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流光里

作者:他年顾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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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槐花旧梦


      岚庭湖项目后续虽还有些细节微调,但设计方的核心工作已近收尾。孟远今坐在办公桌后,右手握着鼠标悬在屏幕上方,指尖迟迟没有落下。他索性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目光落在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思绪却早已飘远。
      月牙湾撞见苏若轻,他其实并不意外。圈子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只是他没料到,她会主动跟他分享贫困县风貌改造的项目资源,更没料到,时隔三年,那句迟到的 “对不起”,会由他自己先讲出口。
      这段将近十年的感情,占据了他人生三分之一的时光。尤其对他这种生活单调得只剩工作与黑白图纸的人来说,苏若轻何尝不是曾经照进他灰暗生命里的一束光。
      高考结束后的那段日子,他总在重复做同一个梦。梦里,自家老宅的槐树下,坐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孩,正隔着石桌与他对弈。那抹模糊的身影纠缠了他许久,久到大一那年,他竟从京城辗转跑到海城,只为了看清楚那萦绕在梦境里的影子究竟是什么样子。
      在海城的大学校园里,他终于在跆拳道社见到了那个女孩 —— 苏蔺宜。彼时她身边站着同行的男生,笑得肆意张扬,像风一样,从来不为谁停留。自己站在路边,她与自己擦身而过,没有认出他来。那一刻,他心里的执念,散了。
      苏若轻,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他的生活。哪怕他总是冷脸相对,语气疏离,她那份炽热的热情,似乎永远浇不灭。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苏若轻的感情,都在被动的接受。
      直到大三那年,他打篮球意外弄伤了脚,行动不便。是苏若轻,放下了所有的小脾气,无微不至地照顾了他整整半年。他心里清楚,这份动容并非源于感激 —— 他从来不是会为了恩情而交付感情的人。只是他的感情向来慢热,而苏若轻偶尔耍的那些小性子,他愿意包容,也乐得包容。
      只是后来踏入职场,两人之间的矛盾渐渐多了起来。生活不再是校园里的风花雪月,更多的是工作的压力、观念的碰撞,那些曾经能包容的小性子,慢慢成了彼此之间难以跨越的隔阂。
      那天确实是去相亲——要好的大学同学执意要把表妹介绍给他,离婚是既定事实,可他眼下压根没心思触碰感情,或者说从新开始一段婚姻。可同学先斩后奏约了姑娘才告知他,不去显得太过失礼,他想着当面把话说清楚,也免得耽误人家,没成想会撞见苏蔺宜。她回眸的那一瞬间,他的心没来由地沉了一下,连带着原本就没多少期待的见面,更添了几分莫名的滞涩。
      席间他本想尽早开口说清立场,偏巧苏蔺宜起身离席,他收回目光刚要启齿,又被一通工作电话打断。无意间听到她聊起离婚财产的私事,那些压抑的疲惫与执拗,顺着电话听筒飘过来。她在临川处理项目危机时,是扛着多大的压力,一边应对工作的千头万绪,一边还要拉扯这桩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他无从得知,只觉得心里的烦躁不合时宜地一阵阵涌上来,连带着对同学这份唐突安排的不满,也多了几分。可回到餐桌后,她与林初微又能谈笑风生,到底哪个才是真的苏蔺宜。
      好在饭局结束的时候,偶然拉了她们一程,张驰的姐姐林初微几番打探,让他有机会把话说开,虽然苏蔺宜没有发表任何建议,但他知道,她听进去了。
      后来他郑重地跟同学说清了想法,拜托对方今后不要再做此类安排。同学见他语气坚决,也知道是自己考虑不周,连忙致歉,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之后在公司碰到苏蔺宜,她依旧神色如常,专业干练,没有半分被窥破隐私的羞恼,也没有丝毫提及那场对于他来说算不得相亲的见面。可总感觉本来就疏离的关系,变得更冷了些。她会和张驰吹天侃地,就连跟何鸣远都能聊上几句,可只要一见他,就三缄其口,神色冷淡。
      就连那天在月牙湾,她从头到尾都像一个隔绝在尘世之外的人。
      终究是自己耿耿于怀。
      晚上,张驰约他去常去的“暮色”酒吧喝酒。孟远今向来不爱酗酒,不喜欢酒精驱使下,那些被无限放大的情绪,可今天,他却破天荒地没有拒绝。
      “学长,你今天状态不对啊。”张驰端着酒杯,打量着对面沉默的人,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孟远今没应声,只是默默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平日里清明锐利的眼神,多了几分沉郁。
      认识孟远今七八年,从大学到职场,他深知这位学长自制力极强,平日里极少抽烟,唯有遇到真正让他束手无策的烦心事,才会借这片刻的尼古丁寻求一丝喘息——抽烟,算是他为数不多的放纵。
      见他不愿多说,张驰也没强求,自顾自打开了话匣子,吐槽起高涵又在催婚的事:“我是真没法理解,为什么人非得结婚?我妈三段婚姻,没一段不闹得一地鸡毛;我爸那边也差不多,家里天天都是断不完的官司。”他仰头灌了口酒,语气随意了些,“你看苏姐和周队,当年不也是郎才女貌,人人看好?结果呢,还不是走到离婚这一步。婚姻这东西,谁能保证结了就能幸福?”
