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有风

　　时序进入深秋，北京的银杏应该已是一片金黄，而这座南方古城，暑热尽消，空气里弥漫着桂花的甜香和一丝清冽的凉意。项目顺利推进，陆星河邀约的借口也从“工作探讨”变成了更直接的“桂花开了，塔院的千年桂王今年开得极好，值得一看”。
　　林晚无法拒绝。塔院在镇外小山上，僻静幽深，以一棵传闻树龄逾千年的金桂闻名。
　　拾级而上，越往高处，桂香愈发浓郁，仿佛浸透了每一寸空气。古塔巍然，飞檐翘角，那棵传说中的桂王就在塔旁，树冠如云，缀满碎金般的花朵，秋风拂过，便簌簌落下香雪一阵。游人不多，更显清静。
　　陆星河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薄款羊绒衫，身形挺拔，与这古意盎然的背景奇异地契合。他走在她身侧半步之前，偶尔会停下脚步，指着某处石刻或檐角，用低沉的嗓音讲解一段掌故。他的知识渊博，信手拈来，并非卖弄，而是真正融入骨血的对这片土地的热爱。
　　林晚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被阳光勾勒的侧影，闻着空气中交织的千年桂香与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心头那根弦被无声地拨动。这种氛围，比密闭的车厢更多了几分坦荡的诗意，也更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就在他们站在桂树下，仰头看那满树繁花时，林晚包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振动起来。是视频通话请求，屏幕上跳动着“周维明”三个字——那位北京的精英投资人。
　　林晚迟疑了一下，感受到身旁陆星河投来的目光，她下意识想按掉，但鬼使神差地，还是走到一旁稍安静的廊下，接了起来。
　　“晚晚！”周维明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背景是某家高级餐厅的悠扬爵士乐，“没打扰你吧？刚跟几个朋友聊起你那个项目，他们都很感兴趣。怎么样，在那边还习惯吗？南方秋天湿气重，注意保暖。”
　　他的关心体贴依旧，带着一种属于北京那个圈子的熟稔与优越感。声音在寂静的塔院廊下显得格外清晰。
　　林晚压低声音：“周先生，谢谢关心，我这边有点事，稍后回复你。”
　　“好，那你先忙。对了，家母前两天还问起你什么时候回京，她挺想你的。”周维明自然地说起家常，这种不经意间流露的、仿佛已融入她生活圈子的亲近感，在此刻显得尤为刺耳。
　　匆匆结束通话，林晚回到桂树下，发现陆星河已背对着她，正仰头看着古塔的塔尖，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冷硬。

　　“北京的朋友？很关心你。”他开口，声音平静，却比山风更凉。他没有回头，语气和之前在书咖里如出一辙，但在这空旷的天地间，更添了几分压抑。
　　“一个投资方，聊工作的事。”林晚解释，感觉自己的声音在浓郁的桂花香里有些单薄。
　　陆星河终于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翻涌着一种类似不悦的情绪。“工作的事，需要追到这儿来问？还需要……叫你‘晚晚’？”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有些重。
　　林晚一时语塞。她能感觉到，周维明这通电话，像一滴冷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
　　陆星河朝她走近一步。两人站在纷落的桂花雨中，距离瞬间拉近。他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霸道的桂花甜香，将林晚牢牢笼罩。
　　“林晚，”他低下头，目光锁住她有些慌乱的眼睛，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山风的微涩，“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一个难缠的合作伙伴？一个可以陪你游山玩水的本地向导？还是……”他顿了顿，眼底情绪翻涌，“一个你随时可以因为北京一个电话就晾在一边的……备选？”
　　他的质问直接而锐利，带着浓浓的醋意和不再掩饰的受伤感。这不是车里那种密闭空间的试探，而是在天光化日、千年古塔的见证下，一种近乎逼问的坦诚。
　　一阵较强的山风吹过，金黄的桂花瓣簌簌而下，落了他们满头满身。陆星河下意识地抬起手，并非为她拂去发间的花瓣，而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带着微微的薄茧，握得她腕骨生疼。那力度，泄露了他平静表面下汹涌的情绪。
　　“回答我。”他盯着她，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看穿。
　　林晚被他攥着手腕，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周维明的电话，陆星河的醋意，这漫天香雪，古塔寂寂……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冲垮了她最后的理智堤防。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在意和痛楚，一种强烈的、混杂着委屈和冲动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
　　她没有挣脱他的手，反而抬起头，迎上他灼人的视线，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陆星河，你凭什么这么问我？你身边不也一样有李晓雯，有苏雨晴吗？你有什么资格……”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陆星河在听到她这句话后，眼底的风暴骤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深的、近乎痛楚的明了。他猛地松开了她的手腕，后退了一步，仿佛被她的反问刺伤。
　　漫天桂花依旧静静飘落。两人站在金色的香雪中，隔着一步的距离，像两尊凝固的雕像。刚才激烈的气氛瞬间冷却，只剩下无言的僵持和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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