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亡化身,被生命缠上了

作者:唐适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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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望的圣殿与人的尊严



      819带来的压力如同实质。月能感觉到,734周身的气息比以往更加凛冽。她不敢怠慢,立刻将感知深入那片灰色的烂尾楼群。这一次,她捕捉到的不仅仅是能量的流向,还有一种奇特的“结构感”——那些绝望的情绪并非无序弥漫,而是在某种意志的牵引下,向着那片烂尾楼群中最宏伟也最残缺的主楼汇聚,并且……在进行着某种“编织”。
      “那里……”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它好像在……‘建造’什么东西。”
      734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概念主动进行具象化构建,这超出了简单依附或感染的范畴。
      他们如同两道影子潜入大楼内部。眼前的景象让月屏住了呼吸。
      空旷的毛坯空间中央,并非预想中的混沌能量团,而是一座由废弃建材、破碎家具、褪色的儿童画、甚至还有几顶安全帽堆砌而成的、结构奇异的“建筑”。它歪斜、丑陋,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宗教般的庄严感。灰败的绝望能量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缠绕、加固着这座粗糙的造物,为其注入源源不断的痛苦。
      而在这座“绝望圣殿”的基座前,跪坐着一个男人。
      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鬓角已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肘部磨损的旧西装,尽管身处此地,衣着却奇异地保持着整洁。他背挺得很直,不像其他流浪者那般佝偻。他手中没有酒瓶,只有一本厚厚的、边缘磨损的硬皮笔记本和一支快要用完的墨水笔。他正就着破窗透入的天光,一笔一划,极其专注地在笔记本上书写着,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在他身边,放着一个磨损严重但擦拭干净的黑色公文包。
      月能“看”到,那本笔记本正是“绝望”概念真正的核心载体,无数灰败的能量丝线从城市各个角落汇集而来,被笔记本吸收、提纯,然后注入那座怪诞的“圣殿”。而这个男人,既是能量的主要供给者,也是这座“圣殿”的建筑师。
      734的眼神冷峻:“核心依附于记录执念的载体。宿主通过将自身绝望外化为实体建筑,与概念深度共生。清除方式:摧毁笔记本,概念架构将崩塌。后果:宿主精神世界将随之彻底瓦解。”
      他再次给出了冰冷的选择。摧毁那本笔记,是最直接的方法。
      “等等!”月阻止道,她凝视着那个男人,“他在写什么?那笔记本里……是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几步,凭借着敏锐的感知,她读到了笔记本扉页工整的字迹:“星河广场项目——未竟之责与亏欠名录”。下面是一行小字:项目经理,吴涛。
      月的心猛地一沉。她继续“阅读”着那翻开的页面:
      “张建国,电工,工号037。欠薪:肆万贰仟圆整。家中长子今年高考,成绩优异……”
      “李桂花,瓦工,工号112。欠薪:叁万捌仟圆整。丈夫早逝,独力供养双胞胎女儿上学。吾曾许诺,绝不拖欠她一分血汗钱……”
      “王海,木工,工号089……赵卫东,管道工……”
      每一笔欠款后面,都跟着简短的说明,字迹工整,甚至带着一种古老的、属于账房先生的恭敬。这不仅仅是一本账,这是一卷用罪责与痛苦写就的忏悔录,记录着一个男人崩塌的世界和无法偿还的债。
      吴涛对周围的动静毫无所觉,他写完一页,轻轻抚摸过那些名字,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却清晰:“老张……再等等……李大姐……对不住……” 每念一个名字,那座“圣殿”的灰色能量就浓郁一分,仿佛那些冰冷的建材,都是用这些名字的血泪粘合的。
      月明白了。吴涛并非被动地被“绝望”吞噬。他是在主动拥抱绝望,将抽象的痛苦转化为具象的“圣殿”和详尽的“名录”。这是他面对崩塌的秩序和无法履行的承诺时,唯一能抓住的、维系自我存在感的方式——通过铭记,通过承担(哪怕是自我惩罚式的承担),来守护他作为“负责人”最后的那点尊严。
      “如果……如果我们能帮他解决这些问题呢?”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看向734,“如果那些欠款能还上,工人们能得到安置,‘绝望’是不是就会失去根基?”