      话一出口,张驰才觉出不对,下意识瞥了孟远今一眼——他这才想起,眼前这位也是离过婚的,还有上次在月牙湾,自己无意间窥见的那一幕。孟远今沉默着,指尖的烟灰已积了长长一截,几乎就要烫到手,他才蓦地回过神来,像是漫不经心地问:“他们……为什么离的?”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张驰挠了挠头,语气含糊,“只隐约听我姐提过一嘴,好像跟周哥那个前女友有点关系。”
      孟远今的心无声地往下沉。知道得越多,关于苏蔺宜的种种就越像细密的藤蔓,在他心里无声缠绕。
      “你们认识很久了?你和……苏蔺宜。”孟远今第一次这样在旁人面前叫她的全名,话音落下,连自己都觉得有些生涩的别扭。
      张驰也没来由地皱了皱眉,嘴角却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快十年了吧。她和我姐是高中同学,后来在公司见到她,我简直吓了一跳……她对我来说,就像个传说。跟你一样。”他瞟了孟远今一眼,从小察言观色的本能让他话里留着余地,“我姐说,苏姐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跳到他们班的时候,比同学都小两岁。别人忙着谈恋爱,她只顾着学习——还不是课本上的东西,上课净看闲书,老师也拿她没辙,毕竟什么问题都难不住她。”说到这儿,张驰自己都笑了,这分明是种格格不入的孤绝。“还有人给她写情书,她看完居然给人挑出一堆语病,原样退了回去。”
      听到这里,孟远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你姐连这些都跟你说?”
      “学霸嘛,本来就是活在传说里的,当姐姐的自然要‘分享’一下。”张驰顿了顿,语气稍缓,“后来大学时总算开窍谈恋爱了,却又被人说不够体贴、不够温柔……说实话,苏姐在感情上,有时候确实挺慢半拍的。”
      他话里那层不动声色的提醒,孟远今怎么会听不出来,却也没有被窥见秘密的窘迫。借口去卫生间,从吧台离开了。
      他站在酒吧后巷的暗影里,头顶一盏路灯忽明忽灭,在水泥地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光斑。
      为什么,偏偏是苏蔺宜?
      难道真是因为十七岁那年的槐花雨下得太久,久到那份潮湿至今还萦绕在心底?
      真是荒唐。一个过了年少轻狂年纪的男人,竟要将此刻的心动,归结于十五年前那场似是而非的青春旧梦?
      看她游刃有余地周旋于酒局之间,眉眼间藏着恰到好处的慧黠,既不退让分毫,又始终守着那条看不见的界线;两年前那夜她醉得连站都站不稳,却固执地推开所有搀扶的手,非要自己扶着墙一步步往前走;又或是一年前偶然在医院长廊遇见,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带走,却还在专注地回复着工作消息?
      这世上,独自咽下苦楚的人太多。当年的苏若轻,不也曾咬着牙走过最难的时光,把所有的脆弱都藏得天衣无缝?
