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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第十八章靖难之役故人妆(3-4节)
第三节找到蛛儿
殷野王自建文元年(1399年)七月从大牢里被大赦放出来后,虽然年事已高,但他一直想念女儿蛛儿,成天嚷嚷着要张无忌和范遥帮忙,三人一起寻找蛛儿的下落。
建文元年(1399年),张无忌已六十二岁,蛛儿比他小三岁,应是五十九岁,殷野王已八十四岁,他记得是二十五岁那年生她的。张无忌当年在灵蛇岛与蛛儿一别,一晃已是四十多年……殷野王是他亲舅舅,蛛儿是他亲表妹,之前还对他这么好……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帮忙。
于是,他们三人在昆仑山不放过任何一处山洞、茅房、崖谷,见人就打听“有没有见到过一位六十岁左右的半张脸毁过容的老太太?”
可连续几个月,三人找遍了乌斯藏、青海、甘肃等地,连个音讯也没有。莫不是她早就已经死了?
殷野王不相信,坚持要继续找。
就算是死了,他作为父亲,也要找到坟墓,给蛛儿立个碑灵。
“诶,何不去问问黄衫女,她来无影、去无踪、到处走动、能力过人,或许她……能知一二。”范遥提醒。
“对哦!”经范遥一提醒,张无忌也想起她,还有芷若和他的女儿张念芷,都好久没见了,正好顺便见见面……她应该很大很可爱了吧?
想到这里,张无忌立刻带着殷野王和范遥,直奔终南山古墓。
黄衫女依旧“二十”不老。张无忌看到站在她身后的一个妙龄少女,原来正是女儿念芷。念芷今年已十九岁,出落得亭亭玉立,扎着两根麻花辫,脸上肤如凝脂,掐指即破……张无忌抱住,一时眼眶湿润……
这古墓一别,当初张无忌和周芷若只是说他要回蒙古去看看,也没说到底还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这一晃,竟又过了十二年多了……而这十二年多,却从没来看过念芷,周芷若也没再找过他。
黄衫女说:“芷若久等你不归,也不好再打扰你,早已离开古墓回峨眉去了。她走时说,如果有缘,自会再见。”
张无忌闻言,想起鬼谷峡的六年,历历在目……又是鼻子一酸。
“这是你父亲!”黄衫女指着张无忌,对张念芷说道。
范遥与殷野王闻言,脸上露出大大的惊愕,却也不好明问。张无忌早已发觉,赶紧朝黄衫女使了个眼色:“是义父!”
黄衫女会意,赶紧拉着念芷的手,“对,义父,快叫义父。”
张念芷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刚刚抱过她、头发胡须黑白参半的老者,虽然鹤发童颜,精神抖擞,却怎么也不相信,似不认识,不肯开口。
“别勉强她!毕竟,都十几年没见了。”张无忌见念芷害羞,赶紧岔开话题,“我们来,是想找你打听一个人,是我舅舅殷野王有个女儿,叫殷离,小名叫蛛儿。她,也是我的表妹。”
张无忌说完,指着殷野王,“诺,他就是殷野王。”
殷野王赶紧伸手给黄衫女握手:“见过见过。有劳侠女!”
