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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等不到了
突然,余逝做出了一个让孟灾和外公都愣住的举动。他放在被子上的、那只没受伤的手,慢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然后坚定地,主动伸了过来,轻轻覆在了孟灾冰凉的、因为紧张而握成拳的手上。
他的手,因为伤病没什么力气,甚至比孟灾的还要凉一点,但那份主动传递过来的温度和支持,却像一道暖流,瞬间击溃了孟灾所有的心理防线。
孟灾反手立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疼他,但余逝没有挣脱。
“等我回来。”孟灾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承诺,仿佛要用这四个字,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抵御外界风雨的墙。
余逝迎着他的目光,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在过去,他可能会沉默,可能会推开,可能会说些“不用你管”的狠话。
但这一次,他没有。
他极轻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克服了长久以来根植于心的不安全感,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回应:
“……我等你。”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落在孟灾心上,却重逾千斤。这是余逝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达需要,表达信任,表达等待。
孟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胀。他重重地点了下头,最后用力握了握余逝的手,然后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这个小屋。他怕再多待一秒,自己的眼泪就会不争气地流下来,也怕看到余逝眼中可能一闪而过的脆弱。
门被轻轻关上。
余逝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听着楼道里急促远去的脚步声,直到彻底消失。他缓缓收回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孟灾紧握的力度和温度。他转过头,望向窗外灰蓝色的天空,目光里不再是空洞和麻木,而是染上了一层复杂的、名为“牵挂”的情绪。
外公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祈愿。
孟灾站在自家那扇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的门前,手心里全是冷汗。他在门口站了多久?十分钟?半小时?时间的概念已经模糊。他能想象门后的景象。暴怒的父亲,或许还有哭泣的母亲,以及一场即将降临到他身上的、不可避免的狂风暴雨。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楼道里灰尘的味道,也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他不能退缩,为了那个在破旧小屋里等他回去的人。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刑场的囚徒,用钥匙轻轻旋开了门锁。
门内的景象,比他预想的更加压抑。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将父母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像两座沉默的火山。父亲正襟危坐在沙发正中央,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母亲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双手紧紧绞在一起,眼眶红肿,显然已经哭过一场。
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孟灾轻轻带上门,换上拖鞋,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针尖上。他走到客厅中央,垂下眼,低声说:“我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孟青刚猛地一拍茶几,巨大的声响震得孟灾心脏一缩。他霍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逼近,手指几乎戳到孟灾的鼻尖,“这么多天!你死到哪里去了?!跟哪个混混在一起?!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没有……”孟灾试图解释,声音干涩。
“没有?老师说你请了病假!你病的呢?病历呢?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孟青刚根本不容他分说,积压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扬手就朝着孟灾的脸狠狠扇了过来!
掌风凌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暴力。孟灾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身体僵硬地准备承受这一击。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孟青刚!你干什么!”母亲尖叫一声,像一只护崽的母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用身体挡在了孟灾面前,那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了她的胳膊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母亲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却依旧死死护住儿子,回头冲着丈夫嘶吼:“你打他干什么!有事不能好好说吗?!”
“好好说?都是你惯的!”孟青刚见妻子阻拦,怒火更炽,指着孟灾骂道,“你看看他变成什么样子了!撒谎!逃学!夜不归宿!无法无天!再不管教,他这辈子就毁了!”
“我惯的?难道他不是你儿子吗?你除了打骂,你关心过他吗?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想回家吗?!”母亲积压的委屈和不满也瞬间被点燃,声音尖利地反驳回去。
“不想回家?他当然不想回家!这个家有一点家的样子吗?啊?要不是你整天疑神疑鬼,唠唠叨叨,会变成这样吗?!”孟青刚的炮火转向了妻子。
“我疑神疑鬼?孟青刚你摸着良心说!上个月你手机里那个王姐是谁?!你半夜三更回来身上那香水味又是谁的?!”
战火瞬间升级、转移。原本针对孟灾的审判,演变成了夫妻之间积怨的总爆发。他们面目狰狞地互相指责,翻着陈年旧账,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向对方。
孟灾僵立在原地,看着眼前这荒谬而熟悉的一幕。父亲的暴怒,母亲的哭诉,互相的攻讦,砸东西的巨响……这个家,又一次变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麻木。他不觉得自己守护余逝有错,也不觉得父母望子成龙有错,更不觉得在苦难中挣扎的余逝有错。
那错的是谁?
