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十二冬

　　夏天傍晚，苏皓仰着脖子站在路口。
　　司眉舔着棒棒糖，蹲在地上逗猫。
　　“旺财，真可爱，旺财！”

　　“姐，旺财一般是狗的名字吧？”
　　“你怎么事这么多？”司眉抚摸着猫猫的下巴，回头：“我爱怎么叫怎么叫。”
　　“你姐我是一般人吗？”
　　“不是。”苏皓的发丝在路灯下飞扬，“一班是重点班，你进不去。”
　　司眉气得跳起来打他头的时候，苏皓指着远处：“呐呐呐，重点班的来了！”

　　沈东穿着白色T恤，肩部线条利落。
　　眼睛含笑，小跑着。额前的头发飞起来，他顺势低头。
　　很有少年感。

　　“你来了，苏皓？”
　　司眉伸手打断：“火腿肠拿了没？”
　　沈东从裤袋里掏出火腿递给她，司眉蹲在地上撕成两半，喂给猫。
　　“你马上升初二了是不是？我那还有初中的资料，你要是需要，改天我拿给你。”
　　“谢谢沈东哥。”

　　“哟，兄友弟恭啊。”司眉站起身，猫还围着她的脚边打转。
　　“我也有资料啊，苏皓。你怎么不要我的？”
　　苏皓嗤笑：“你？”
　　“诶，我初中成绩很好的，看不起谁呢？”
　　“不是，姐。我的意思是，你的资料连今年的都找不齐，更别说初二那年的了。”
　　“......”
　　沈东笑着，深有同感。
　　司眉做事情马虎，出门不带伞不带纸巾，回家忘拿课本试卷都是常见的情况。

　　“补习班怎么样？”
　　“嗯，就那样。听得我要吐了。”司眉苦着脸，“对了，还碰到李斯文了。”
　　“李斯文？”
　　“是啊。我记得他成绩挺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假期还要来找罪受。”
　　少年的眼眸一沉，不知在盘算什么。

　　原本是苏皓闹着要见沈东。
　　人约来后，因为一年没见，好像不知道说什么。
　　三人僵立着，气氛莫名尴尬。
　　司眉用肩膀撞撞苏皓：“你的话说完没？”
　　“哦，说完了。”
　　“那走吧，我要尿尿。”
　　苏皓蹙眉，看一眼沈东：“姐，你说话能不能文雅点？”
　　“你们俩是皇上啊，要不要我干脆上奏折给你？”
　　沈东无奈摇头，望着姐弟俩拉扯的背影，低头觉得好笑。

　　夏夜的风糊在脸上，沈东抬头望着雪白的路灯，将每一只扑向光源的小飞虫看得仔细。
　　跟苏皓在一起的那个司眉是他曾熟悉的。
　　口无遮拦，肆意妄为，体贴细腻。
　　他跟司眉年复一年并肩走着，但还是两人之间还是生出薄膜，把真实的自己包裹隔绝。
　　她不会像小时候那样突然揽住他的脖子，说话时鼻息喷在他耳边。
　　即使打闹，也很注意分寸，不会过多接触彼此。
　　青春期嘛，无可厚非。
　　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无数飞虫中的一只，有着扑火的心情。
　　毁灭的心情，靠近的心情。

　　/

　　林杉真的来了。
　　带了两份麦当劳，混入补习班，找到正在座位上找铅笔的司眉。
　　来之前，她就嘱咐司眉不要吃早餐。她家楼下有麦当劳，正好买了带过来。
　　无事献殷勤啊。

　　向文翔进班看到林杉后，先是一怔。
　　然后摸着后脑勺笑了。
　　李斯文问他是不是发癫。

　　司眉看林杉低头噙笑，啃着汉堡，觉得很不对劲。
　　肘击林杉，低声看热闹：“什么情况？”

　　“就......跟他打赌输了，愿赌服输。”
　　林杉笑得傻乎乎。
　　“打赌？什么赌？”

　　还没回答，上课铃就响了。向文翔趁机回头看林杉一眼。
　　司眉有种不好的预感，林杉倒是表现得冷静。
　　“来，昨天布置的这道题，我找一个同学来讲讲。”
　　老师托着眼睛，寻找有缘人。
　　林杉忽然高高举手。
　　“哟，今天有志愿者。”老师笑得天真快乐，捏着油性笔，“来来来。”
　　“就是得有这种学习热情。诶，有了热情，做什么都能做好。”

