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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猫草
片刻过后,兰老二便想着领着几人去找兰老三汇合。
牙人行在城东,还需再走一刻钟。
兰融却并不想立刻过去。她从怀里掏出个小荷包,指着旁边的药铺,理直气壮地同兰老二道:“二伯,我想去药铺看看。”
兰老二直咂嘴,不解道:“你去药铺干啥?”
“买东西啊。”兰融答得干脆。
方才他稀里糊涂地被她拽着跑了几家饭庄,又无功而返,此刻实在不想再折腾,生怕又要接连跑上几家药铺。
他也弄不明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这小侄女在城里长大,跟他们这些泥腿子不同,怎么他一见那些穿着体面的掌柜,就忍不住两腿发颤?
他犹豫着道:“买东西是要钱的!要不.....还是先去找你爹吧。”
兰融笑眯眯道:“我都已经跟爹说过了。”
说着,还特意晃了晃手里的小荷包,叮叮当当地响了一阵。
景宋朝的药铺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官府认证的惠民药铺,门前多挂着专属牌子。即便不识字,只看那牌子的形制与店内秩序,也能分辨是否官营;另一类便是私人药铺,虽不如官铺物美价廉,却胜在有大夫坐堂、买卖灵活,因此有些急症,或只抓几副药的穷苦人家,反倒更爱来此。
兰融一行此去的,正是一家私人药铺。
药铺门前悬着一块不小的匾额,上书“和安堂”三个大字。
她进门时,柜前正排着几位病人抓药,每人手里都捏着一张字迹潦草的方子。轮到她时,她踮着脚试了好几下,却发现柜台太高,根本够不着。
赵祁仗着比她高出一头,在她身后轻轻笑了一声。
兰融回头怒瞪他一眼,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随即向兰老二伸出求助的小手。
兰老二无奈,只得将她一把抱起。
这便是做小孩子的难处,没长成之前,只要不仰着脖子,走到哪儿看到的都是行人的袍角与衣坠,有时还免不了闻到些臭烘烘的味道。
重新够到柜台的兰融神清气爽,还不忘回头冲赵祁扮了个鬼脸:“略略略。”
她转头对抓药的学徒甜甜一笑:“大哥哥,我能要两钱的荆芥和薄荷吗?”
学徒见她年纪尚小,要的药又有些奇怪,便耐心解释道:“荆芥祛风发表,治的是外感风寒;薄荷疏散风热,用于风热之症。这两样虽都治风症,却一寒一热,小娘子可别弄混了。”
两钱的草药实在剂量太小,若不是正好对着风寒、风热,他也不会多嘴询问。
兰融想了想,又问:“那大哥哥知道,哪种能醉猫吗?”
学徒家中也养着一只狸奴,倒真有几分印象,温和笑道:“原来小娘子家里也聘了狸奴。那你说的应该是这荆芥了。”
说着,他从标着“荆芥”的药斗里,用等子称了一钱,倒在桑皮纸上:“小娘子瞧瞧,可是此物?不过那能醉猫的荆芥却不可多用,用得多了,狸奴便不上当了。”
兰融定睛一看,正是她记忆里猫薄荷的模样无疑!
她欢喜地拍起手来,忙打开钱袋,将里头的三十七文钱尽数倒在掌心伸过去:“大哥哥,能不能再帮我抓九钱的荆芥?剩下的钱,全换成木天蓼。”
学徒手下不停,口中却忍不住奇道:“木天蓼也能给狸奴用?”
兰融点头,还认真推荐:“狸奴也很喜欢木天蓼的,不光能抱着玩,还能洁齿净牙呢!”
学徒连连称奇,原只当木天蓼是治风湿的药材,倒不曾想还有这等妙用。
荆芥一钱两文,十钱便是二十文,再加上十七文的木天蓼,正好凑成一个鼓鼓囊囊的药包。
心愿得偿,兰融便乖乖跟在兰老二身后。哪怕途中路过包子铺、汤饼铺、腊肉铺、糖果铺,钱袋子已空的小丫头,头一回目不斜视,笔直往前走。
反倒惹得半大的大郎和吃不惯粗粮的赵祁,频频回头张望。
如此这般,几人三步一顿,五步一回头,一刻钟的路,硬生生走成了两刻钟。
兰老三料到看房子要花不少时辰,便提前同众人约好在牙人处汇合。
此刻,他正坐在牙行侧边的坡上,脸上的神情,与不久前兰融的愁模样,如出一辙。
见众人终于到了,兰老三强打精神,笑着问逛得如何,怎的耽搁了这般久。
兰老二却没留意弟弟的神色,迫不及待地将兰融一路的折腾,从头到尾学了一遍。
等他絮絮叨叨讲完,回家的路程已然过了大半。
他说的口干舌燥,兰老三也震惊不已。许久没见二哥,原本以为二哥的性格会改改,没想到还跟小时候一样是个爱念叨的。只不过小时候只会念叨一会儿,长大了便会将所有的事情攒在一起念叨了。
荷包里的钱是他与妻子一同给出去的,这他心里有数,女儿也跟他解释过,为什么要拉上爷爷洗鸡毛,把家里的草木灰水用个干净,还从他那赊了好几十根削好的木棍。
可有一件事,他始终想不通。
回到家后,他特意把兰融拉到角落里,神情严肃地蹲下身,低声问道:“方子你是从哪儿来的?是王爹爹告诉你的?”他语气一沉:“若真是如此,那可是人家的压箱底宝贝,咱们可不能随便拿去买卖。”
兰融撅起嘴,显然对爹爹的不信任十分不满,却还是老实答道:“不是王爹爹,也不是我从其他爹爹、姨婆、哥哥姐姐那儿听来的,是我梦到的方子。”
有人做梦能梦见女神,女神还顺手送他一堆可验证的公式。也有人一觉醒来,脑子里多了完整的元素周期表。还有人能梦见缝纫机怎么造才最高效。
跟这些人一比,她不过是梦到个方子而已,洒洒水啦!
