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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光(3)
决赛日的考场,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身后的大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赛题。
台上,进入最终角逐的几支队伍无不凝神屏息。
叶弛坐在赛场最左侧,脊背挺得笔直。他指尖夹着的黑色水笔在试题卷上快速移动,连绵不断的沙沙声带着一种近乎变态的效率。
苏晴坐在他身侧,几次想和他交流都没机会插话。
右侧,林沚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周遭的一切杂音屏蔽。
她能感受到来自观众席若有若无的目光,但她不敢分身。宋庭轩递给她一个冷静的眼神,两人默契的点点头,同时投入战斗。
题目难度呈几何级数上升,涉及了高等数学的深水区。
林沚遇到了一道关于拓扑学不变量的证明题,思路一度受阻,鼻尖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下意识咬了咬笔杆,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别急。”宋庭轩低声提醒,用笔在题目条件上轻轻划了一道,“考虑它的对偶性质。”
林沚眼前一亮,仿佛迷雾被拨开了一道缝隙。她感激地看了宋庭轩一眼,重新投入演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赛场上的气氛愈发白热化。
最终,当结束的铃声敲响,所有人都如同脱虚般松了一口气。
成绩在大屏幕上缓缓滚动公布。
第一名:叶弛,苏晴(江城大学附属中学一队)
第二名:林沚,宋庭轩(江城大学附属中学二队)
分数差距,微乎其微,仅仅零点几分。
看到结果的那一刻,林沚心里划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使然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他们真的尽力了,面对叶弛和苏晴这样的强敌,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已是巨大的突破。
她下意识地看向叶弛的方向,恰好他也正看过来。
他的眼神很深,里面没有了平日的书里或戏谑,而是带着一种纯粹的、对值得尊敬的对手的认可,甚至还有一丝……
柔和。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林沚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耳根却悄悄热了起来。
————
为了庆祝这来之不易的成绩,沈阅大手一挥,订了一家颇有名气的烧烤店包厢。
周屿和陈桉自然也到场,算是给叶弛和林沚庆祝。
包间里烟火气十足,烤串的响起混着啤酒麦芽的芬芳,气氛看起来是热热闹闹的,但林沚总感觉表哥对叶弛的态度,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冷淡。
沈阅会和周屿拌嘴,会和陈桉抢肉串,唯独到了叶弛这里,只是客套地举杯示意一下。
从见面到现在统共也没说上两句话,其中的一句还是。
“叶弛你去那边坐,我要挨着我妹。”
叶弛似乎叶察觉到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坐在林沚右侧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偶尔在林沚杯子空了的时候,会很自然地拿起旁边的豆奶给她续上。
“谢谢。”林沚小声道。
“嗯”
叶弛应了一声,目光掠过她因为沾了辣椒而显得格外红润的嘴唇,眸色深了深。
林沚被他不加掩饰的目光看得脸颊发烫,接口去洗手间,起身离开了包间。
林沚一走,包间里的气氛瞬间微妙地凝滞了一下。
沈阅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拿起酒杯,猛灌了一口。然后重重放下。玻璃杯底磕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射向叶弛,那里面没了往日地熟稔,只剩下严肃。
“叶弛。”沈阅开口,声音不高,却与周屿和陈桉都停下了说笑。
叶弛放下筷子,抬眼看他,神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我问你,”沈阅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子上,眼神锐利,“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之之?”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加重:“之前在你家,你没说清楚,这次之之不在。”
“叶弛,别骗我。”
周屿和陈桉对视一眼,默契地保持沉默,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
叶弛没有立刻回答。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面前的茶杯,眼帘低垂,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包厢里只剩下烤炉轻微的滋滋声。
几秒后,他抬起眼,目光不避不让地迎上沈阅的逼视,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点自嘲又像是无奈的弧度,声音低沉而清晰。
“我有没有兴趣,”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你心里,不清楚?”
这话像是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沈阅压抑已久的怒火。
他踏马的可太清楚了!
送个篮球差点把自己家妹妹送给人家了!
那天屋内发生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地刺激着他。
“我清楚你大爷!”沈阅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他额角青筋暴起,眼睛因为愤怒而泛红,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就朝着叶弛的脸砸了过去!