“到底什么情况?”黄衫女疑惑。
“她失踪了几十年了,不知是死是活。我们都在找她。”张无忌答。
“蛛儿?就是那个早年在金花婆婆身边,因练‘千蛛万毒手’拿毒药在自己脸上试毒、然后毁掉了自己半边脸的——蛛儿?”黄衫女搜索着记忆深处……好多年前,好像在灵蛇岛上见过,依稀有些印象。
“对对对,”殷野王抢着回答,“就是她!大家都叫她‘蛛儿’。”
黄衫女表示,好多年没见过她了,也没听说过她的任何消息。
张无忌打开记忆的闸门,回忆道:“我是十岁左右的时候,与父母从冰火岛回来,中了玄冥二老的寒□□掌,去蝴蝶谷找胡青牛看病,碰巧在蝴蝶谷遇见了这个小女孩,她当时正在采药(实际是在采毒草)。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她其实是我的表妹。她说她叫殷离,小名叫‘蛛儿’。与她相遇后,殷离就想把我带到她师父金花婆婆的灵蛇岛上治毒,她说她师父常年研究毒药,也研究解药,或许有办法给我解毒。我那时不相信任何人,坚决不肯去。她居然拉着我的右手,狠狠地咬了一口……打那以后,他便经常来蝴蝶谷看我,和我说话,看起来她非常开心。我说我叫‘曾阿牛’,她便甜甜地喊了我一声‘阿牛哥’,我心里也很开心。后来,我问她脸上的半边脸是怎么回事,她告诉我说是在练‘千蛛万毒手’,拿毒药在自己脸上试毒才这样的……我一时好心疼这个小女孩,她还这么小,竟敢以毒试脸……一来二去,我把她当成了朋友,她也很开心,我们无话不谈,渐渐放松了戒备。从那时候起,蛛儿便在心里默许着‘我长大后,一定要嫁给阿牛哥。我问他父母是谁,她说她没有父母。后来才得知,眼前的这位殷野王,就是她的亲生父亲。殷野王是白眉鹰王殷天正的儿子,而我的母亲殷素素,又是殷天正的女儿,也就是殷野王的亲妹妹。所以这个蛛儿,应该是我的亲表妹。”
“后来金花婆婆——也就是明教四大护法之首——紫衫龙王,她为了抢我义父的屠龙刀,竟造船出海,要我带路到冰火岛寻找我义父。她说是为了保护我义父,让屠龙刀不要落入灭绝师太、玄冥二老、成昆等坏人之手,还说她是我义父谢逊的师姐,我义父金毛狮王在明教‘四大护法’中排位第三,之前与紫衫龙王也有很深的私人交情。我便相信了她,带她去了冰火岛……金花婆婆和谢逊见了面,说是让他拿屠龙刀给她看看,也就看看而已,看后就还给他。我义父心软,也确实对她有情,便给了她。金花婆婆又说成昆在到处找他,要杀他,还要夺走屠龙刀,不如回到她灵蛇岛上暂避,两人一起对付成昆。那时我义父恨不得将成昆生吞活剥,因为成昆杀了她最爱的人,如今眼睛也瞎了,对金花婆婆却还有斩不断的情丝,就答应跟她回到灵蛇岛。于是我们三人又坐了三个多月的船,终于回到了灵蛇岛。”
“谁知金花婆婆回到灵蛇岛后,马上变脸,不肯还刀,于是我义父和她打了起来……殷离见自己的师父金花婆婆不讲道义,在打斗中不肯帮她,反而去帮助谢逊……金花婆婆气惨了,一掌把殷离打成重伤,被我救下后,给她用九阳神功疗伤,殷离口口声声喊着‘阿牛哥,我一定要嫁给你’。周芷若当时也在旁边,她眼里只有我,有点吃醋了,她气不过,拔出倚天剑就刺向她毒脸,等我发现时,殷离已气绝身亡……我就在树林里给殷离立了块墓碑。我气愤不过,找周芷若算账,她与我大打一场。她因情生恨,设下圈套,要与我决一死战,同归于尽……正打斗中,殷离却奇迹般地活了过来,蒙着脸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原来周芷若先前在她脸上刺的伤,反而使得她体内毒质顺脸流出,毒液竟然褪去,气绝只是一时表象,但她容貌尽变。此时头脑清醒的殷离,明知眼前的我,就是她多年来心心念念一直在找的‘阿牛哥’,这时却也死了心,毫无留恋。她知道自己打不过周芷若,可能也觉得眼前的我,一定不是之前在蝴蝶谷中那个倔强的‘阿牛哥’,不会帮她,便高喊着要去寻找那个狠心短命的‘阿牛哥’,要与他死在一起……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这一别,就是四十多年……”张无忌一口气说完,眼眶已经湿润,“不知……我这个可怜的表妹,是早死了,还是活着……”
“她竟如此固执倔强?”黄衫女听完,也是潸然泪下,轻叹道,“可怜的女子啊……”
