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烬

　　吴姚醒来那天，养心谷的梅花开了。
　　她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洞府顶部的石纹，然后是透过窗棂洒进来的、带着梅花清香的阳光。试着动了动手指，经脉中传来熟悉的滞涩感，但比昏迷前好了许多。内视丹田，元婴仍在，只是黯淡得如同风中的残烛，修为确确实实倒退回元婴四层。
　　“你醒了。”
　　声音从身旁传来。吴姚侧过头，看见左延坐在邻床边的竹椅上，手中握着一卷古旧的玉简。他看起来比她好不了多少，脸色苍白，气息虚弱，但那双眼睛依旧清冷沉静。
　　“左师兄...”吴姚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
　　左延放下玉简，走到她床边，扶着她靠坐在床头。他的动作很轻，指尖碰到她肩膀时，两人都有瞬间的僵硬——不是排斥，而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十年生死间沉淀下来的东西。
　　左延倒了杯温水递给她，“紫烟前辈和屠山前辈都醒了，但...修为大跌。青松长老没能救回来。”
　　吴姚沉默地喝着水，温水入喉，却化不开胸口的滞闷。
　　“第六个阵枢破了。”左延继续道，“青山宗独自去的，梦魇阵枢。死了四百二十二人，只回来十八人。”
　　水杯从手中滑落，碎在地上。
　　左延没有责备，只是弯腰捡起碎片。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吴姚这才注意到，他瘦了很多。
　　“还剩最后一个阵眼。”左延直起身，看着她，“千山矿洞深处，红芍本尊所在。关骨师尊说，我们还有一年时间。”
　　一年，从元婴四层，要成长到足以面对合体期的红芍本尊。
　　“不可能。”吴姚摇头，声音沙哑，“就算有天才地宝，就算日夜苦修...”
　　“所以我们要去虚空之海。”左延打断她。
　　虚空之海。
　　这个名字吴姚听说过——那是修真界最神秘的禁地之一，位于大陆极东的虚空裂缝中。据说那里没有陆地，只有无尽的海水悬浮在虚空里，海中生活着各种奇异的生物。更传说，虚空之海深处有“月华精髓”和“冰魄精髓”，前者是纯阴体质重塑道基的至宝，后者是冰灵根突破瓶颈的圣物。
　　“关骨师尊说，我们的体质特殊，或许能在虚空之海找到机缘。”左延的声音很平静，“但那里危险重重，历代进去的修士，十不存一。”
　　吴姚看着他:“你去吗？”
　　“去。”
　　“那我也去。”
　　简单的对话，没有犹豫，没有权衡。就像过去的每一次并肩作战一样，理所当然。
　　三日后，两人辞别关骨道人，踏上了前往虚空之海的旅程。
　　临行前，关骨道人给了他们一枚刻画着虚空坐标的星盘，以及一句叮嘱:“虚空之海的时间流逝与外界流速不同，万事小心。”
　　虚空裂缝在东海岸的“断天涯”。那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悬崖，崖下不是海水，而是翻滚的灰色雾气——那是空间乱流，能轻易撕碎元婴修士。
　　左延按照星盘的指引，在崖边布下传送阵。阵法启动时，他握住吴姚的手:“跟紧我。”
　　光芒闪过，两人消失在崖边。
　　......