　　可林杉压根不是这个班的学生，作业什么的她怎么知道？
　　而且她本身物理也不好。
　　司眉连忙把作业本塞到她手中，林杉倒是淡然，缓缓走到白板前。
　　司眉真的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疯了啊？
　　向文翔就坐在白板下第一排，轻松转着笔。
　　后脑勺的头发翘着，可见出门时也没有注意调整。

　　林杉盯着白板，像下了某种决心。
　　在老师鼓励的目光中，举起笔，写下三个大字。
　　“我、是、猪。”
　　写得很大，确保每个人都能看到。
　　台下哄堂大笑，向文翔懒懒靠在椅背上，捂嘴笑。
　　司眉冷着脸，觉得他很恶劣。
　　这是他们的赌注吗？
　　是他让林杉这样在大庭广众做这种难堪的事情吗？
　　连李斯文都没有笑，用鄙夷的眼神迅速看了向文翔一眼。被司眉捕捉到了。

　　老师年轻，完全没见过这场面。
　　人也温柔，补习班的老师倾向于跟学生做朋友，很少责骂学生。
　　所有人笑完后，气氛就僵持在那里。

　　司眉看着林杉在台上终于像洋葱一样一层层褪去外皮，露出胆怯犹疑的内核。
　　捏着油性笔，有几分不知所措。
　　那为什么要这样呢，林杉？

　　她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不假思索走到白板前，用粉擦擦掉字迹。
　　全程冷着脸，司眉这种表情很吓人，像随时要骂人。
　　却因为漂亮，让人目不转睛盯着。

　　“向文翔，你物理不是很好吗？”她从林杉手里夺过黑笔，按在第一排桌面。
　　“她是猪不会写，你写啊。”
　　一双眸子冷如霜。
　　见林杉还呆在原地，她拽着林杉，示意她下台。

　　老师见状，也说：“对对，文翔你来写吧。”
　　向文翔起身倒是爽快，在白板上密密麻麻抄下自己的答案。
　　满分。
　　他笑得腼腆又得意，在掌声中回到座位。
　　虽然步骤全对，但字体写得像小学生。

　　林杉好像对难堪处境后知后觉一样，抬眼对司眉说，谢谢。
　　司眉冷言：“要谢，谢向文翔吧。不用谢我。”
　　林杉却没表现出格外后悔与愤怒，她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打着什么。
　　司眉没忍住：“你们打的赌就是这个？”
　　女孩笑着抬头，轻声说：“他说我肯定不敢上台。要是我敢，他就请我吃饭。想吃什么吃什么。”
　　林杉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语气都是上扬的，似乎特别骄傲。
　　司眉其实想问，你少这一餐饭吗，林杉？
　　为什么要这样呢？

　　林杉说愿赌服输，可这分明是愿输服赌，是不对等的交换。
　　无中生有的赌约，有什么可稀罕的。

　　/

　　课后，正好是午餐时间。
　　向文翔缓缓走到后面，忌惮地瞟一眼司眉，问林杉：“我愿赌服输，说吧，吃什么？”
　　司眉觉得他们俩都在侮辱愿赌服输这个词。
　　说得壮烈，其实草率得不能再草率。

　　“嗯，小面吧。我记得这附近有家小面店很好吃，我以前总跟司眉去吃。”
　　没出息。司眉抬眼看二人：“林杉，我要是你，我就宰顿大的。”
　　然后埋头收拾桌面。

　　“好啊，小面我可以。”向文翔转向司眉，“反正一个人，要不跟我们一起？”
　　哼，我才不当电灯泡。
　　司眉摇头：“不用，我去711买点饭团吃就可以。”
　　“吃饭团能吃饱吗？反正李斯文也一起，都是明德的，一起吃一餐呗。”
　　林杉不解：“李斯文也一起？”
　　向文翔回答得理直气壮：“昂。我俩天天一起吃的。”

　　看着林杉失落的表情，司眉满心无奈。
　　被耍了还帮老板数钞票啊，小妹妹。

　　这时，正好收到沈东的消息。
　　“下课了吗？我在附近，要不要一起吃饭？”
　　司眉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迅速起身。
　　“我还约了人，你们吃吧。”
　　然后看着林杉：“你确定跟他们一起是吧？”
　　“嗯。”
　　“行，我走了。”