殷野王接过话道:“在她只有七八岁的时候,我要纳妾,她和她母亲极力反对,我父亲白眉鹰王也坚决反对,可我,还是在她们母女和父亲强烈的反对中强行纳了妾,并娶回了家。殷离从此不再跟我说话,小小年纪,双眼看我带血。有一天晚上,她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竟一刀将我小妾她二娘杀死……在我就要打死她时,被紫衫龙王拦住,她说要带她去灵蛇岛,收她为徒,以后不要见面了,然后就把她带走了。我当时正在气头上,也就不管她了。谁知,紫衫龙王就是金花婆婆,她没安好心,说是要收殷离为徒,其实是要在她脸上试毒……”,殷野王一边说着,一边老泪纵横,“上次还是在梅花山庄,见过她最后一面……我的苦命女儿啊,你到底在哪里?”殷野王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鼻涕横流。
黄衫女、范遥听两个人说完,也为之动容,赶紧安慰说一起去找。
几日后,在黄衫女的帮助下,她打听到终南山半山有一座年久失修的道观,住着一位孤身多年的老太婆,听言语间,似乎与明教有关。
众人不放弃任何机会……黄衫女带着三人来道观。
终南山深处,秋意正浓,枫叶如血,层层叠叠,山脊染红。
寒风掠过林梢,发出低沉的呜咽。山脚下一条蜿蜒小径,通向山腰中一座破败的道观,终于到了。
只见门楣上写着“玄真观”三字,字迹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观院内荒草丛生,屋瓦残破,唯有东厢一间小屋,尚有炊烟袅袅升起,仿佛在荒芜中,倔强地保留着一丝人间气息。
张无忌、范遥与殷野王、黄衫女四人,踏着小径上的落叶缓缓走近。殷野王年已八十四,须发皆白,身形佝偻,拄着一根青竹杖,步履蹒跚。他双目浑浊,却始终紧盯着那缕炊烟,嘴唇在微微颤抖,似有千言万语准备着哽在喉间。他震颤着,不知马上会出现什么样的画面。
范遥也年过七旬,一生未婚未育,虽已不复当年的范右使英武,但仍目光如炬,神色沉稳。
张无忌则依旧风度翩翩,虽年过六旬,眉宇间仍透着慈悲与坚定。
“就是这里。”
黄衫女低声说道,“前日有一猎户说,他看见一位老妪独居此观,白发如雪,常于月下诵经,言语间,似通明教教义。”
殷野王呼吸一滞,颤声道:“她……她可曾提过‘蛛儿’二字?”
黄衫女摇头:“我问过猎户,他说没听起过。只听她常念什么‘光明东来,圣火不灭’,又说‘父女缘尽,心灯未熄’之类的。”
殷野王闻言,老泪纵横,脚步踉跄,几乎跌倒在地。张无忌急忙扶住,轻声道:“舅舅莫急,若真是蛛儿,今日便是你们父女重逢之日。”
四人缓步上前,范遥轻轻叩门。
“谁?”屋内传来一个苍老却清晰的声音,带着几分警惕。
“老道姑,山外风雨将至,四位旅人,求借一宿。”范遥应道。
片刻沉默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立于门内,身形瘦削,面容枯槁,脸上皱纹如刀刻般深厚,双目却依旧明亮,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坚韧。
她披着一件褪色的灰布道袍,手中握着一串乌木念珠。
正是明教圣火令改制的念珠。
殷野王一眼望见她,浑身剧震,竹杖落地,双膝一软,竟跪了下去!
“蛛儿……我的儿啊……”
老妇浑身一颤,念珠脱手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死死盯着眼前这位老人,嘴唇哆嗦,顷刻,眼中泪水瞬间涌出。
“爹……是你吗?……真的是你?”
“是我!是我啊!爹来找你了!当年梅花山庄一别,如今三十年了……三十年啊!”殷野王老泪纵横,挣扎着爬起,扑上前紧紧抱住老妇。
父女相拥而泣,哭声撕心裂肺,在空荡的道观中,回荡不绝。
黄衫女见父女重逢,也是伤感。她趁众人不注意,悄悄离开了。
张无忌与范遥退至屋外,背身而立,任山风吹拂着衣袍。
范遥仰望苍天,眼中亦泛起泪光,低声道:“三十年寻觅,今日终得相见……苍天有眼啊!”
屋内,烛火摇曳。
蛛儿为父亲奉上粗茶,双手颤抖,茶水洒出半盏。
殷野王握住她的手,哽咽道:“苦了你了,我的儿……这三十年,你去了哪里?为何音讯全无?”
