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栀知遇

　　最后一门《计算机组成原理》的考试结束铃声响起，标志着漫长而煎熬的期末周终于落下了帷幕。教室里瞬间爆发出各种声响——如释重负的叹息声，收拾文具的窸窣声，以及迫不及待讨论假期计划的喧闹声。
　　夏遇桉平静地放下笔，将答卷仔细检查一遍后交到了讲台。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喜怒，只有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昭示着这段时间他耗费了多少心力。
　　走出教学楼，冬日下午稀薄的阳光照在脸上，带着一丝不真切的暖意。校园里仿佛瞬间活了过来，拖着行李箱准备回家的学生随处可见，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解脱后的轻松和归家的期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而欢快的气息，与考试期间的凝重压抑截然不同。
　　夏遇桉没有立刻回宿舍。他独自一人走在校道上，感受着久违的、不属于图书馆和自习室的空气。紧绷了数周的神经缓缓放松，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空虚感。
　　他看着那些兴高采烈讨论着回家行程的同学，听着他们口中熟悉的家乡地名，心里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涩意。他的家乡，在距离A市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小县城。那里没有这么繁华的街道，没有这么多彩的霓虹，只有熟悉的山水和盼着他归家的父母。回家，对他而言，是期盼，是休憩，也是必须面对的现实。
　　期末结束了。这意味着他失去了那个“忙于学业”的借口，失去了将自己完全埋首于代码和书本中以逃避某些情感的理由。同时，也意味着他需要为下个学期的生活做打算。
　　那个名字，那个身影，几乎是在他放松警惕的瞬间，就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叶栀夏。
　　她现在在做什么？考试考得怎么样？家在本地的她，此刻大概正准备回到那个温暖舒适的家轻松地规划着假期的各种娱乐吧，也许还会像高考结束时的那个暑假一样，又一次出国游玩吧。他们之间，连“回家”这个概念，都隔着看不见的距离。
　　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墨痕”找森哥，谈谈下学期兼职的事情。他需要这份收入来承担下学期的部分生活费。脚步有些沉重，但他还是朝着那个方向走去。生活，容不得他有太多儿女情长的犹豫。
　　与此同时，叶栀夏也刚刚结束了她最后一门《西方文学理论》的考试。交卷的那一刻，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肩膀都轻松了不少。
　　走出考场，周琪立刻兴奋地挽住她的胳膊：“终于解放了！栀夏，晚上一起去后街新开的那家火锅店吧？我约了筱筱和晚晴！庆祝寒假开始！”
　　“好啊。”叶栀夏笑着答应，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期末的阴霾一扫而空，假期的自由和即将到来的春节让人充满期待。她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假期要和家人去哪里短途旅行，以及和林姝约几次逛街。
　　然而，在这片轻松的氛围中，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期末结束了，他……是不是会回咖啡馆了？寒假期间，咖啡馆应该也照常营业，他或许会继续工作？
　　这个想法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期待，紧张，还有一丝近乡情怯般的惶恐，交织在一起。如果他寒假还在工作，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有机会多见几次面？
　　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点开了那个栀子花头像的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仍然是公事公办的提问与回答。她犹豫着，指尖在屏幕上悬停。
　　要不要……问问他考得怎么样？
　　或者，更直接一点，问他寒假会不会在咖啡馆？
　　可是，以什么身份呢？一个多月没有联系，突然发信息，会不会太突兀了？
　　她想起上次向表哥打听他消息时的心跳加速，以及表哥那了然又调侃的眼神，脸颊微微发热。最终，她还是缺乏直接联系他的勇气。
　　“栀夏，发什么呆呢？走啦！”周琪拉了拉她。
　　“哦，好。”叶栀夏收起手机，暂时将纷乱的思绪压下。也许，她可以找个时间去咖啡馆看看？如果他回去了，自然就能见到。如果没回去……她再想办法。她潜意识里觉得，夏遇桉寒假留在A市继续兼职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夏遇桉推开了“墨痕”那扇熟悉的玻璃门。风铃声响起的瞬间，他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哟！小夏！考完啦？”森哥一看到他，立刻露出了笑容，从柜台后绕出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看你这脸色，没少熬夜吧？”
　　“还好，森哥。”夏遇桉微微颔首，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考完了。”
　　“那就好！辛苦了！”森哥打量着他，“怎么样，下个学期还能继续过来不？这边可是很需要你啊。”
　　夏遇桉点了点头：“能的。森哥，我下学期课程安排出来了，时间上和之前差不多，应该没问题。”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寒假……我得回老家一趟，大概过年那段时间不能来了。”
　　“理解理解！过年当然要回家团圆！”森哥爽快地答应，“没问题，位置给你留着，开学了你再回来！工资也按老规矩，开学结算？”
