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昼

　　药效确实开始发挥作用，一阵阵困意袭来，程怀易感到眼皮有些沉重。

　　他点了点头，跟着庄一眠上了楼。

　　走到客卧门口，程怀易停下脚步，看着庄一眠准备走向主卧的背影，一种强烈的不舍和依赖感攫住了他。

　　他害怕一个人待在那个刚刚发生过崩溃的房间里，害怕寂静和黑暗会再次将他吞噬。

　　“庄一眠……”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庄一眠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

　　程怀易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说出“陪我”或者“别走”这样的话。他的骄傲，他的顾虑，以及不想再给对方增添麻烦的心理，让他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终，他只是低声说：“晚安。”

　　庄一眠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上前，伸手轻轻碰了碰程怀易的额头，像是在确认他的体温。

　　“晚安，程怀易。”他的声音很轻，“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只是一个简单的触碰和一句平淡的承诺，却像一道坚固的屏障，瞬间隔绝了程怀易内心涌起的恐慌。他看着庄一眠走进主卧，关上门，这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客卧的门。

　　房间已经被庄一眠收拾过，恢复了整洁，仿佛之前的狂风暴雨从未发生。但空气里隐约还残留着一丝混乱的气息，以及属于庄一眠的，那缕清冷的蓝色风信子信息素。

　　和他一样。

　　程怀易躺到床上，药物的作用让他很快陷入了沉睡。

　　这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充斥着程求是冰冷的脸、闻珩模糊的身影、以及庄一眠时而靠近时而远离的背影。但每当他在梦中感到窒息和恐慌时，总能隐约嗅到那一缕若有若无的风信子香气，像指南针一样，将他从混乱的深渊边缘拉回。

　　第二天早上，程怀易是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唤醒的。

　　他睁开眼，有一瞬间的恍惚。过了好几秒，昨夜的记忆才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带着一种不真切的模糊感和事后的羞惭。

　　他坐起身，感受了一下自身的状态。

　　狂躁和崩溃的痕迹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药物带来的、略显沉重的平静，以及情绪剧烈消耗后的虚脱感，但至少，他重新控制住了自己。

　　他起身洗漱，看着镜中那个眼下依旧带着青黑、但眼神已经恢复清明的自己，暗暗松了口气。

　　走下楼梯时，他闻到了咖啡的香气。

　　庄一眠已经起来了，正站在厨房里煮咖啡。

　　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纤细而挺拔的轮廓，神情一如既往的专注平静，仿佛昨夜那个混乱的插曲只是程怀易的一场噩梦。

　　“早。”听到脚步声，庄一眠回过头，打了个招呼，语气自然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早……”程怀易有些不自在地回应。

　　庄一眠将一杯煮好的咖啡递给他：“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程怀易接过咖啡，温热瓷杯传递来的温度让他冰凉的指尖稍微回暖，“昨晚……抱歉，还有，谢谢。”

　　他再次道谢，语气郑重。

　　庄一眠端起自己的那杯咖啡，抿了一口，看向他：“程怀易，我们谈谈。”

　　程怀易心里一紧，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用力。

　　该来的总会来。

　　庄一眠不可能对他昨晚那种失控的状态无动于衷，他或许会要求自己离开，毕竟收留一个精神状态不稳定、随时可能爆炸的Alpha，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巨大的负担和风险。

　　他做好了被请走的心理准备，甚至已经开始在脑海里构思如何体面地离开，不让自己显得更加狼狈。

　　然而，庄一眠接下来的话，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你的病，需要系统和稳定的治疗。”庄一眠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路医生虽然能提供线上指导和药物，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尤其是在药物来源被切断的情况下。”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程怀易：“我认识一位本地的心理医生，专业水平和信誉都很好，也很注重患者隐私。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预约。”

　　程怀易愣住了，他没想到庄一眠非但没有赶他走，反而为他考虑了更长远、更稳妥的治疗方案。

　　“为什么？”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什么……还要帮我？你看到了，我昨晚那个样子……我很危险，庄一眠，我可能会伤害到你……”

　　这是他最深的恐惧，也是他一直以来不敢真正靠近庄一眠的原因。

　　“而且，而且我想听我昨天问你的话的回答，啊？”

　　那句多长时间吗？庄一眠真的不知道。

　　庄一眠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里面似乎翻涌着许多程怀易看不懂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程怀易的耳中：

　　“因为你说过，你找了我十年。”

　　“因为你现在无处可去。”

　　“因为……”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说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我面前崩溃，而无动于衷。尤其这个人，是……你。”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程怀易的心上。

　　不是因为同情，不是因为责任，而是因为“是你”。

　　这简短的、并未明说的几个字，包含了太多未尽之意，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程怀易死寂的心湖中漾开层层涟漪。

　　他怔怔地看着庄一眠，看着他在晨光中显得有些透明的皮肤和那双沉静的眼眸，一股汹涌的热流冲撞着他的胸腔，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庄一眠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继续说道：“当然，决定权在你。你可以继续只依靠路医生的线上诊疗和替代药物，但风险你自己清楚。或者，你可以尝试接受本地医生的帮助，建立更稳定的治疗支持。我会尽我所能，帮你解决药物的问题。”

　　他把选择权交还给了程怀易，没有强迫，没有施舍，只是提供了一个可能更优的选项。

　　“关于时间，我还在考虑。”

　　程怀易低下头，看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看心理医生，意味着要再次剖开自己的伤口，直面那些他试图逃避的过去和不堪。但庄一眠说得对，只靠路简生和效果打折的药物，就像在悬崖边行走，下一次失控可能就在不远处。

　　而他，不能再承受一次在庄一眠面前彻底崩溃的后果。

　　他想要好起来，想要以一个更稳定、更健康的样子，站在庄一眠身边。

　　他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中已经多了几分决然：“好。我听你的。”

　　庄一眠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那我今天就去联系。”

　　“还有，”程怀易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恳求，“关于闻珩……和程求是的事，在我弄清楚之前，能不能……先不要告诉任何人？”他需要时间，需要证据，需要谋划如何应对那个掌控着他一切的男人。

　　“我在这里我能告诉谁？还有这是你自己的事。”庄一眠回答得很干脆，“我不会干涉，也不会对外透露半分。”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窗外，“但你自己要小心。”

　　程怀易明白他的意思。

　　那个街角的身影如同鬼魅，提醒着他，他并未真正摆脱程求是的掌控。

　　他点了点头，将杯中已经微凉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清醒。

　　路简生的药救急稳住了他生理上的危机，而庄一眠的存在和承诺，则为他注入了面对一切困境的勇气。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至少在此刻，在这个充满咖啡香气的清晨，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看着庄一眠转身去清洗咖啡杯的背影，心里默默地想。

　　无论未来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必须好起来。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再次向他伸出手的人。

　　漫长的黑夜似乎终于过去，黎明的曙光虽然微弱，却真实地照了进来。

　　而他们的故事，显然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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