说话间,张无忌和范遥也走了进来。蛛儿给二人泡完茶,缓缓坐下,目光望向窗外飘落的红叶,仿佛穿越了漫长的岁月。
“那年是洪武二年(1369年),我随你与杨逍等人自光明顶突围,途中在梅花山庄遭遇明军伏击。你为护我,独自断后,命我先走,赶紧逃命。我和杨逍等人走散,一个人逃入秦岭,本欲绕道回西域,却在终南山一带迷了路,又染上风寒,昏倒在一处山洞前。”她声音低缓,却字字清晰。
“醒来时,已被一位老道姑所救。她原是前朝女冠道长,因避祸隐居此观,见我身带明教圣火纹饰,知我来历,便收留了我。我在她门下养病了半年。病愈后,她已年迈,又体弱多病,临终前将道观托付于我,嘱我守此清净之地,勿再踏入红尘。”
殷野王痛心道:“为何不寻我们?不回光明顶?”
蛛儿苦笑:“我曾试图下山寻你们。可那时朝廷正大肆搜捕明教余党,我身无分文,又体弱多病,出门找过,几次险些被捕。一次在长安城外,我听人说,你已被抓下监狱,杨左使也被砍头挂在南京城门直至风干,范右使不知所踪,张教主也退隐多年。我找不到一个人,心灰意冷,以为你们皆不在人世了,便断了寻亲之念。”
“后来呢?”张无忌轻声问道。
蛛儿眼中闪过一丝泪光,随即低头道:“张教主……没想到……你还活着?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张无忌含泪点头:“我随赵敏,隐居西域十七年,直至洪武十年,才重归中原,后来明教总坛被焚,我又去波斯明教总坛取经,才在洪武二十三年,再立‘光明新教’。”
“光明新教?”蛛儿不解。
“那又是什么教派?”
“以后慢慢跟你说。”张无忌知道,这实在不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
蛛儿叹息:“还是我的‘阿牛哥’厉害”,继续道,“我自此便留在玄真观,每日诵经礼忏,修习道法,也研习医术,为附近山民治病。三十年来,救过数百条性命,也送走过许多亡魂。我给自己取了个道号,叫‘素尘’,意为洗净尘缘,心如素纸。”
“可你心中,从未真正放下。”范遥接过话,沉声道,“你屋中供奉的,仍是明教圣火坛;你念的经文,夹杂着波斯明尊赞;你窗前那株山茶,是光明顶的品种……你其实,一直记得我们!”
蛛儿泪落如雨,掩面而泣:“我如何能忘?那一夜火光冲天,你为我挡箭,张教主为我断后,父亲为我受伤……我一生孤苦,却从未忘记你们的恩情。我只是……不敢奢望,还能再见。”
殷野王老泪纵横:“是爹对不起你!当年若不是我执意带你上光明顶,若不是我贪图权位卷入纷争,若不是我执意要纳妾……你,蛛儿,何至于流落至此?你本该是金枝玉叶,却因为我成了山野孤道。”
蛛儿急忙摇头:“爹,莫要这么说。我虽孤苦,却也清净。这些年,我读道藏、研医典、救人性命,也算修得几分功德。我常想,若非这些命中的劫难,我或许仍在光明顶和你争权夺利,陷于父女仇恨之中。如今虽老,可心,却比从前安宁。”
张无忌动容道:“蛛儿,你比我们谁都清醒。我们争来斗去,终究难逃权势之网,死的死,逃的逃,而你,却在荒山中,修出了真性情。”
范遥点头:“你虽未穿明教衣,却守着明教心;虽居道观,却行明教事。这才是真正的‘光明使者’。”
夜深,四人围炉夜话。
蛛儿取出一卷泛黄的手稿,递给张无忌:“这是我三十年来所记,关于明教教义、西域医术、终南山草药等,皆录于此。若光明新教用得着,你便拿回去吧。”
张无忌郑重接过:“此乃无价之宝,更是你一颗赤诚之心。”
次日清晨,蛛儿执意不走。她说:“我已习惯此地,山风、松涛、晨钟、暮鼓,皆是我的亲人。若随你们下山,反成累赘。”
殷野王跪地叩首:“儿啊,让爹陪你终老吧。我已无权无势,老成腐朽,只想守着你,弥补你五十九年的亏欠。”
蛛儿扶起父亲,含泪道:“爹,您回去吧。光明新教需要您,张教主需要您。我在这里很好,每日可望见终南雪峰,如见光明顶;可听溪水潺潺,如闻圣火燃烧。我的心,从未离开过明教。”
张无忌沉思良久,道:“蛛儿,若你不肯下山,我们便将光明新教的终南山分支设于此地,名为‘终南堂’,由你执掌。你不必离开,我们却可常来探望。范右使也可驻守此地,护你周全。”
范遥立即应道:“我愿留守终南,伴蛛儿左右,一则守护明教火种,二则……我也老了,不想再奔波。”
殷野王含泪点头:“好,好……只要能常相见,远近又何妨?”