　　“嗯，谢谢森哥。”夏遇桉心里踏实了一些。下个学期的兼职有了着落，顺利解决了他一桩心事。
　　事情谈得很顺利。夏遇桉心里却并没有感到完全的轻松。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个靠窗的位置——今天那里空着。
　　她……寒假会来吗？大概……会的吧。她家离得不远，来这里很方便。但是，他不在。这个寒假，他们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划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但随即又被一种“这样也好”的释然覆盖。暂时的分离，或许能让他冷静下来，更好地整理自己混乱的心绪。
　　“对了，”森哥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笑意，“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那个经常来的，很漂亮的小姑娘，还特意来问过你呢。”他朝着那个空着的窗边位置努了努嘴，“就总坐那儿那个，还担心你是不是累坏了。”
　　夏遇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森哥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也不点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年轻人啊……行吧，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森哥。”夏遇桉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咖啡馆。他需要回去收拾行李，早在一个月前他就订好了明天一早回家的车票。
　　叶栀夏终究是按捺不住心里的期待。吃完火锅和周琪她们一起回宿舍的路上，她找了个借口，独自一人来到了“墨痕”咖啡馆。
　　推开门，风铃轻响。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了操作台。
　　站在那里的，依旧是那个陌生的店员。
　　她的心微微一沉，但还是抱着希望，走向柜台，点了一杯拿铁。等待的时候，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个新店员：“请问……之前经常在这里工作的那个，个子高高的，不太爱说话的男生，他今天不在吗？”
　　新店员一边操作咖啡机，一边回答：“你说夏遇桉学长啊？他刚来过，跟森哥谈完事情就走了。”
　　“他……还会回来吗？”叶栀夏忍不住追问，心里带着一丝侥幸，或许他只是今天休息？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新店员摇摇头，“不过听森哥的意思，学长寒假好像不来了，要回老家吧？”
　　回老家？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在叶栀夏耳边炸开。她愣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了一些。
　　夏遇桉……他不是本地人吗？他还有老家？他……要离开A市？
　　巨大的信息量和突如其来的认知颠覆，让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和她一样在A市读高中、上大学的夏遇桉，就是本地人。她从未想过，他可能来自另一个地方。
　　所以，他不是暂时休息，他是要走了？那他下学期……还会回来吗？还会来咖啡馆工作吗？新店员说“不太清楚”，森哥也没有明确表态……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她的脑海——他会不会是觉得兼职太影响学业，借此机会彻底辞职了？毕竟他之前就因为期末压力大而暂停过。
　　这个想法让她瞬间慌了神。如果他不再回来，如果“墨痕”咖啡馆这个唯一的、可以“偶遇”他的地方也失去了连接作用，那她该怎么办？他们之间那微弱得可怜的联系，是不是就要彻底断了？
　　“同学，你的拿铁好了。”新店员将咖啡递给她。
　　叶栀夏机械地接过杯子，道了谢，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那个熟悉的靠窗位置坐下。手中的咖啡温热，却丝毫温暖不了她冰凉的手指。
　　她望着窗外熙攘的街道，心里乱成一团。原本因为期末结束和假期开始而雀跃的心情，此刻被巨大的失落、恐慌和不确定性彻底淹没。
　　她以为寒假是靠近的机会，却没想到先迎来的是分离，甚至可能是……永别？
　　不，不会的。她用力摇头，试图甩掉这个可怕的念头。他还要上大学，他一定会回来的。可是……万一呢？万一他下学期真的不再来兼职了呢？A大那么大，不同专业、不同宿舍区，如果失去了咖啡馆这个交集点，他们很可能就像两颗流星，短暂交汇后，便各自消失在茫茫人海。
　　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攫住了她。
　　她不能再等了。不能再这样被动地观望和猜测。
　　她必须做点什么，在他离开之前，或者至少，在失去他的消息之前，让他知道她的心意。哪怕被拒绝，哪怕尴尬，也比这样不明不白地失去联系要好。
　　这个决心，在误判带来的恐慌催化下，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拿出手机，再次点开那个对话框。这一次，指尖不再犹豫。
　　她必须要问清楚。问他什么时候回来，问他下学期还会不会在。或者……更直接一点。
　　在这个寒假即将开始的日子，她不再像往常一样悠闲的规划假期，而是下定决心、积蓄勇气，准备对那个未知的结果发出试探。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咖啡馆里的灯光温暖依旧，但叶栀夏的心，却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噩耗，而刮起了凛冽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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