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

　　四月的脚步渐近，北城的风彻底褪去了寒意，染上了温润的草木气息。
　　校园里的玉兰花开得正好，大朵大朵的白，像栖息的鸽子。
　　北城一中期中考试的余温还未散尽，另一件让学生们心情复杂的大事就提上了日程——家长会。

　　对于秦舟而言，家长会向来是件有点郁闷的事。初中时，是金姐以家长的身份参加。
　　上了高中，金姐摇身一变，成了站在讲台上那个掌控全场的班主任。
　　高一那年，他只能孤零零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周围同学被父母嘘寒问暖，自己则要硬着头皮听金姐在台上“不点名”地批评某些同学“过于活跃”、“影响课堂纪律”——十有八九是在点他。
　　但今年，不一样了。
　　他有哥哥给他开家长会了。

　　距离家长会还有好几天，秦舟就已经兴奋得坐不住了。放学一回家，就拽着齐朔往房间里钻，翻箱倒柜地开始给他“搭配战袍”。
　　“朔哥，这次你必须给我撑足场面！”秦舟眼睛亮得吓人，兴奋地拿着一件印着狰狞骷髅头的黑色铆钉皮外套就往齐朔身上比划，“穿这个！酷毙了。再配条破洞牛仔裤，要最大的那种洞！墨镜！对，墨镜也得配上，就那种纯黑的，看不见眼睛的！”
　　他越说越起劲，仿佛已经看到齐朔一身“□□大佬”的装扮出现在教室门口，震惊全场的画面。“让他们都看看，我秦舟的哥哥，就是这么帅炸天！”
　　齐朔被他折腾得哭笑不得，看着那件过于“狂野”的外套和夸张的配饰，眉头微蹙，但还是好脾气地任由秦舟在他身上摆弄。
　　对于这个弟弟，他总是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和纵容。

　　“还有大金链子！”秦舟一拍脑门，又想起什么，“假的也行，气势不能输！”
　　眼看秦舟就要把一条沉甸甸的、金光闪闪的仿制链子往他脖子上套，金姐终于忍无可忍，抱着胳膊出现在房门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秦舟！你给我适可而止！你朔哥是去开家长会，不是去收保护费，穿成这样，校门口保安第一个给他拦下来！”
　　秦舟像被掐住脖子的小鸡，瞬间蔫了，委屈地撇嘴：“金姐……这样多帅啊……”
　　“帅什么帅！赶紧给我换下来！”金姐瞪了他一眼，转头对齐朔说，“小朔，别听他胡闹。就穿你平时那件浅灰色的毛衣，加条休闲裤，再套个外套，干净利落就行。”

　　最终，在“最高权威”金姐的干预下，齐朔乖乖应了一声，脱下了那身“□□行头”，换上了那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圆领毛衣，搭配一条深色休闲长裤，还有一件深色连帽外套。没有多余的装饰，却愈发衬得他身姿挺拔，肩宽腿长。
　　洗得干净的寸头透着利落，冷硬的五官在柔和衣料的衬托下，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沉静俊朗的气质。
　　家长会那天下午，阳光明媚。齐朔和秦舟一起走向学校。尽管已经去掉了所有夸张的配饰，但当这对颜值逆天，风格迥异却同样出众的两人出现在校门口时，依旧引发了极高的回头率。

　　秦舟本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186的身高，俊朗中带着痞气的长相，加上“校霸”的名头，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而今天，走在他身边的齐朔，身高188，身材匀称挺拔，简单的衣着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冷峻和历经世事的沉稳气场。
　　两人并肩而行，一个张扬不羁，一个内敛深沉，形成一种奇妙的和谐，吸引着无数或好奇、或惊艳、或探究的目光。
　　齐朔能感觉到那些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这种被众人瞩目的感觉，让他久违地感到一丝紧张。他深吸一口气，跟着秦舟走进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校园。

　　刚走进教学楼区域，齐朔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扫过高一教学楼的走廊。就在三楼栏杆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了他的视线——谭怀羽。
　　他穿着干净的校服，安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目光却精准地穿过喧闹的人群，落在了齐朔身上。
　　当发现齐朔看向他时，谭怀羽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乖巧得近乎完美的笑容，甚至还抬起手，轻轻朝着齐朔的方向挥了挥，像是在打招呼。
　　齐朔的心猛地一沉，刚刚平复些许的紧张感再次袭来，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迅速移开目光，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径直跟着秦舟朝着高二理科三班的教室走去，将那个站在高处凝视着他的身影抛在身后。

　　三楼，谭怀羽脸上的笑容，在齐朔漠然转身的瞬间，像破碎的冰面，一点一点地凝固、剥落，最终消失无踪。
　　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阴郁，沉淀在他琥珀色的眼底。
　　齐朔哥，你真的要这么讨厌我吗？
　　他死死地盯着齐朔刚才站过的地方，直到班主任在教室里喊他的名字，让他准备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他才缓缓收回目光，拖着沉重的步伐，像提线木偶般走向教室。