　　/

　　沈东今天来购书中心买竞赛教辅，是老师昨天发的推荐书目。
　　他提着一袋书，站在大堂。
　　电梯每次下来，都放出一茬学生。
　　听司眉说有不少明德的人都来补习了，不过他在明德也不认识多少人，所以看不出来。
　　如果司眉在他旁边，就会小声说，这个是谁谁谁，几班的，跟哪个班的谁暧昧过，后面怎么闹掰了。她老有些隐秘的八卦渠道。很有意思。
　　然后他看到了李斯文，他跟林杉怎么走在一起？旁边还跟着另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跟李斯文一直讲话，倒是林杉沉默跟着。
　　看到他，也只是点头没有问候。

　　李斯文看到他：“你来这干嘛？还抱着一袋书？准备在这卖书吗？”
　　略带嘲讽一笑，估计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语气里的恶意。很多话不假思索说出口。
　　因为沈东家庭条件不好，所以说他勤工俭学卖书吗？
　　“等人。”沈东也不愤怒，眉眼沉稳。
　　“等人？”李斯文想起什么，“哦，等小蛋糕啊。”
　　沈东迷惑：“小蛋糕？”
　　林杉打岔：“司眉就是小蛋糕。”

　　司眉什么时候成了李斯文的小蛋糕？
　　沈东紧紧捏着手提袋，林杉说：“李斯文，其实司眉不喜欢你这么叫她，你以后别说了。”
　　“哦。”李斯文无所谓笑笑。
　　其实林杉是说给沈东听的，她跟向文翔就够模糊的，沈东和司眉不该不明不白。
　　“我们去吃小面......”林杉笑得勉强，三人终于才走。

　　司眉喜欢上个厕所再出门，所以总是晚一点。
　　“等很久了吗？”
　　“没。”
　　司眉笑着：“买什么了？”
　　“竞赛书。”沈东打开袋子，司眉随手挑一本看，“跟火星文似的。”
　　一脸同情：“你真要学这个啊？”
　　“大概吧。总之先预习，看看自己适不适合。”
　　“下学期你们就要去竞赛班学习了，那时候恐怕见面都难。”
　　沈东合上袋子：“你们？”
　　“哦，就你跟李斯文啊。听说李斯文加入天文社就是为了给竞赛保底。他怕万一选不上物理竞赛，就走天文竞赛。不过他好像没有什么天文学天赋。”
　　司眉笑得眉眼弯弯，“倒是他那个朋友厉害，从小就对天文感兴趣，好像准备大二竞选天文社社长。其实也不算竞选，剩下的能当且愿意当社长的估计也就他了，哈哈哈。”
　　沈东沉默点头，侧眸颇在意地问：“你跟李斯文......很熟？”
　　“啊？也不算吧。反正平时不怎么讲话。干嘛突然问这个？”
　　“他刚刚问我，是不是在等小蛋糕......”
　　这三个字从沈东嘴里说出来简直让司眉打寒战，浑身汗毛都起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快闭嘴！！李斯文这厮够恶心了，你千万别这样叫！！”
　　沈东莫名不爽：“你的意思是他能叫我不能叫？”
　　“谁都不能叫！自从他这样叫我，我都快一年没吃过蛋糕了。一看到蛋糕就想起他。呕。”
　　沈东气得神智不清：“还叫了一年？！”
　　司眉看他反应这么大，开始心虚。好像是自己没向组织报备，刻意隐瞒了一样。
　　“哎呀，算了，你也可以叫。行了吧？他不能叫，给你叫。”
　　“这么恶心，我才不叫。”
　　“给你叫你又不叫？”
　　“我一会就去买个蛋糕，你必须吃下去。”沈东故意装作眼神毒辣，像电影里给苹果下毒的巫婆，“一口都不能吐出来，小蛋糕～”
　　“干嘛啊啊啊啊啊你不是说不叫吗？！”
　　沈东嬉笑：“不是你让我叫的吗？”
　　“我后悔，我撤回，恶心死了！！！”
　　一路吵闹，走到快餐店。司眉点的小炒肉，沈东点了咕噜肉，有咸有甜，反正会换着吃。
　　等菜的时候，司眉问：“你认识向文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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