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018 祝新兰
吵嚷声停滞,队伍变了形,很有默契探头,年过半百的佝偻老人,错愕看着眼前女子。
言之垂下手,“阿婆你……认识我?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唤她姐姐?
在记忆中搜寻,她们应该是第一次见,微微弯腰看去,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她哪来那么大一个妹妹。
祝阿婆见她承认,眼框泛泪,真的是言之,泪珠一滴一滴滚落,见状,言之已然忘了和影疏在吵架,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您莫哭啊。”
这不是折煞她吗?
影疏见祝阿婆哭,对言之更加不满,“姑娘,别再刺激阿婆了行吗?”
她跟着祝阿婆许久,了解祝阿婆的过往,言之姐姐,这四字的含量她比谁都清楚。
祝阿婆缓缓伸手,扯住言之衣角,“言之姐姐,是我啊,我是兰儿,祝新兰啊。”
“兰儿?”言之弯腰与她持平。
的确有些像。
迷雾破开,言之记忆中出现一抹小小的影子,扯着她的衣角,满含期待,邀请她一起玩。
而面前老者,白发苍苍,皱纹密布,瞳孔内棕色很淡,抓着她衣角的手粗糙弯曲,在她身上,岁月毫不留情。
用孩童时初见的动作,固执拉她衣角,希望言之能想起她。
言之握住她的手,眉眼弯起,“是你啊,你都长这么大了!”
数年之后,再见故人,言之感慨至极,兰儿竟还能在几息中认出她,原来她的名字,唤祝新兰。
影疏:“姑娘,不得放肆。”
好没礼貌的姑娘。
祝新兰手拦在她身前,“无事,我的确老了。”
儿时匆匆一别,相逢时她已到暮年,言之依旧容颜不改,气质如仙,眼中纯良依旧。
言之姐姐,果然不是凡人。
“还请与兰儿进屏风内小叙一番。”
“自然可以。”
“影疏,外面就交给你了。”
影疏垂着眼:“是。”
言之握着她的手,冲影疏挑了下眉,在祝新兰视线死角,拂开她的手,自己搀住。
影疏:“……”服了。
绕过影疏时,一字一顿低声道:“交,给,你,了。”
影疏气得直跺脚,自家老板被这女子迷惑,误以为是自己的贵人。但凡想想,就知道不对劲,祝新兰已七十有五,这姑娘才十七八岁。
阿婆叫她姐姐,她也敢应,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顶着和贵人相似相貌,来诓骗阿婆。
眼下还要替她们找补,低声下气:“这位姑娘祝阿婆娘家人,平时娇纵惯了,今天是来专门抬杠的,家中长辈让我们在外人面前别给她面子,让各位见笑了。”
“早说嘛,我排这么久。”
“浪费时间,看这么一出戏。”
“祝阿婆还叫她姐姐,没大没小,你们真是惯坏她了。”
影疏尴尬扯笑,躬身致歉:“为表歉意,在这位姑娘身后排的,定的绣品衣衫,我们会加急赶工。”
此话一出,怨言少了许多。
祝新兰将她带进屏风,内里摆满绣品,狭窄拥挤,有张矮小的桌案,摆着一壶茶,四个茶盏,最里边有三个绣架,上面是还未绣断线的绿荷。
祝新兰道:“言之姐姐,请坐。”
言之搀着她坐下,然后坐在她身旁,祝新兰手上动作不停,又是端茶,又是擦桌的,“姐姐喝茶。”
言之接过,抿了口茶,茶很鲜嫩,但她不喜欢。
“不好喝么?”祝新兰一直观察言之的神色,小心翼翼。
“没,茶是好茶。”
她只是更喜欢那天在茶楼喝的那壶茶。
祝新兰双手交叠,置于身前,规规整整,端端正正坐着,拘谨,“那日与姐姐们一别,便再不得相见,不知姐姐们可还好。”
言之道:“我们都很好。”怕她疑惑,补充了句:“知微出远门了,还未回来。”
祝新兰问:“言之姐姐和知微姐姐是仙人么?”
这话问到言之难处了,她该怎么告诉祝新兰,自己只不过是只蝴蝶小妖呢?而梅知微是只有点道行的花妖。
在祝新兰灼热视线之下,摇了摇头,“我们不是仙人,不过是人间散修罢了。”
“真厉害,姐姐。”
言之抬起手想拍拍她的头,却无从下手,便转了个弯理了理发丝,“兰儿也很厉害,听人说缘绣坊是你开的呀?”
光是穷人免费领取御寒衣物这事,就值得她敬佩。
祝新兰谦虚应“是”,缘绣坊是她倾注毕生心血浇灌的花:“这还得多谢言之姐姐。”
言之不明,“为何谢我?”
