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骄阳俯首

　　日子像图书馆窗外缓慢移动的云，一层层覆盖，又一层层散开。

　　王磊的缺席带来了表面的和平，但范茸比谁都清楚，这只是毒蛇在蛰伏，等待更致命的时机。他并不放松，反而像一张拉满的弓，只是将弦绷在了无人看见的深处。他利用这段“平静”的时光，更加系统、冷静地整理着那些足以让后妈和父亲万劫不复的证据碎片，像一位耐心的考古学家，拼凑着罪恶的图谱。偶尔，他的眼神会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光，那是猎手计算着距离与角度的神色。

　　而江驰，他或许是唯一能隐隐察觉到范茸平静表面下暗流涌动的人。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用沉默消化着父亲入狱后无人提及却无处不在的阴影，用独来独往应对着周遭或好奇或排斥的目光。他看出范茸偶尔的心不在焉，看出他对着手机屏幕时微蹙的眉头，但他从不询问。他们之间有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不过问对方的战场，但默许对方在自己视野内整理盔甲。

　　直到一个周五的傍晚。

　　图书馆即将闭馆，管理员已经开始催促。范茸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脸上露出一种完成阶段性任务的松懈感。他收拾好书包，状似随意地转头对江驰说：

　　“喂，周末有事么？”

　　江驰拉上笔袋拉链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他。

　　范茸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他标志性的、让人难以拒绝的随意，但眼底却有一丝罕见的、近乎郑重的试探：“带你去个地方。我家……老头子名下有个老房子，空着，在紫金山那边，还算清净。总比老闷在图书馆强。”

　　他刻意省略了那是“父亲”的房子，用了更疏离的“老头子”称呼。也刻意强调了“空着”和“清净”，像是在提供一个安全的、无主的避难所，而非一个充满家庭记忆的场所。

　　江驰沉默了几秒。周末他通常都独自待在空荡的别墅里，与寂静为伴。和范茸去一个陌生的“空房子”，这超出了他日常的轨迹。

　　但他看着范茸的眼睛，那里面的光并非全然是阳光，也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轻微的紧张。

　　“……嗯。”他最终还是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逐渐安静的图书馆里。

　　范茸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像是得到了某种珍贵的许可。“那说好了，明天早上九点，老地方见。”他背起包，脚步似乎都轻快了些，“带你去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空房子’。” 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孩子气的炫耀。

　　江驰看着他先一步离开的背影，融入走廊渐暗的光线中。

　　去一个“空房子”？
　　他隐隐觉得，那或许并不仅仅是一个房子。那可能是范茸从不轻易示人的另一个世界的一角，是他那些冰冷证据的来源地，也可能是他内心某个隐秘的、需要被见证的据点。

　　周末的紫金山，梧桐更老，山风更冽。
　　那里等待他们的，会是另一重更深沉的寂静，还是……风雨欲来前，最后一段宁静的序曲？

　　江驰背起书包，走出图书馆。初冬的晚风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寒意，他下意识地拉高了衣领。
　　忽然觉得，这个周末，或许不会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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