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我心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些你看不见的暗流。
　　玉生待你愈发好了，好得近乎虔诚。他亲自为你调香，那香气清远温润，说是能安神静心；他过问你每日的饮食起居，细致到你喝了几口水，皱了几次眉；他甚至开始教你辨识一些简单的药材，握着你的手，在那些晒干的植物标本上指点，告诉你它们的性味归经。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声音低沉悦耳，你便也乖乖地学，觉得这又是他与你之间的一种新奇游戏。
　　你偶尔会想起城郊别院那如火如荼的枫叶，想起映雪姐姐身上那甜媚的香气，还有柳文澜那双带着笑意的、似乎能看透人心的桃花眼。但这点念头，往往刚冒出头，就会被玉生适时递过来的一盏温茶，一句软语，或是一个温柔的怀抱所打断、覆盖。你的天地，依旧只有他为你圈出的这一方温暖安宁。
　　这日，玉生被宫中急召入值，临行前千叮万嘱，又安排了数个稳妥的侍女嬷嬷陪着你，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他走后不过一个时辰，门房却送来一份拜帖和一份包装精致的礼物。拜帖是柳文澜的，字迹疏狂洒落，言道前日得了一匣子上好的螺子黛并几匹江南新进的软烟罗，颜色清丽，想着或合嫂夫人之用，特此奉上，聊表心意。礼物打开，那螺子黛色泽青黑，细腻非常，软烟罗轻薄如雾，上面的缠枝莲纹样更是你从未见过的精巧。
　　你看着那华美的礼物，有些无措。柳文澜此举，于礼数上似乎并无太大不妥，馈赠妇人妆奁衣料，在这允许男子共侍一妻的世风下，甚至可算是一种含蓄的示好。但你知道，玉生定然是不喜的。
　　正犹豫间，门外传来通报，竟是柳文澜亲自来了，说是恰巧路过，顺道来看看玉生兄是否在府。
　　他依旧是一身风流意态，站在厅前，目光扫过那打开的礼物，最后落在你有些局促的脸上，唇角微扬：“看来礼物已经送到了。区区薄礼，还望嫂夫人莫要嫌弃。”
　　你请他入座，命人看茶，自己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柳文澜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品了口茶，目光状似随意地打量着厅堂布置，最终落在多宝格上一盆亭亭玉立的素心兰上，笑道：“玉生兄这兰草养得极好，清雅脱俗，一如……”他话语微顿，视线转向你，眼波流转，“……嫂夫人。”
　　这话已带了几分撩拨之意，你脸颊微热，垂下眼睫，低声道：“柳公子谬赞了。”
　　他似乎觉得你这般羞怯模样颇为有趣，轻笑一声，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促狭：“那日别院一别，映雪回去后，可是对嫂夫人念念不忘，直夸你性子温婉，模样又好。还怪我，那日未能力邀嫂夫人入书斋一观，让她少了与你亲近的机会。”
　　你想起映雪，想起她那些关于外界的、鲜活有趣的描述，心里微微一动，抬眼看他。
　　柳文澜捕捉到你这一细微的反应，眼底笑意更深，语气也愈发温和：“嫂夫人平日若觉烦闷，大可来别院走动。映雪虽出身风尘，见识谈吐却是不俗，性子也爽利，必能与嫂夫人说到一处去。总好过……”他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周围垂手侍立的侍女，“……终日对着这些木头人。”
　　他这话，像是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在你被玉生呵护得平静无波的心湖上。你确实……有时会觉得有些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以及玉生那温和依旧的嗓音：“文澜今日怎有暇过府？可是寻我有什么事？”
　　你抬头，见玉生已迈步进来，他官服还未换下，面带些许倦色，但看向你时，眼神瞬间柔和下来，随即才转向柳文澜，唇边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
　　柳文澜起身，拱手笑道：“不过是得了些小玩意儿，想着或合嫂夫人用，便送了过来。顺道来看看玉生兄，不想你入宫去了。”
　　玉生的目光掠过桌上那显眼的螺子黛与软烟罗，脸上的笑容分毫未变，甚至更加温润了几分：“文澜有心了。只是卿卿年纪小，性子又静，平日所用之物，我都亲自为她挑选，惯了清简，这般华美的物事，反倒怕她不适应，辜负了你一番美意。”他说着，极其自然地走到你身边，伸手轻轻搭上你的肩膀，那姿态是全然的无心，却也是全然的占有。
　　柳文澜眉梢微挑，看着玉生搭在你肩头的那只手，又看看你依偎在玉生身侧那全然信赖的姿态，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情绪，有欣赏，有遗憾，或许还有一丝被那无形壁垒挡在外面的落寞。他朗声一笑，洒脱道：“原是我考虑不周了。既如此，这些东西，玉生兄看着处置便是。”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你，这次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只余下纯粹的、友人般的温和，“今日叨扰了，嫂夫人，文澜告辞。”
　　他离去得干脆利落，仿佛真的只是顺路送来一份不合时宜的礼物。
　　厅内重归寂静。玉生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低头看着你，手指轻轻摩挲着你的肩头，半晌，才柔声问：“卿卿，喜欢那些东西吗？”
　　你仰头看着他沉静的眸子，那里面的温柔如同深潭，将你牢牢吸住。你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不太喜欢。”
　　他笑了，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带着真实的暖意。他俯身，在你耳边轻声说，气息拂过你的耳廓：“我的卿卿，自然只喜欢我给的。”语气里的笃定与满足，不容置疑。
　　他并未指责柳文澜半分，甚至未曾对那份礼物流露出任何不悦。但他用一句轻语，一个眼神，便让你觉得，接受外人的馈赠，是一种对他的背叛。
　　而此刻，走出温府的柳文澜，翻身上马，回头望了一眼那朱漆大门，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女子纯净依赖的模样，与玉生那看似温和实则密不透风的守护，在他心中交织。他知道玉生待她极好，好到近乎偏执。可那样一个灵秀的人儿，难道真要一生只困于这一方庭院，只看得见那一人的天空？
　　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不合时宜的念头。那是玉生的妻，他多年的挚友。可心底那点不甘与悸动，却如野火后的春草，悄然滋生。
　　有些界限，明知不可逾越，却偏偏让人……心向往之。而这向往，终有一日，会酝酿成何种风暴，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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