　　高二理科三班的教室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学生和家长，人声鼎沸。
　　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聚在走廊上聊天、打闹，家长们则陆续走进教室，找到自己孩子的座位坐下，互相寒暄着。
　　齐朔按照秦舟指的位置坐下——靠窗的正数第二排，因为宋云归的缘故，金姐给他安排在了前面，方便宋云归上课。
　　他注意到旁边的一个空位，秦舟小声说：“那是宋云归的位置，他家里……也没人来。”
　　齐朔点了点头，明白了，今天他不仅要给秦舟开家长会，也要兼顾宋云归。
　　他坐在略显狭窄的课桌前，长腿有些无处安放。抬头看向讲台，金姐正在熟练地调试着多媒体设备，准备着发言稿，偶尔抬头用目光扫视一下教室，看到齐朔时，对他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齐朔优越的外形和独特的气质，即使安静地坐在角落，也无法被忽视。教室外，不少本班和其他班级的女生，假装经过，实则偷偷透过窗户或后门打量着他，发出低低的惊叹和窃窃私语。
　　“哇！那是谁啊？好帅！”
　　“是秦舟的哥哥吗？从来没听说过啊！”
　　“气质好好啊！感觉好酷！”
　　然而，过分的引人注目，往往也伴随着不和谐的音符。
　　在一些好奇和欣赏的目光之外，齐朔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同的视线——带着审视、疑惑，甚至……鄙夷。
　　一些压得极低的议论声，像苍蝇的嗡嗡声，断断续续地飘进他的耳朵。

　　“哎，听说没……那个，就是坐秦舟位置那个……”
　　“怎么了？”
　　“好像……是刚放出来的……”
　　“什么？不会吧？真的假的？”
　　“嘘……小点声！听说杀过人……”
　　“我的天……看着不像啊……”
　　“你听谁说的啊，秦舟能有这样的哥哥？”
　　“职高那个赵宇说的，保真……”
　　“秦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成绩好……学校偏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离远点吧……”
　　这些声音虽然模糊，却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穿着齐朔努力维持的平静。他交叠在课桌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他垂下眼睫，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波澜，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讲台上。

　　教室里，家长会正式开始。金姐首先对这次期中考试进行了整体分析和点评，然后开始颁布各项奖项。
　　进步奖、单科状元、优秀学生……每当念到秦舟和宋云归的名字时，齐朔都需要起身，在一片家长羡慕、复杂的目光中，走到讲台前，从金姐手中接过奖状。
　　“秦舟，数学单科王。”
　　“宋云归，物理单科王。”
　　“秦舟，英语进步显著奖。”
　　“宋云归，班级第一，年级第二。”
　　“秦舟，班级第二，年级第四。”

　　齐朔一次次地起身，走向讲台。金姐每次将奖状递到他手中时，都会对他投去一个带着骄傲和宽慰的眼神。
　　台下是家长们此起彼伏的低声赞叹：
　　“这孩子家里真会教！”
　　“两个都这么优秀！”
　　“这哥哥看着也一表人才……”
　　教室内，因为孩子们优异的成绩，气氛和谐甚至带着些许热烈。
　　齐朔捧着厚厚一沓奖状坐回位置，看着秦舟和宋云归名字并排出现在各种奖项上，心里竟也生出了一丝奇异的、与有荣焉的感觉。
　　这两个孩子，确实很般配，也很优秀。

　　然而，教室外的走廊上，那股针对齐朔的暗流，却在有心人的煽动下，逐渐汹涌起来。
　　关于他“劳改犯”身份的传言，像病毒一样在部分等待家长会结束的学生中间扩散。
　　目光从好奇探究，渐渐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指点和排斥。

　　山雨欲来风满楼。
　　和谐的表象之下，危机一触即发。
　　齐朔敏感地察觉到了窗外愈发不善的氛围，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窗外那些带着恶意和好奇的脸庞，眼神深处，一丝冰冷的锐利悄然闪过。
　　这场家长会，注定不会平静了。

　　教室里，家长会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金姐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而富有感染力，她正结合PPT，详细分析着本次期中考试的试卷难点、学生普遍存在的问题以及下一阶段的复习计划。
　　家长们或认真记录，或点头附和，整个教室弥漫着一种严肃而积极的氛围。
　　齐朔坐在秦舟的位置上，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金姐的讲解上。厚厚一沓奖状平整地放在课桌一角，无声地证明着秦舟和宋云归的优秀。
　　这原本该是让他感到欣慰甚至骄傲的时刻——为弟弟们的成就，也为金姐辛勤付出的成果。

　　然而，教室外的窃窃私语，像一群挥之不去的苍蝇，嗡嗡作响，不断钻入他的耳膜，试图撕裂这层看似和谐的薄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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