　　虚空之海，名副其实。
　　没有天空，没有陆地，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深蓝色海水，静静悬浮在黑暗的虚空中。海水清澈透明，能看见深处游弋着各种发光生物——有的像水母，散发着柔和的蓝光；有的像游鱼，拖着长长的光尾；还有的像星辰，静静地悬浮在水中。
　　最令人意外的是，这里的生物极其温和。
　　一只巨大的、如同灯笼般的水母缓缓飘来，触须轻轻拂过吴姚的脸颊，带来一丝清凉的灵力。一条浑身散发着月华光芒的小鱼好奇地绕着她游了几圈，然后吐出一串气泡，气泡中蕴含着精纯的阴属性灵力。
　　“它们...在帮助我们？”吴姚难以置信。
　　左延也感到惊讶。他伸手，一只冰蓝色的海星落在他掌心，海星中心镶嵌着一颗晶莹的冰晶，正是冰属性灵力凝聚而成。
　　“看来关骨师尊说的没错。”左延收起冰晶，“我们的体质，与这里的环境产生了共鸣。”
　　两人在海中漫游，那些温和的生物不仅没有攻击他们，反而像是在指引方向。一群发光的小鱼聚在一起，组成箭头的形状，指向深海某处；几只水母用触须轻推他们的后背，催促他们前进。
　　就这样游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一片奇异的景象。
　　那是一片珊瑚丛林，珊瑚不是常见的红色或白色，而是月白与冰蓝交织。丛林中央，有两株特别高大的珊瑚树——一株通体月白，树顶凝结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散发着纯净的月华之力；另一株冰蓝剔透，树心处有一团跳动的蓝色火焰，那是冰魄精髓。
　　“找到了。”左延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激动。
　　但就在两人准备靠近时，珊瑚丛深处，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三千年了...终于有人来了。”
　　一个虚幻的身影从珊瑚丛中浮现。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身着古旧道袍，面容慈祥，但身影透明，显然只是一缕残魂。
　　“晚辈青山宗左延(吴姚)，拜见前辈。”两人恭敬行礼。
　　老者虚影打量着他们，目光在吴姚的纯阴体质和左延的冰灵根上停留片刻，满意地点头:“一阴一冰，天作之合。难怪那些小家伙会指引你们来此。”
　　他指向那两株珊瑚树:“月华精髓与冰魄精髓，是老夫当年与道侣所留。我们在此修行千年，最终双双突破大乘，飞升上界前，将毕生修为精华凝结于此，以待有缘人。”
　　吴姚心中震动:“前辈与道侣...”
　　“她叫月华，我叫冰魄。”老者眼中流露出追忆与温柔，“我们在此相遇，相知，相爱，共同修行。虚空之海的时间流速极慢，我们在这里度过了三千年，也恩爱了三千年。”
　　他看向两人，笑容意味深长:“你们二人，气息相连，命数相缠，虽还未捅破那层窗户纸，但老夫看得清楚——彼此心中，早有对方。”
　　吴姚和左延同时愣住，耳根不约而同地红了。
　　老者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欣慰:“不必羞赧。修真之路漫长孤寂，能得一知心人并肩同行，是莫大的福分。月华精髓与冰魄精髓，便赠予你们。只望你们好生珍惜彼此，莫要如世间许多痴儿怨女，等到失去才知后悔。”
　　话音落下，老者虚影渐渐淡去，最后化作两道流光，分别没入两株珊瑚树中。树顶的月华精髓和树心的冰魄精髓，缓缓飘向吴姚和左延。
　　“前辈...”吴姚接过月华精髓，那液体入手冰凉，却直透神魂，让她受损的元婴都为之一振。
　　左延也接住冰魄精髓，蓝色火焰在他掌心跳动，与他的冰灵根产生强烈共鸣。
　　老者的最后话语，在虚空中回荡:
　　“在此修炼吧。外界一年，此间百年。百年时间，足够你们炼化精髓，重塑道基，甚至...更进一步。记住，修行之路，有人相伴，便不孤单。”
　　声音彻底消散。
　　吴姚和左延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复杂情绪——有感激，有震撼，有对前辈道侣的向往，也有对彼此关系那种从未言明、却早已深种的...情愫。
　　“开始吧。”左延先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两人在珊瑚丛中寻了一处平坦处，相对盘膝而坐，开始炼化精髓。
　　月华精髓入体，吴姚只觉得一股纯净到极致的阴属性灵力涌入经脉，所过之处，受损的经脉被迅速修复、拓宽。丹田中那黯淡的元婴，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月华之力，逐渐恢复光泽，甚至...开始成长。
　　左延的冰魄精髓则更加霸道。蓝色火焰融入他的冰灵根，原本因燃烧本源而受损的灵根，不仅完全恢复，反而变得更加纯粹、强大。元婴在冰焰中淬炼，一层层杂质被剥离，修为开始稳步回升。
　　时间在修炼中悄然流逝。
　　虚空之海没有昼夜，只有永恒的光与静谧。那些温和的生物依旧围绕在珊瑚丛周围，像是在为他们护法。偶尔有强大的虚空兽经过，但感受到月华与冰魄的气息，都会恭敬地绕行。
　　修炼外界半年，吴姚的修为重回元婴巅峰，且因为月华精髓的改造，她的纯阴体质变得更加纯粹，元婴周围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月华光晕。
　　左延则突破至元婴大圆满，冰灵根已臻至完美，举手投足间都有冰寒道韵流转。
　　两人同时开始冲击化神。
　　这一次的突破，水到渠成。
　　没有心魔劫，没有天雷——因为在虚空之海，天道规则有所不同。吴姚的元婴化作一个寸许高的小小女婴，眉眼与她一模一样，周身月华缭绕。左延的元婴也化作男婴形态，盘坐冰莲之上，气息清冷。
　　化神，成。
　　但两人没有停下。月华精髓和冰魄精髓的力量还未完全吸收，前辈道侣留下的千年修为精华，岂是那么容易炼化的？
　　吴姚稳固化神初期，并向中期迈进。左延亦然。
　　最后一日，两人同时睁开眼。
　　珊瑚丛中，月华与冰魄的光芒渐渐收敛。吴姚起身，青衫无风自动，周身月华流转，气息已至化神中期。左延也站起身，白衣胜雪，眼中似有冰河倒映，修为同样达到了化神中期。
　　半年苦修，脱胎换骨。
　　“时间到了。”左延看向虚空深处，那里已出现一道光门——那是返回外界的通道。
　　吴姚点头，两人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给予他们机缘的珊瑚丛，对着前辈道侣消失的方向，深深一拜。
　　然后携手踏入光门。
　　......