数月后,光明新教正式设立终南山分支“终南堂”,蛛儿为堂主,虽不涉权争,却以医术、德行教化一方。
蛛儿收了三名女弟子,皆贫苦孤女,悉心教导光明新教教义与她的终南医术。
每逢月圆之夜,她仍会登上观前石台,点燃一盏油灯,置于圣火坛上,轻声诵念:
“光明东来,圣火不灭。父女有缘,心灯未熄。”
殷野王每年春秋必至,携药膳、经书、西域奇花而来。
张无忌亦经常遣人给她送来教中议事,却从不强求她参与。
范遥则长居观中,白发与蛛儿并肩而立,如两株老松,守着这片清净之地。
永乐十年(1412年),殷野王病逝于终南山,享年九十七岁。临终前握着蛛儿的手,喃喃道:“爹……终于……见到你了……值了……”
蛛儿这年也七十二岁了,老手抚其面,泪如雨下:“爹,下辈子,我们不做明教中人,只做寻常父女,种一亩田,养几只鸡,可好?”殷野王微笑点头而逝。
又十年,永乐二十年(1422年),蛛儿年八十二。一日清晨,她沐浴更衣,焚香礼圣火,写下遗书:
“吾本殷氏女,名殷离,人称‘蛛儿'。生于光明顶,幼年富足,少年颠沛,中年流离,晚年得安。一生未嫁,无子无女,只收三徒,皆如己出。今寿数将尽,心无挂碍。死后不必厚葬,骨灰撒于终南之巅,与风同游,与雪同眠。愿光明永照人间,愿天下再无离苦。”
当夜,雷雨交加。
次日清晨,人们发现她端坐于圣火坛前,手握念珠,面带微笑,已然坐化。
范遥已年八十三岁,风烛残年中,他拖着拐杖,蹒跚上山,亲自将她的骨灰,撒于终南山最高处。
风起,灰烬如雪飞扬,融入山顶云海。
三年后,范遥亦于观中羽化,与蛛儿同葬一碑,碑文仅八字:
“明心见性,终南双隐。”
多年后,“终南堂”香火不绝,百姓传言:每逢雨夜,可见一老妪与一老者并肩立于山巅,手持灯火,照亮迷途之人。
猎户称其为“灯姥”与“火翁”,说是山神显灵。
而光明新教史册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蛛儿,殷氏女,名殷离,明教白眉鹰王殷天正之孙、殷野王之女,洪武二年(1369年)失散,建文元年(1399年)父女重见,永乐二十年(1422年)离世,享年八十二岁。居终南五十三载,以医济世,以德化人,虽未掌权,实为教中至德之人。其心如明火,不耀而恒久;其行如清泉,不争而长流。后世尊称‘素尘真人’。”
张无忌晚年著《明教纪事》,于蛛儿一节,仅书一句:
“她从未离开,只是我们,走得太远。”
第四节再见不悔??
建文三年(1401年),“终南堂”已设三载,在“光明新教”的帮助下,逐渐扩大。昆仑山原光明顶方向,也开始增设“光明武馆”和“仁济医堂”,以纪念故地,救一方百姓。
殷野王暂任昆仑山光明新教堂主。
当地人闻明教再生,教主还是张无忌,且不再与朝廷作对,不必再担惊受怕,甚是欢喜。昔日明教散落弟子,有很多人闻讯而来,再次投身到“光明新教”。
一日,一位老道士来到昆仑山光明武馆,找到殷堂主,老道士说自己也是原明教中人。他说天山脚下有片草地,那里住着一个孤寡妇人,住了很多年了,老道士说:“那个妇人,似是杨教主女儿,我认出了她腰间佩的一枚玉坠,那是杨逍当年赐予纪晓芙的信物。”
殷野王喜出望外:“她有没有武当六侠陪着,或者,还有一个孩子?”