      734淡漠地看向她,如同在看一个提出天真假设的孩子:“帷幕行者不介入个体命运纠葛,那是更低维度的、属于他们自身的因果循环。我们的职责是清除因此产生的、对更大平衡构成威胁的概念污染。直接清除,是最高效且对整体损害最小的方案。”
      “可清除他,不就是最粗暴地介入他的命运了吗?!”月争辩道,眼眸里燃烧着火焰,“他在用这种方式记住自己的责任!这本身……本身就是一种……人性的光辉!哪怕它被扭曲成了绝望!”
      734不再言语,只是向前一步,无形的压力开始凝聚,目标直指那本笔记。
      就在这时,吴涛似乎终于完成了某一阶段的“记录”。他缓缓抬起头,浑浊却异常清澈(一种因极度专注而产生的清澈)的眼睛看向月和734的方向。他没有惊恐,没有愤怒,反而露出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你们……是来接我的吗?”他误将他们当成了某种接引者,“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最后几个兄弟的名字……记完。我得带着他们……不能让他们……找不到家……”
      他拍了拍身边的公文包,露出一丝苦涩却真实的微笑:“所有的合同……票据……都在这里。一笔……都不会少。”
      包裹着他的灰败能量因他此刻异样的平静而剧烈波动起来。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情绪骤然激动,对着虚空嘶喊:“刘总!王老板!你们不能这样!那是几百号兄弟的血汗钱!是养家糊口的钱啊!” 他猛地站起,挥舞着手中的笔记本,那“绝望”能量受他情绪激荡,瞬间凝聚成数根黑色的、带着尖啸的标枪,猛地向四周无差别地激射!其中几根正对着月!
      “小心!”月惊呼。
      734身形微动,已如鬼魅般挡在她身前。他甚至没有抬手,那些激射而至的绝望标枪在触及他周身力场的瞬间便如冰雪消融。
      然而,因宿主剧烈的情绪转换和734力量的介入,笔记本上的“绝望”核心与吴涛之间那深度的共生联结,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稍纵即逝的紊乱。
      月的心脏狂跳!她没有试图去对抗那股庞大的绝望,而是福至心灵,将所有的意念集中,做了一件极其微小的事——她将刚才潜入时,在楼下看到一个流浪汉将自己仅有的毯子分给一个生病同伴的瞬间,那微不足道的、属于人类本身的温暖与互助,化作一个清晰的意念画面,精准地投入吴涛那被绝望充斥的意识海洋中。
      看,即使在地狱深处,人也未曾完全放弃为人。
      吴涛挥舞的手臂僵在半空,嘶喊卡在喉咙里。他浑浊的眼中,那极度的专注和绝望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晃动起来,闪过一丝无法理解的、属于“过去”的迷茫。他与笔记本之间那几乎固化的能量链接,因这外来的、截然不同的“信息”的注入,猛地一颤,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就是现在!”月用尽力气喊道。她无法消除他的绝望,但她短暂地,在他的心墙上,凿开了一道透光的缝隙!
      734眼中寒光一闪,精准地抓住了这概念与宿主联结最脆弱的瞬间。他并指如刀,并未触及那本实物笔记本,而是对着那团依附其上、已显化出部分实体的扭曲能量核心,凌空一“点”。
      归寂……
      没有声响,没有光影爆炸。那团浓缩了无数痛苦与执念的绝望核心,如同被最高明的修复师从存在层面轻轻抹去,瞬间消散于无形。那座由绝望能量维持的粗糙“圣殿”,也随之悄然崩塌,化为一片真正的、无意义的废墟。
      吴涛如同断线木偶,双眼失去神采,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陷入昏迷。他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但月能感觉到,那外来的、异化的“绝望”概念已经离开了他的身心。
      734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依旧平静无波:“概念已清除。任务完成。”
      月走上前,小心地捡起那本掉落在地的笔记本和那只旧公文包。她将它们轻轻放在吴涛手边,仿佛那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我们清除了一个概念,”她轻声说,像是对734,也像是对自己,“但他的‘绝望’,真的消失了吗?还是说,我们只是拿走了那面放大痛苦的镜子,而痛苦本身,依然在那里。”
      734沉默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
      他们离开了那片废墟。月的脚步有些沉重。概念被清除了,城市的一个潜在威胁被解除,但她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吴涛那工整的字迹、那份沉重的名录,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
      就在他们即将完全脱离这片区域,步入城市正常的灯火下时——
      砰咚!