　　断天涯上，距离他们进入虚空裂缝，只过去了一年。
　　守候在此的青山宗弟子看见两人出来，先是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因为他们感受到的，不是元婴四层的气息，而是...化神中期的强大威压！
　　“左师兄，吴师姐，你们...”
　　“回宗。”左延只说了两个字。
　　青山宗大殿，关骨道人看着站在殿中的两人，眼中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欣慰。
　　“好，好。”他连说两个好字，“你们二人，果然不负所望。”
　　“师尊，于江如何？”吴姚问。
　　“他...”关骨道人顿了顿，“用了宗内所有能用的灵丹妙药，修为勉强恢复至元婴巅峰，但道基有损，恐怕终生难入化神。”
　　吴姚心中一沉。但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灵力波动。
　　众人望去，只见于江踏着蹒跚却坚定的步伐走进大殿。他脸色依旧苍白，胸前绷带还未拆除，但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赫然是化神初期！
　　“于江，你...”吴姚惊喜。
　　于江咧嘴一笑，那笑容里有疲惫，也有释然:“吴师姐，左师兄。我用了百年份的‘续脉丹’、‘补天膏’、‘造化散’...把宗门库房能用的全用了。虽然化神初期的含金量不高，根基虚浮，但至少...能保护自己了。”
　　他顿了顿，看向吴姚和左延，眼中是真诚的祝福:“也终于不用再拖你们后腿了。”
　　左延伸手，重重拍了拍于江的肩膀。这个向来木讷寡言的男人，此刻眼中也有暖意流淌。
　　关骨道人看着这三个历经生死、相互扶持的年轻人，心中百感交集。但他没有时间感慨，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
　　“红芍本尊那边，情况不妙。”关骨道人声音沉了下去，“这一年，本座一直在抵御千山矿洞深处传来的魔气侵蚀。她虽只是合体中期，但胜在长期盘踞魔窟，炼成了‘万魂幡’——那是用上万修士生魂祭炼的魔器，威力堪比大乘初期。”
　　他抬起手，手背上那些金色裂纹，此刻已蔓延至整条手臂，且裂纹深处有黑气流转:“本座与她隔空交手三次，虽未败，但也未胜。万魂幡的怨魂之力，正在侵蚀本座的修为。”
　　大殿内气氛凝重。
　　合体中期的红芍，配上堪比大乘的万魂幡...
　　“弟子愿往。”左延率先开口。
　　“弟子同往。”吴姚紧随其后。
　　“我也去！”于江挺直腰板。
　　关骨道人看着他们，最终缓缓点头:“再给你们一个月时间稳固修为，熟悉化神期的力量。一个月后，集结各宗残余力量，攻入千山矿洞。”
　　他望向殿外，远方乌云翻滚，电闪雷鸣。
　　“最后一战，将决定此界存亡。”
　　而此刻，千山矿洞深处，红芍本尊正抚摸着手中的万魂幡。幡面漆黑，上面浮现着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每一张脸都是一个被她吞噬的修士生魂。
　　她抬起头，看向洞顶的岩壁，仿佛能透过重重阻隔，看到外面的世界。
　　“快了...就快了...待本座炼成此幡最后一重，便是大乘，也可一战。”
　　她舔了舔猩红的嘴唇，眼中是疯狂的期待:
　　“纯阴之体...化神中期了...真是...越来越美味的祭品了...”
　　黑暗的矿洞深处，万魂幡上的脸孔同时发出无声的哀嚎。
　　决战倒计时: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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