“卧槽!阅哥!”周屿和陈桉吓了一跳,几乎是同时从座位上弹起来,一左一右死死抱住了沈阅的胳膊和腰。
“放开我!妈的!叶弛你踏马的就是个混蛋!”沈阅奋力挣扎着,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眼神死死瞪着依旧坐在原地、面色平静的叶弛。
叶弛看着被周屿和陈桉拼命拦住的有些情绪失控的沈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
他抬手,对着周屿和陈桉摆了摆,声音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
“松开他吧。”
周屿和陈桉都愣住了,迟疑地看着他。
“让他揍。”叶弛的声音很平,“心里的气不撒出去,他能憋死。”
陈桉与周屿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双目赤红喘着粗气的沈阅,最终还是慢慢松开了手。
束缚一解除,沈阅的拳头带着风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叶弛的右脸上!
“砰”的一声闷响。
叶弛连人带椅子背这股力道掼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钝响。他偏着头,右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甚至渗出来了一丝血迹。
沈阅还不解气,栖身过去,一把揪住叶弛的衣领,将他上半身提起来一些,对着他怒吼,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你知道什么你就去招惹她?!啊?!叶弛你以为你是谁?!”
他的眼睛红得吓人,像是要沁出血来:“你知不知道她之前过得是什么日子?你知不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你他妈什么都不知道,就凭你一时兴起,就去碰她?!你考虑过后果吗?!”
叶弛被他揪着衣领,没有反抗,只是抬手用拇指抹去嘴角的血迹,抬起眼,静静地望着情绪崩溃的沈阅,哑声问:“她……经历过什么?”
沈阅看着他这副样子,揪着他衣领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胸口剧烈起伏着,愤怒、心疼、还有那些尘封的、关于林沚不堪回首的过往,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像是脱力般,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言说的痛苦。
“之之她……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眼神飘向虚空,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回到了那个晋城的,灰扑扑的小镇。
————
那是南方一个多雨的、总是笼罩在潮湿雾气里的小镇,青石板路常年湿滑,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河水的腥气。
那年林沚刚满十岁。
小小的娃娃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裙子,站在自家那栋低矮平房的堂屋里,像一株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小草,单薄得可怜。
她面前,是她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林建业。
男人身边,站着一个穿着艳丽、眉眼带着刻薄的女人,女人手里牵着一个胖乎乎的男孩,那男孩昂着头,用一种混合着好奇和恶意的眼神打量着林沚。
最刺眼的是,那个男孩的眉眼,和林沚有着几分说不出的相似,却只比她小了不到半岁。他的存在,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明晃晃地抽在林沚和她早已失去的母亲脸上,无声地昭示着背叛与耻辱。
“之之,这是你王阿姨,这是你弟弟,小林浩。”林建业地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理所当然,“以后,我们就一起生活了。”
林浩突然挣脱女人的手,跑到林沚面前,伸手就要去抢她怀里那个已经洗得发毛边、却是母亲唯一留给她的旧布娃娃。
“给我玩玩!”男孩的声音带着被宠坏的蛮横。
林沚死死抱着娃娃,不肯松手,嘴唇咬得发白。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小气!给弟弟玩一下怎么了?”那个王阿姨立刻尖着嗓子嚷起来,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用力去掰林沚的手指。
“够了!”
一声苍老却带着怒意的呵斥从门口传来。
馒头银发,身形佝偻的外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在门口,她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她看也没看林建业和那对母子,浑浊的眼睛只落在林沚身上,看着她那副受惊小兽般的样子,眼圈瞬间旧红了。
外婆一步步走进来。她推开那个王阿姨,然后伸出那双粗糙的、布满了老年斑和深深皱纹的手,像是捧着稀世珍宝一样,轻轻地、一遍一遍地抚摸着林沚的头。
小女孩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在外婆的怀里,终于决堤。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小的身子因为抽泣而剧烈颤抖,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哭出来。
外婆把她紧紧搂进怀里,那双爬满皱纹的手,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苍老的声音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在她耳边反复低语:
“没事了,之之,没事了……外婆在,外婆来了……”
“不怕,之之,乖,不哭了……”
“外婆在呢,外婆一直都在……没人能再欺负我的之之……”
外婆的声音哽咽着,却异常沉稳,像是一座饱经风霜却屹立不倒的山,为怀里这只惊惶的小兽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安全的天空。
后来,林沚才从邻居零星的议论和外婆偶尔的叹息中,拼凑出父母那场令人窒息的婚姻真相。她的母亲,那个据说有着小镇上最美笑容的女子,原本有心仪的对象,却被林建业用下作的手段玷污。
未婚先孕。在那个流言蜚语能逼死人的年代,她最终被迫嫁给了林建业。婚后的日子毫无幸福可言,林建业得不到妻子的心,便很快在外面找了女人,甚至早早生了儿子。林沚母亲的郁郁而终,与这冰冷的现实和绝望的婚姻,彻底脱了干系。
而外婆,拼着老命,才把唯一的外孙女从那个泥潭里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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