可这话落到兰老三耳里,却险些把他送走。
他没压住声音:“你梦见的方子也敢拿去卖?!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说罢,满地搜寻起小木枝,今日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儿!
那可是官府都要认的契书!若真忽悠得掌柜信了,签了文书,日后出了岔子,她这四岁多的小身板,能挨得住衙门一板子不?
兰融见势不妙,果断使出秦王绕柱:“爹!爹!你先听我说!”
兰老三追着绕了四五圈,气喘吁吁,双手撑在膝盖上,仍压低声音喝道:“你说!你今日要不给我说明白,我定要教训教训你!”
从前只觉得家中两个孩子乖巧又可怜的兰老三,头一回体会到邻居被气的头昏脑涨的滋味。
以前隔壁租户家中三天两头传来孩子哭声,他只觉邻居太过苛责,哪家小孩不淘气?也就是碎了点东西,那能将孩子打的哭爹喊娘?如今他却想,若女儿老实在家,哪怕上房揭瓦,他都能多活两年!
那可是官府认的契约,她竟敢随便梦个方子就去要价?
兰融委屈道:“那不是没签成吗?掌柜们不信我,爹爹也不信我!”
兰老三忍不住吐槽:“你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才几岁,个子还没我腿长,走路一个不稳就能倒插在地里。”
头一次听到爹爹这般不留情面,兰融难过地捂住胸口,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兰老三心中一软。
他知道女儿有主意,而且是大主意,也没少跟着隔壁王家伯父见世面。往常他不爱拘着她,只想着女儿能无忧无虑地多玩耍几年。
见爹爹不再追着跑,兰融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爹,你少瞧不起人,我是那种胡闹的小孩子吗?”
兰老三斜睨她一眼:“你还知道自己是小孩子啊?”
兰融一噎。
她赶紧拉着他的胳膊撒娇:“爹,你先听听嘛。”
兰老三点头示意。
兰融便把脑海里的菜谱一股脑儿背了出来:“将整鸡处理干净,用盐、胡椒、八角、桂皮、小茴香腌透,放进蒸锅里大火蒸熟。等温热是最好去骨,将骨头全部取出,再把肉馅填在鸡身,最后整只鸡裹一层薄薄的面粉,下锅炸一遍,盛出来就是香酥鸡了!”
兰老三沉默。
他并非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家里忙不过来时,也常进厨房做几样家常菜。说来也怪,孩子们偏就爱吃他炒的,每回吃饭都手舞足蹈,齐声夸他厉害。
好几次还惹得石香楠半夜偷偷抹眼泪,被他取笑过。
言归正传,对于香料,他也是略懂一二的。以前家中厨房就有八角,煮肉时常要丢上一颗去腥增香。
又是盐,又是香料,又蒸又炸——别说鸡肉,怕是石头都能有滋有味。
听完这一通,兰老三额角的青筋又开始跳了。
原本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子就够他操心了,如今女儿还这般神异,竟能梦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小茴香、香叶这些,他自己都未必识得,女儿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他常听人说,有些人天资聪颖,却慧极必伤,往往活不长。
兰老三握住兰融的手,声音低了下来:“你告诉爹爹,除了这些,你还梦到过别的吗?”
若真有,他少不得要带女儿去庙里走一趟,请高僧替她压一压。
笨点不怕,就怕聪慧反伤了她。
兰融欲言又止。
兰老三的手握得很紧,最终她还是老实道:“还有别的吃的。”
兰老三的脸变得扭曲,他疑惑不解的确认了一遍:“就吃的?”
兰融小鸡点头。
兰老三迷茫了,人家说的都是读书聪颖,揣摩人心,又或者能通天地知鬼神。
自家姑娘……也没听说过梦见吃的,把自己身体梦坏的。
他的纠结,在夜里,遭到了妻子毫不留情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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