      郑谂问他还没放下?也许是放下过,只是又刚好遇见……
      孟远今仰天呼了一口气,掐掉烟头,准备回去结账离开。
      指尖还残留着烟草的余温,夜风一吹,凉意顺着袖口钻进来。手机却在这时突然响了。
      震动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让他指尖微顿——苏蔺宜。
      扰了他一晚心神的人,却在此刻,临近十一点的时候,主动打来电话。
      心里那些翻腾了一整晚的、连自己都理不清的复杂情绪,在这一瞬间突然找到了出口。期待像涨潮般漫上来,轻易淹没了方才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他甚至没察觉自己嘴角已微微扬起,指尖快速划过接听键。
      “喂。”
      没有回应。
      电话那头很安静,只有细微的电流声,还有……隐约的呼吸声?
      “苏工?”他提高音量。
      依然没有回应。
      巷子里的风好像突然停了,连路灯闪烁的频率都慢了下来。孟远今握紧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心就往下沉。刚才那些旖旎的猜测瞬间被一种更尖锐的担忧取代。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苏蔺宜!”
      声音在巷子里荡开,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迫。
      还是没有回应。
      电话那端依然静默,像一场无声的对峙。可这沉默此刻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孟远今脑海里闪过无数可能——她在哪里?和谁在一起?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他果断挂断电话,几乎是立刻重拨了过去。
      等待音一声,两声,三声……
      每一声都敲在他绷紧的神经上。就在他准备挂断再拨时,电话终于被接起。
      “孟总?”苏蔺宜的声音传过来,清晰,平稳,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微哑,“有什么事吗?”
      悬着的心骤然落地,却在落地的瞬间砸出一片更深的空洞。
      原来没事。
      刚才那些担忧、那些急迫,此刻都成了自作多情的注脚。孟远今握着手机,忽然觉得这巷子里的风又刮起来了,而且比刚才更冷。
      “还没睡?”他问,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听不出任何异常。
      问她为什么打了电话却不发一言?
      似乎没必要了。听她这语气就知道——大概是手滑了,误拨了,连她自己都没发现。那个让他心绪翻涌的来电,于她而言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意外。
      “刚刚准备休息……”苏蔺宜顿了顿,声音里透着真实的疑惑,“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
      孟远今看着巷子尽头那点朦胧的夜色,忽然觉得这问题可笑。明明是她先打来的电话,现在却要他来编个理由。
      “张驰喝醉了,”他听见自己说,语气平淡得像在汇报工作,“他换了住处,我不知道地址。”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人生何曾撒过谎?还是这种拙劣的、一听就知道是借口的谎。可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什么?难道要问“你刚才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又不出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然后他听见苏蔺宜的声音,清晰而准确地报出一串地址:“天水国际,18栋一单元1606。”
      她知道。
      她知道张驰的新住址,而且记得这么清楚。
      这个认知让孟远今本就沉闷的心情更沉了几分。他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依然平稳:“知道了……谢谢……打扰了”
      “不客气。孟总,再见。”
      电话挂断。
      忙音在耳边响起,短促而冷漠。
      孟远今站在原地,手机屏幕的光渐渐暗下去,最终归于黑暗。巷子里的路灯又闪烁了一下,这次彻底灭了。
      黑暗吞没了他的身影。
      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因为她这个无心的电话,心绪难宁了一整晚。
      就像她不会知道,刚才那几分钟里,他经历了怎样一场从期待到担忧再到失落的过山车。
      夜风更凉了。
      孟远今把手机放回口袋,摸出烟盒,又想起刚才已经掐掉的那支。最终他还是抽出一支,点燃。
      橘红色的光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他想起她今晚在台上唱歌的样子——微低着头,睫毛垂下来,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温柔的阴影。她唱得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可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又想起她回到人群中,礼貌地微笑,温和地交谈,用恰到好处的距离把所有人都挡在外面。
      还想起刚才电话里,她那句平静的“有什么事吗”,仿佛他们之间除了工作,不该有任何私下的联系。
      烟燃到尽头,烫到了指尖。
      孟远今回过神,把烟蒂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转身往回走。巷子尽头的酒吧还亮着灯,隐约传来音乐声,和刚才一样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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