我们的项目。”

　　江屿南愣了愣，然后点头：“好。”

　　三人桌变成了四人桌。江屿南坐在林知意对面，周瑶和顾清河坐在两侧。

　　气氛微妙地尴尬。

　　顾清河先开口：“江同学是计算机系的？你们的AR艺术项目听起来很有意思。”
　　“还在开发中。”江屿南谨慎地回答。
　　“技术方面是你负责？”顾清河问，“用了什么框架？”

　　谈到技术，江屿南立刻专业起来。他流畅地讲解技术架构、算法优化、性能瓶颈。顾清河听得很认真，偶尔提问，问题都很精准。

　　林知意发现，当江屿南进入专业状态时，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自信、清晰、有说服力。连顾清河都频频点头表示认可。

　　“很扎实的技术基础。”顾清河评价，“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介绍一些数字艺术领域的专家，他们可能有合作意向。”

　　“谢谢顾老师。”江屿南说，然后看了眼林知意，“但项目目前还是以参赛为主。”

　　周瑶插话：“顾学长，你那个数字艺术档案项目，知意真的能加入吗？”
　　“只要林同学愿意。”顾清河看向林知意，“我的研究室在市中心，每周去两天就可以。有独立的工位和设备。”

　　林知意没有立刻回答。她看了眼江屿南——他正低头搅拌咖啡，看不出表情。

　　“我需要考虑一下。”林知意最终说，“毕竟还有项目和毕业论文。”
　　“理解。”顾清河微笑，“这是我的微信，你决定后告诉我。”

　　他加了林知意的微信，又聊了几句学术话题，然后起身：“我还有个会，先走了。单我已经买了。林同学，期待你的好消息。”

　　顾清河离开后，周瑶激动地拉着林知意：“知意，你一定要答应！这种机会千载难逢！”

　　“我再想想。”林知意说，然后看向江屿南，“你觉得呢？”

　　江屿南抬起头，表情认真：“顾老师很专业，资源也好。如果学姐加入，对学术发展肯定有帮助。”

　　他说得很客观，但林知意听出了一丝...勉强？

　　“只是，”江屿南补充，“学姐本来就很忙了，再加上研究助理的工作，会不会太累？”

　　周瑶摆手：“累点怕什么！这可是顾清河！多少人想跟他做项目都没机会！”

　　又聊了一会儿，周瑶也走了。咖啡馆里只剩下林知意和江屿南。

　　“你刚才，”林知意看着江屿南，“为什么站在外面不进来？”

　　江屿南的耳朵又红了：“我...怕打扰学姐谈正事。”
　　“那后来为什么愿意进来？”
　　“因为学姐叫我进来。”江屿南小声说，“而且，我也想听听顾老师的建议。他确实很厉害。”

　　林知意盯着他看了几秒：“江屿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说？”

　　江屿南沉默了一会儿：“学姐，如果你去做顾老师的研究助理...我们的项目怎么办？”
　　“项目照常进行。”林知意说，“时间可以协调。”
　　“那...”江屿南犹豫，“以后我们还能经常见面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轻，但林知意听得很清楚。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喝了口已经凉了的咖啡。

　　窗外，夕阳开始西下。咖啡馆的灯光暖黄。

　　“江屿南，”林知意放下杯子，“项目结束后，如果你想继续见面，不需要靠项目维持。”

　　江屿南猛地抬头，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真的。”林知意说，“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这个词说出口时，林知意觉得合适，但似乎又...不够准确。

　　江屿南笑了，那颗小虎牙又露出来：“对，我们是朋友！”

　　他的笑容很灿烂，但林知意注意到，他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也许是错觉。

　　“走吧。”林知意起身，“该回去了。”
　　“好！”

　　走出咖啡馆时，天边晚霞绚烂。

　　“学姐，”江屿南说，“不管你做不做顾老师的研究助理，我们的项目我都会全力以赴。”
　　“我知道。”林知意说，“你一直都很认真。”

　　两人在岔路口分开。林知意走回宿舍，手里握着顾清河的名片。

　　机会确实很好。
　　但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点乱。

　　也许是因为江屿南那个问题：“以后我们还能经常见面吗？”

　　也许是因为他眼睛里那一闪而过的失落。

　　也许只是因为秋天的晚风太凉，让人思绪纷乱。

　　林知意把名片收进包里。

　　明天再想吧。

　　现在，她需要先把眼前的项目做好。

　　一步一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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