“没有。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老道士叹息道。
殷野王取出三十两银子递给老道士,问道:“道长可还记得那个地方?”
老道长坚决不收钱,回道:“记得。只是,路不好走。我是去天山采药时碰到。”
殷野王派人飞鸽传书,告知张无忌说找到杨不悔的下落了。张无忌也是大喜,很快来到昆仑山光明新教堂。
杨不悔因母亲纪晓芙与殷梨亭的婚约破裂,自幼对殷梨亭存在天然愧疚感??。光明顶之战中,她目睹殷梨亭被杨逍误伤致残,且昏迷时仍呼唤着母亲的名字,这种痴情与脆弱,激起了她的保护欲??。
殷梨亭对纪晓芙数十年未变心,从不迁怒于杨不悔对他的爱,而是把她当女儿看。殷梨亭与杨不悔接触的其他强者形象(如杨逍、张无忌等)截然不同,促使她对殷梨亭产生情感依赖??。
殷梨亭在光明顶被赵敏手下阿三以“龙爪手”重伤,导致双腿残疾??。杨不悔为救他,冒险拉其前往天山寻找胡青牛求医,风雪途中,两人情感深化??。在去西域求医途中,殷梨亭的笨拙守护,更让她的愧疚升华为爱情??。殷梨亭最终痊愈,与杨不悔成婚并育有一子??。杨逍虽曾反对,但最终尊重女儿选择,这段关系成为化解两代恩怨的纽带??。
杨不悔明确表示“不是替母亲还债”,其爱情源于对殷梨亭人格的认同??。而殷梨亭在疗伤期间,曾将杨不悔误认为是纪晓芙,这种心理投射,也侧面印证了他对杨不悔情感的复杂性??。
暮色如墨,浸染着天山脚下的草原。
风从远处的雪峰吹来,带着凛冽的寒意与清冷的松香。
帐篷外,篝火噼啪作响,映照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杨不悔正蹲在火边熬药,陶罐里翻滚着浓黑的汤汁,散发出苦涩却熟悉的气息。她轻轻搅动着,目光却不时飘向帐内那张简陋木榻上的男子。
木榻上,殷梨亭已沉睡多日。
自光明顶一战后,他的双腿便不能再动弹,经脉寸断,连最轻微的触碰都会引发剧痛。那一夜,阿三的龙爪手如铁钩般撕裂了他的双腿筋骨,也几乎掐灭了他活下去的意志。可就在他昏迷之际,口中仍喃喃唤着“晓芙……晓芙……”声音微弱,却像刀子一样扎进了杨不悔的心。
她那时不过十七岁,却已下定决心:哪怕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救他。
西域千里,风雪漫天。
她背着殷梨亭翻越昆仑山口,在暴风雪中迷失方向,曾在荒漠断粮三日,靠啃食干草维持体力,也曾被马贼围困,险些丧命。可每当她想放弃时,只要听见他在梦中低语母亲的名字,她便又咬牙挺住。
“你说过要娶我娘的。”她在一次暴雪夜里,抱着昏迷的殷梨亭哭道,“那你得活着见她一面才行啊。就算她不在了,你也得替她看看这世间。”
终于,他们在天山南麓寻到了隐居多年的“医仙”胡青牛。那人起初不肯出手,只说此伤无药可治,经脉尽毁者,纵有灵丹妙草亦难回天。杨不悔跪在他门前七日七夜滴水未进,直至昏厥,胡青牛才终于动心……胡青牛叹道:“你非亲非故,何至于此?”