祝新兰道:“当年姐姐留下的盘缠衣物信件,让娘和我好度过冬日,娘亲送我去跟夫子学知识,有了新的名字,努力三个月,拜临水最好的绣娘为师,开了这家绣坊。”
打心底,她感激言之。
“能够帮到兰儿,便好。”言之道。
她本意是想让她吃饱饭,不再穿洗得发白的旧衣,没想到能帮那么多。
祝新兰闻言,眼眶又蓄了泪,想到那段艰辛的时光。
爹不爱她和娘,对她们非打即骂,田不种,整日与狐朋狗友酗酒,是她和娘刺绣,耕种胡萝卜补贴漏风墙壁。
他爹总是“烂儿烂儿”的唤她,还以为是唤错了,后来娘告诉她,出生时,他爹给她取的名姓,是祝烂。
她娘不忍心,哀求了她爹两天,直到她娘答应生个弟弟,方才同意改名为祝兰。
不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可娘两个根本无能为力,反抗只会换来无尽的打骂。
就在她们放弃挣扎后一个月,言之出现了,她买了衣衫,给了她们许多银两,足够她们打一场翻身仗。
帮她们看信的夫子说,女子也应德才兼备,母亲带着她逃离临水,去上京,那有女子学堂,夫子问起名字时,她在名字中间加了个新。
祝新兰。
从此再无临水祝烂,只有上京祝新兰,天高海阔,任她翱翔。
当时上京有个出名的绣坊,绣娘如云,绣品千金难求,而她自幼跟着母亲刺绣,自命不凡。
祝新兰母亲带着她,取出身上所有银钱,想拜绣坊老板为师,绣坊老板让她当即绣朵荷花,下了十几针后,便让她们回去。
“她不适合刺绣,领回去吧。”
她依旧记得绣坊老板满不在意的样,不含一丝温度。
不甘心,她一定要拜绣坊绣坊老板为师,要成为上京最好的绣娘。
得知女儿的决心,回去后,她母亲靠着做工的绵薄收入,买来绣坊绣品,针线缎子,让她散学后钻研。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月后,她再次拜师,这回绣坊老板没再叫停,让她绣完整朵荷花,亲自领她进门。
此后上京缘绣坊老板手下,多了个关门弟子,二十年后,师父将绣坊改到她名下。
天命之年,思念故土,将绣坊交由徒弟打理,带着影疏回来,倾尽所有,有了缘绣坊。
可以说她这一生,没有言之相助,就没有她的今天。
言之听她说完过往,握着她粗糙的手,“你不该谢我,最该谢是你自己,还有大娘。”
这一路坎坷,不是祝新兰三言两句揭过的,三个月成为绣徒,再到绣坊老板,天命之年,回临水打拼,其中幸酸只有她一人得知。
祝新兰摇头,“姐姐与阿娘,都是兰儿一生的贵人。”
言之眼珠一转,“那我今日定的绣品,能赊账吗?”
祝新兰:“姐姐喜欢?不用银两,兰儿送你。”
言之连忙摆手,拒绝:“不必,银两要给的,不然拿着心中愧疚。等知微回来,便有钱还了。”
“姐姐,这不是嗟来之食,是兰儿诚心给你。”
“有心便好,莫要再劝了。”
言之看了几十年的话本,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哪怕祝新兰如今家财万贯,她也不能要。
陪祝新兰说了许多话,一同用膳,亥时,影疏将门店关了,抱着册子进来。
言之掀开眼皮看她一眼,继续看祝新兰刺绣。
人一动作,烛火忽明忽暗,故而祝新兰头离绣架很近,上了年纪,太远很难看清。
凡人到这个年纪,大多在家颐养天年,像祝新兰这样还在做女红售卖的,少之又少,这考验眼力,经验和耐心。
言之冲影疏使眼色:“这些预定,只有你们俩赶工?”
影疏放下册子,“嗯。”
所以才叫言之别定这么多,幽怨抱怨言之道:“阿婆眼睛最近越来越不好了,速度慢了许多,夜夜绣到子时,鸡鸣则起,继续赶工,才能堪堪交货。”
言之了然,抚着下巴,祝新兰这眼睛,的确得治治,想必佝偻着腰的原因,有一半是因为眼睛。
可治眼睛,她不是大夫,根本不会,请凡间大夫吗?祝新兰的眼睛是随着年老熬坏的,来了也无济于事。
有了。
相传雪山之上,昆仑之巅,有一株含羞仙草,晨时产生的露珠有使人祛病眼神清明之效,对祝新兰的眼睛,应该有功效。
说干就干。
“兰儿,夜暮已深,我需回客栈去了。”
“这就要走了吗?知微姐姐不在,不如留宿在此?”祝新兰顿住动作,想站起来,被言之按住。
“不了,我还有事要处理,改日再来看你,就别送了。”
祝新兰眸光暗下,想起自己风中残烛的身体,动一下疼一下,半晌才道:“那我让影疏送姐姐。”
言之失笑,这闷闷不乐的模样,倒像小时候,没忍住,学着梅知微,伸手揉揉祝新兰的头,“乖。”
“你你你……”影疏指着她,将她手拉了回来,“懂不懂尊重长辈。”
关键是祝欣兰眼底阴郁一扫而空,只剩错愣,夹拌一丝惊喜。
言之很无辜。
无语:“什么?我不尊重长辈?”
明明她才是长辈好吗?
祝新兰回神后发话,“好了,影疏,夜深了,拿上灯笼,送送言之姐姐。”
影疏欲言又止,还是闭了嘴,乖乖拿上灯笼,领言之出去。
出店铺的路与来时相反,穿过狭窄的过道,直通后面的小门,是另一条街道。
影疏自然将灯笼交给她后,全然不见在绣坊里的乖巧,警告她:“以后别再来这了,顶着这张脸,没大没小,不干人事,你家里人也不好好教你。”
冒认贵人,冒领功劳。
影疏看她哪哪都不顺眼,祝阿婆对她有知遇之恩,她感恩,将祝阿婆当自己干娘一样看待,服侍她。
这人应当是把她看成骗子了,为祝新兰鸣不平呢,心肠不错。
言之还在想,怎么和她解释,她就自己支招了。于是叉腰,顺杆爬道:“我偏要来。”
说罢还朝她做鬼脸,欠揍得紧。
影疏心中郁结着气,将她推出去,一把将门关上,门闩杠上,“再来叫人将你打出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