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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中处理
十月十三,晨雾未散。
孙嬷嬷卯时便到将军府,说是太后命她送几匹新贡的云锦来,给顾清晏做冬衣。
云锦是真,再探虚实也是真。
顾清晏起身得早,正坐在窗前煮药。炭火映着他苍白的侧脸,听见通传,他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请嬷嬷进来。”他轻声说,手指在药罐边缘轻轻一抚。
孙嬷嬷踏入西厢时,顾清晏正伏在案边剧烈咳嗽。
那咳声撕心裂肺,整个人蜷缩着,单薄的脊背剧烈起伏。老仆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手里端着温水,却插不上手。
“公子……公子您缓缓……”
顾清晏猛地抬头,一口暗红的血喷在素白帕子上。
血点溅上衣襟,触目惊心。
“嬷嬷……”他喘息着抬眸,眼中水光潋滟,唇边还沾着血迹,“失礼了……”
孙嬷嬷快步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快,快传太医!”
“不必……”顾清晏虚弱地摇头,手指无意识抓紧桌沿,“老毛病了……咳咳……”
又是一阵咳。
这次咳得更凶,整个人几乎要瘫软下去。孙嬷嬷不得不半扶半抱着他,手掌触到的肩胛骨嶙峋硌手,温度低得吓人。
这样一个人……真是装病?
她心中疑云未散,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病,装不出来。
将顾清晏扶到榻上后,孙嬷嬷正要告辞,目光却被案几下一角素笺吸引。
那信纸半露,像是从书中滑落。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借着整理药罐的机会,指尖轻轻一勾——
信纸落入袖中。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无人察觉。
顾清晏靠在榻上闭目喘息,仿佛对此一无所知。
慈宁宫内,太后展开那封“无意”拾获的信。
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写成:
“南疆旧部已聚三百,只待国公号令。京中禁军亦有内应,三日后子时,玄武门换防,正是良机。但顾家子病重不起,恐难成事,需早除之。”
落款处,画着一枚小小的虎头印记——那是郑宏私军的暗记。
太后脸色骤变。
“这信……从何得来?”
“从顾公子房中拾得。”孙嬷嬷低声道,“老奴亲眼见他咳血,病得不轻。这信许是……有人故意遗落。”
“故意?”太后冷笑,“你是说,顾清晏在设局?”
“老奴不敢妄断。但这信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太后果真沉吟。
郑宏有反心,她一直知道。但若真如信中所说,三日后便要动手……
“去查。”她沉声道,“查玄武门换防的日程,查禁军中可有异常调动。还有……查顾清晏这几日,可曾与外人接触。”
“是。”
将军府,竹林深处。
萧宸站在假山阴影里,看着孙嬷嬷匆匆离去的背影。
方才西厢那场戏,他看得清清楚楚——顾清晏咳血时的虚弱,拾信时的“无意”,以及孙嬷嬷袖中藏信时那一闪而过的得意。
一切都太自然,自然得像精心排练过。
影七无声落下:“陛下,那封信……”
“是顾卿的手笔。”萧宸声音平静,“字迹模仿得极像,但最后一笔的收势……是他的习惯。”
他曾无数次看过顾清晏写字,那最后一笔微微上挑的弧度,再熟悉不过。
“陛下,顾公子这是……”
“借刀杀人。”萧宸看向西厢方向,眼中情绪复杂,“他想借太后的手,除掉郑宏。”
“可太后未必会信……”
“她会的。”萧宸转身,“因为郑宏,确实想反。”
影七心头一震。
西厢内,顾清晏已起身。
他走到窗边,看着孙嬷嬷离去的方向,指尖捻起一片药渣。
黑褐色的药渣在指间碾碎,簌簌落下。
“公子,”老仆低声问,“太后……会信吗?”
“会。”顾清晏松开手,药渣随风飘散,“因为她比谁都怕郑宏坐大。”
这些年太后与郑宏互相利用,却也互相防备。一旦郑宏真有反心,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她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盟友”。
“那陛下那边……”
顾清晏抬眸,看向假山方向。
四目隔空相对。
萧宸站在阴影里,知道顾清晏看不见自己,却莫名觉得——那双清冽的眼睛,正透过重重竹影,直直看向这里。
他忽然想起那夜,顾清晏说“现在,臣想信一次”。
可这样的算计,这样的心机……
真是“信”他吗?
酉时,萧宸踏入西厢。
顾清晏正在煎药,见他进来,微微一笑:“陛下今日来得早。”
“顾卿今日……辛苦了。”萧宸在对面坐下,目光落在药罐上,“演那样一出戏,费神费力。”
顾清晏执壶的手微微一顿。
抬眸,眼中一片平静:“陛下都看见了。”
“嗯。”
“那陛下……要治臣的罪吗?”
萧宸看着他,良久,忽然笑了:“治什么罪?治你帮朕除掉心腹大患的罪?”
顾清晏怔住。
“郑宏想反,朕早就知道。”萧宸端起茶盏,“只是苦无证据,动他不得。你这一计……倒是解了朕的难题。”
“陛下不怪臣……擅作主张?”
“怪。”萧宸放下茶盏,“但更想知道——顾卿为何要帮朕?”
顾清晏垂眸,看着药罐中翻滚的药汁。
蒸汽氤氲,模糊了他的眉眼。
“因为臣说过,”他轻声说,“想信陛下一次。”
“所以设局陷害郑宏,就是‘信’朕?”
“不。”顾清晏抬眸,眼中寒光一闪,“是因为郑宏……必须死。”
萧宸心头一震。
他看见顾清晏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恨意——不是对太后的,不是对朝堂的,只是对郑宏一个人的、纯粹的恨。
三年前苍梧谷的血,顾家满门的冤,都在这一眼中。
“顾卿,”萧宸哑声问,“若朕答应你,必除郑宏……你可愿真正信朕一次?”
真正信。
不是试探,不是算计,不是互相利用。
顾清晏静静看着他,烛光在眼中跳跃。
良久。
他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
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好。”
萧宸握住那只手。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到心头,他却觉得,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最真实的温度。
“三日后子时,玄武门。”他低声说,“朕会布下天罗地网。”
“郑宏不会亲自去。”顾清晏道,“他生性多疑,必派心腹试探。”
“那就抓心腹,逼他现身。”
“太后那边……”
“朕来处理。”萧宸握紧他的手,“顾卿只需……好好养病。”
顾清晏看着他,眼中那片寒冰,终于化开一丝涟漪。
“陛下,”他轻声说,“小心。”
两个字,很轻。
却重若千钧。
子时,萧宸离开西厢。
走前,他将一枚龙纹玉佩放在顾清晏枕边。
“见此玉,如见朕。”他说,“若有事……让人持玉入宫,无人敢拦。”
顾清晏握着温润的玉佩,看着萧宸离去的背影。
指尖,那丝暖意久久不散。
窗外,夜色如墨。
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而他与萧宸,终于从互相试探的棋手,变成了……
并肩的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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