她睁开眼,声音沙哑:“他是我娘负过的男人,也是我放不下的心上人。”
那一句话,打动了冷漠半生的胡神医。
胡青牛以天山雪莲为主药,辅以千年茯苓、血竭、龟甲胶等奇珍,配成“续脉还阳散”,更用金针刺穴之法,每日十二时辰不间断刺激其足少阴肾经与阳明胃经,引导残存真气游走周身。过程极苦,殷梨亭常痛得浑身抽搐,冷汗湿透衣衫,有时甚至破口大骂,将药碗打翻在地。而每一次,都是杨不悔默默捡起碎片,重新煎药,轻声哄他:“喝了吧,喝了就能站起来啦。”
三年光阴,如流水般逝去。
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春,第一朵野樱在溪畔绽放的那个清晨,殷梨亭扶着门框,颤巍巍地迈出了受伤后的第一步。
他的腿依旧无力,脚步蹒跚,可那一步,却是重生的印记。
杨不悔站在不远处,捂着嘴,哭了整整半个时辰……他们没有立即成婚。殷梨亭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他曾爱她的母亲,如今又受她救命之恩,这份感情是否纯粹?他无数次问自己。
直到一个夏夜,月光洒满庭院,杨不悔坐在井边洗头,发丝垂落如瀑。殷梨亭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你不恨我把你娘的记忆带给你吗?”她拧干长发,回头一笑:“若没有那些记忆,我又怎会知道你有多深情?我不是替娘还债,是因为你是你。也只有你,我才愿意陪你一生。”
那一夜,他们拜了天地,结为夫妇。
杨逍远道而来,沉默良久,终是点头:“只要你幸福,爹便无话可说。”
两年后,至正二十五年(1365年)冬,杨不悔诞下一子,取名殷星,寓意“黑夜中的星辰”。
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两人这么多年的艰辛和殷梨亭重获新生后的第一缕希望。
孩子出生时正值大雪封山,接生婆无法赶到,是杨不悔自己熬命生下,又咬破手指甲戳通□□喂初乳,用体温护住婴儿三天三夜。当殷梨亭抱着儿子落下眼泪时,他说:“这孩子,不该生在这苦寒之地。”
可杨不悔笑着摇头:“正是这片土地,让我们活了下来。他也该属于这里。”
随后,他们在天山脚下建了一座小院,院前种梅,屋后养鸡,门前一条小溪常年流淌。殷梨亭虽恢复行走,却终究不能再习高深武功,只能教孩子一些基础拳脚和武当礼仪。父子俩常在院中练功,一个认真示范,一个跌跌撞撞模仿,笑声常惊起树上栖鸟。
日子平静而温暖。
然而命运,从未真正放过谁。
洪武六年(1373年),殷星八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席卷北疆。牧民纷纷染疾,尸横遍野。胡青牛早几年已仙逝,无人能解此毒。杨不悔带着丈夫和孩子躲入深山避疾,但孩子却仍未能幸免。
那一晚,狂风怒吼,油灯摇曳。殷星蜷缩在床上,高烧不止,脸颊通红,口中胡言乱语:“爹……我想现在看梅花开……”
殷梨亭抱着儿子,一遍遍用湿巾擦拭他的额头,声音哽咽:“会看到的,明年春天,咱们一起去看。”
可第二天黎明,孩子的呼吸就停止了。
小小的身躯,冰冷地躺在母亲怀里,手里还攥着昨日摘的一片枯叶。
杨不悔没有哭,只是紧紧抱着他,整整一天一夜不肯松手。
殷梨亭跪在床前,老泪纵横,口中不断念着《道德经》中的句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葬礼很简单。他们在后山选了一块向阳坡地,埋下棺木,立了一块石碑,刻着“爱子殷星之墓”。坟前种下一株梅树,说是等来年花开,便是孩子回家的路。
失去独子之后,殷梨亭的身体每况愈下。或许是心死了大半,连支撑生命的力气也渐渐消散。他不再说话,整日坐在院中望着那株尚未发芽的梅树,眼神空茫。
三年后,洪武九年(1376年)秋,一个落叶纷飞的午后,他坐在椅中安详离世。
临终前,他握着杨不悔的手,轻声道:“对不起……没能陪你更久。”
她含泪点头:“你给了我最好的十年。”
从此,这座小院只剩她一人。