是这无法沟通的隔阂?是这扭曲的表达方式?还是这看似坚固、实则一触即碎的家庭关系?
他像一个局外人,看着父母如同困兽般互相撕咬。父亲一把掀翻了旁边的玻璃茶几,上面的杯盏哗啦啦碎了一地。母亲则抓起桌上的烟灰缸,狠狠砸向地面,碎片四溅。
就在这片混乱中,孟青刚在盛怒之下,抄起手边一个沉重的、装饰用的陶瓷花瓶,看也没看,朝着母亲的方向砸去—或许本意是恐吓,或许是真的失去了理智。
“妈!”孟灾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将吓呆的母亲往旁边一推!
然后,是沉重的闷响,和骨头仿佛碎裂的剧痛。
“砰——”的一声闷响。
世界在孟灾的眼前瞬间静止、变暗。他甚至没感觉到疼,只觉得额头一热,有温热的液体汹涌而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听到母亲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看到父亲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的惊恐。
然后,他像一棵被砍断的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刚才父母砸的玻璃碎片中。
身体撞击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额角绽开的鲜血迅速在地板上蔓延开来,像一朵诡异而绝望的花。
尖锐的玻璃刺破衣物,嵌入皮肉。额角有温热的液体迅速流淌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后背更是传来一片火烧火燎的刺痛。
世界在他眼前天旋地转,父母的惊叫声变得遥远而模糊。他最后看到的,是父母惊恐万状、扑过来的身影,以及天花板上那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吊灯。
然后,无尽的黑暗在慢慢吞噬他的意识。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涌入脑海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也不是对父母的怨恨,而是余逝那双看着他,轻声说“我等你”的、带着一丝脆弱却无比坚定的眼睛。
……对不起,余逝。
我可能……要失约了。
这是他沉入无边黑暗前,最后一个念头。
……
沉重的花瓶砸在皮肉上的闷响,陶瓷碎裂的刺耳声,以及儿子身体软软倒下的身影,这三者构成的一幕,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孟灾父母的视网膜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前一秒还充斥着嘶吼、咒骂和打砸声的喧嚣客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孟灾额角鲜血滴落在玻璃碎片上的“滴答”声,清晰得令人心悸。
孟灾母亲脸上的愤怒和疯狂瞬间褪去,转化为一种极致的惊恐和茫然。她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儿子,看着他头上、身上迅速漫开的刺目鲜红,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似的短促气音,随即,崩溃的哭嚎才猛地爆发出来:
“小技——!”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过去,想要抱起孟灾,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双手颤抖着悬在半空,无处安放。
而刚才还暴怒如雄狮的父亲,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刚刚举起花瓶的手,那手上仿佛还残留着砸中儿子时那可怕的触感。一股灭顶的悔恨和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叫……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母亲歇斯底里地冲他哭喊。
父亲这才如梦初醒,手抖得连手机都几乎拿不住,按了好几次才拨通急救电话,语无伦次地报着地址,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等待救护车的那几分钟,是这个家庭从未经历过的漫长与煎熬。
母亲跪坐在孟灾身边,哭得撕心裂肺,一遍遍呼唤着儿子的名字,用颤抖的手徒劳地想捂住他流血的伤口。父亲则像一尊失魂的雕像,靠在墙边,目光空洞地望着地上昏迷的儿子和那片狼藉,巨大的负罪感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突然想起儿子小时候骑在他脖子上的欢笑,想起他拿到好成绩时骄傲的眼神,而刚才,自己却亲手……他猛地闭上眼,不敢再看。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医护人员迅速将孟灾抬上担架。母亲哭着跟了上去。父亲也想跟上,脚步却踉跄了一下,他扶住门框,看着地上那片混着鲜血的玻璃渣和泥土,终于支撑不住,缓缓滑坐在地,用那双曾经狠狠扇向儿子的手,捂住了脸。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在空荡的客厅里低低回荡。
这一刻,什么学业、什么规矩、什么愤怒,全都变得微不足道。他们唯一的念头只剩下——让儿子活下来,平安无事。
在抢救室外,时间被无限拉长。红灯刺眼地亮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着门外守候的父母。
母亲瘫坐在长椅上,眼泪已经流干,只是无声地抽噎着,眼神空洞。父亲则一直站着,背对着母亲,面向那扇紧闭的门,像一尊沉默的、布满裂痕的石像。他不再咆哮,不再指责,巨大的后怕和悔恨已经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愤怒。他现在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儿子倒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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