      一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她胸腔内部的、沉闷而剧烈的骤紧,让她猛地停住了脚步!那感觉并非物理疼痛,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攥握,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了她的心脏,迫使它停止跳动。
      !
      月的呼吸一滞,脸庞瞬间失去血色。这感觉…这感觉是…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股庞大、纯粹、不含任何杂质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她常年筑起的精神壁垒,蛮横地涌入她的感知。这悲伤如此锋利,带着生命戛然而止的震颤,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释然?
      她猛地回头,望向那栋烂尾楼的高处!
      一道黑影,正从她之前所在的那个楼层的破窗边,急速下坠。像一片终于不堪重负的落叶,决绝地脱离了枝干。
      ………
      吴涛从昏迷中醒来。
      那支撑着他、定义着他的巨大“绝望”消失了。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轻得可怕,轻得虚无。
      他坐起身,看到了手边的笔记本和公文包。他下意识地翻开,那些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张建国、李桂花、王海……每一个名字都曾带给他锥心刺骨的痛苦,是那座“绝望圣殿”的砖石。
      但现在,他看着它们,内心只有一片麻木的空白。
      那些名字还在,欠款数额还在,但他再也感受不到那份与之相连的、几乎要将他灵魂撕裂的责任和痛苦了。它们变成了冰冷的、与他无关的符号。
      他失去了他的“圣殿”。
      他失去了用以承载和表达痛苦的形式。
      他,吴涛,星河广场项目的负责人,那个欠着兄弟们血汗钱、日夜被愧疚啃噬的人,现在成了一个…“空壳”。一个连痛苦都无法深刻感受的空壳。
      他走到窗边,看着脚下遥远的地面,又抬头望向城市另一边璀璨的、与他无关的灯火。
      没有了那座用痛苦筑起的圣殿,他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那份被剥离了情感色彩的、赤裸裸的“欠债”事实,比任何绝望都更令人窒息。他无法忍受这种“无罪”的、却同样无法解脱的状态。
      选择跳下,不是被绝望推下,而是…主动拒绝这种被“净化”后的虚无。他宁愿带着那份属于“罪人吴涛”的、完整的痛苦记忆走向毁灭,也不要作为一个“清白”的、却失去了所有情感重量的空壳活着。
      ………
      楼下,隐约传来人群的惊呼声,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月的身体微微颤抖,心脏的紧缩感缓缓消退,但那磅礴的、属于吴涛最后时刻的悲伤与释然,仍在她体内回荡、轰鸣。她终于明白了。
      她剥离了异化的“绝望”概念,却没能填补吴涛内心的空洞,反而抽走了他用以对抗现实痛苦的唯一支点。她给了他纯粹理性的“健康”,却剥夺了他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承载自身罪责与故事的权利。他最后的选择,不是失败,而是对那种被强行“治愈”的生命状态的…最激烈、最悲剧性的反抗。
      她,自以为能剪断命运丝线的概念外科医生,亲手将一个用痛苦铭记尊严的人,推向了真正的、彻底的虚无。
      月光透过破损的楼体,照在她纯白的面具上,反射出冰冷的光。面具之下,一滴眼泪无声滑落,滚烫得灼人。
      她拯救了他的“概念”,却见证了他的“生命”在自己手中陨落。
      远处城市的喧嚣依旧,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这,就是她所追求的…“治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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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绝望的圣殿与人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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