冬天来得格外早。雪一层层覆盖屋顶、院墙、小径,仿佛要将所有过往都掩埋。杨不悔每日清晨扫雪、喂鸡、劈柴、煮粥。她在书房整理殷梨亭留下的笔记——那是他口述、她亲手誊写的《武当养生十三式》,字迹工整,页页泛黄。
每逢清明,她必上山祭拜父子二人。
带上一壶酒,两副碗筷,还有亲手做的梅花糕。
“这是你们最爱吃的。”她一边摆供品,一边絮絮叨叨,“今年的梅树开了七朵花,比去年多三朵呢。天气暖得早,羊也肥了,卖了些银钱,够我用一阵子了。”
没人知道这位独居的妇人是谁。
附近的牧民只知山腰上住着一位姓杨的寡妇,医术不错,性情温和,常帮人接生、治伤。有人问起她丈夫孩子,她总是淡淡一笑:“都走了,挺好。”唯有一次,一位路过的老道士认出了她腰间佩的一枚玉坠——那是杨逍当年赐予纪晓芙的信物,后来传给了女儿。老道士震惊之余,欲言又止,最终只深深一揖,悄然离去。
建文三年(1401年)秋,张无忌、殷野王和老道士,坐到了她的跟前。
张无忌让她回到昆仑山光明新教,杨不悔坚持不肯。她说:“我的魂已埋在这里,我要陪着他们父子——直到永久。”
三人无论怎么劝,她坚持不走,还说,“我叫杨不悔,永不后悔。”
没办法,张无忌只得给她留下了一百两银子,与殷野王和老道士而去。
杨不悔就在这片山坡上,继续一个人生活着,张无忌安排人每个月给她送来钱和一些生活用品。杨不悔不喜不悲,不接不拒,平静对待。她从不主动提起过去。不提明教,不提光明顶,不提张无忌,也不提那个曾震动江湖的时代。对她而言,真正的江湖,是在这荒凉山野中,一盏灯、一碗汤、一句叮咛……但她心里清楚,自己的一生,早已写满了传奇。
有时候夜里醒来,她会点燃蜡烛,翻开一本旧书——那是殷梨亭年轻时抄录的《庄子》。书页间夹着一封信,是他康复初期写给她的:
“不悔:
我今晨试着走了五十步,虽累极,却欣喜若狂。我想,若晓芙尚在,见我今日模样,或会欣慰。但此刻执笔,心中所念,唯你一人。你不是她的影子,你是穿透我黑暗的光。我不求来世,只愿今生,能牵你手,共看一场雪落。
梨亭字”
泪水滴落在纸面,晕开了墨迹……
她轻轻抚过那几行字,如同抚摸着他那曾经温热的脸颊。
多年以后,有个游方郎中路过此地,在暴风雪中被她救下。临行前,他问:“您一个人住在这儿不怕吗?”
杨不悔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微笑道:“怕什么?我有回忆取暖。”
那人离开后,在笔记中写道:“天山有妇,独居寒岭,貌约六旬,神清目朗。问其姓氏,不答。然观其所居,整洁有序,墙挂双剑(一长一短),案头有《武当心法》残卷。疑非常人也。”
岁月无声,山河不语。
有些人,哪怕隐于尘世尽头,也自带光芒,照彻着一方天地。
杨不悔与张无忌都是至元三年(1337年)出生。杨不悔最终活到了八十二岁。直到永乐十七年(1419年)去世。
最后的日子,她已无法起身,却坚持让邻人将她抬到院中。
那天正好梅花盛开,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她的白发上和眼角边。
她望着那株当年为儿子种下的梅树,枝繁叶茂,花开如云。
她嘴角微微扬起,低声呢喃:“星儿…梨亭…爹…我来找你们了。”
风吹过,花瓣纷飞,似一场温柔的迎接……她闭上了眼睛。
阳光洒满小院,鸡鸣犬吠,溪水潺潺。一切如常,却又仿佛有什么永远不同了。
后来,当地人将那片山坡称为“双星坡”,传说那里埋着一对父子,坟前梅花四季不谢。每逢雪夜,有人声称看见一男一女携手走过林间小径,身影模糊,却步伐坚定。没人说得清真假。
但人们相信,有些爱情,历经生死、跨越伦理、穿越时间、最终成为山河中的一部分,静静诉说着——关于愧疚如何化为深情,关于守护如何成就永恒,关于一个叫杨不悔的女子,她用一生证明:
她所选择的路,从未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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