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见鹿

　　一月后，楼兰覆灭的消息传回青鸾国时，京城的桃花正落得满城飞絮。
　　鹿黎牵着马走在宫道上，红衣被风掀起，腕间的红绳银铃偶尔轻响。百姓们聚在街角欢呼，彩绸抛得漫天都是，可她总觉得这喧闹里缺了点什么。
　　宫门口，太子楚昭宸一身玄色龙袍，正等在白玉阶上。他肩上的伤已经痊愈，脸色也比草原上明朗了许多，见鹿黎过来，亲自上前牵住马缰：“回来就好。”
　　鹿黎翻身下马，碎影剑斜挎在腰间，剑穗随着动作轻晃，“楼兰残部已清剿完毕，邓屠梓的余党没留下活口。”
　　“辛苦你了。”楚昭宸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银铃上，喉结滚动了一下，“父皇……决定退位了。”
　　鹿黎微怔。
　　“三日后举行登基大典。”他看着她，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郑重，“鹿黎，留下来。朕……想让你做皇后。”
　　风卷着桃花瓣掠过阶前，落进鹿黎的发间。她抬手摘下那片花瓣，“陛下，”她屈膝行礼，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深潭，“臣志不在此。”
　　楚昭宸的手僵在半空。“为何？”
　　鹿黎抬头，阳光照在她额间的鸢尾花印记，映出眼底的澄澈，“公主曾说，宫墙再高，也拦不住想飞的心。我答应过她，要替她看看墙外的长风。”
　　她顿了顿，指尖抚过银铃，“何况，后位于我，是枷锁，不是归宿。”她没说后半句，这具身体本就耗损过重，撑不了几年了。
　　有些人生来就该属于旷野，不是朱墙能圈住的。
　　他苦笑一声，终是松了手：“朕不勉强你。但青鸾永远有你的位置，无论何时回来，这宫门都为你敞开。”
　　鹿黎笑了，“谢陛下。”
　　三日后的登基大典，鹿黎没有去。她向着江南方向去了，一人一剑一马。没有谁知道，红衣已卷着长风，掠过了城门。
　　临行前，她往宫里送了封信，只写着“愿陛下守好这江山，莫负亡魂，莫负生民”。
　　楚昭宸捏着那封信站在高楼上，望着远方扬起的烟尘，只字未发。
　　鹿黎寻到那座与公主生活过的江南小院时，木门上的铜环已生了层薄绿。推开门的刹那，穿堂风卷着桃花香扑面而来，院角楚昭华种的那棵桃树歪歪斜斜地立着，枝桠却已攀过矮墙，像在探头打量墙外的世界。
　　她买下小院的那天，天刚下过雨。青砖地上积着水洼，映着桃树疏朗的影子。树下落了满地残红，鹿黎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来，埋在树根下。她在树下盖了座小小的衣冠冢，立了块青石，却没有刻字，只在正面凿了只展翅的青鸾鸟，嘴上衔着半朵桃花。
　　她摸着青石，像摸着当年那个小丫头的头，“不想让你困在宫里，这里的墙矮，风想进就进，想走就走，跟你一样自在。”
　　她在院里住了下来，准备在这里度过剩下的日子。
　　半年后，江南水乡多了座“青鸾剑阁”。没有皇室牌匾，只是在门楣上挂满了铃铛，微风吹过，铃音阵阵。
　　鹿黎的名头传遍江南：“红衣剑客，幻月出鞘，剑斩乱世，情系山河。”
　　鹿黎每日里除了教弟子们练剑，就是坐在衣冠冢旁晒太阳。来学剑的人，鹿黎从不问来历，只教他们三件事：识善恶，辨是非，护所爱。
　　院角公主种的那棵桃花树，如今已能遮住半院阴凉。鹿黎时常坐在院角的那棵桃花树下喝酒，酒还是当年爱喝的桃花酿，每次倒酒时，总习惯多摆一个空杯。
　　“今年的桃花开得比去年好。”她对着空杯笑，腕间的银铃轻响，“你说过要陪我喝酒的，现在酒好了，人却赖账。”
　　风吹过，花瓣落在空杯里，像谁悄悄应了一声。
　　“琉钰，”她躺在树下的摇椅上，“我的任务……是不是失败了？”
　　“你都还没查看呢？怎么就知道失败了？”琉钰懒洋洋的回答。
　　任务面板在意识里亮起时，带着刺目的白光。鹿黎眯起眼，看见上面的字迹：
　　【任务一：改变原书鹿黎结局，让原主获得自由。】
　　【进度：100% 状态：已完成】
　　【任务二：完成女主心愿】
　　【进度：100% 状态：已完成】
　　她愣住了。明明不久前，这进度条还卡在50%，怎么会……
　　“你以为，位面女主是谁？”琉钰的声音带着笑意，“因为当年你把女主光环给了楚昭华，系统判定她为临时女主，而她的命数活不过十七岁，‘自由’于她而言，本就道难容的奢望。”
　　他顿了顿 ，“而你的到来，让女主光环转移回到了你的身上，你的心愿便是女主的心愿。而且你没发现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愿就不再是自己的自由——她每次说‘想自由’，眼睛都在看你。”
　　鹿黎的心脏骤然缩紧。
　　“她的心愿，变成了让你替她自由。”琉钰叹了口气，“你守着这座院，护着这天下，活得比谁都自在，她的心愿自然就成了。”
　　原来如此。
　　那个小笨鸟，不想着自己飞，却让我成为那道长风。她不是位面女主，却是她鹿黎这辈子，唯一想护着的、独一无二的女主角。
　　“对了，”鹿黎忽然想起什么，望着虚空，“那两年的记忆里，有你。你要救的人是那个宿主吗？”
　　琉钰沉默了很久，久到鹿黎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见他带着闷闷的声音：“……或许吧。”
　　鹿黎望着桃花翩翩纷飞，忽然笑了。
　　“你好像有很多秘密。”她轻声说。
　　琉钰的声音传来，“……以后你都会知道的。”
　　鹿黎没再追问。有些答案，该来的时候总会来。
　　又是一年春。桃花漫过江南的堤岸时，鹿黎的身影已渐渐透明。她知道，离别的时辰近了。
　　回到小院的那天，她特意换上了初见昭华时的那件红衣。
　　衣冠冢前的青草刚被弟子们修剪过，露出青石板上的青鸾。桃树已亭亭如盖，枝桠间挂了枚新配的银铃，与鹿黎腕间的那只同款，风一吹就叮当作响，像两只鸟儿在对唱。
　　她提着壶桃花酒，走到衣冠冢前，倒了两杯酒，一杯洒在青石上，一杯自己捧着。“昭华，你看，今年的桃花开的多好啊。”
　　风拂过树梢，带来远处的鸟鸣。
　　“楚昭宸把江山治理得很好，百姓们都能吃饱穿暖。”她轻声说着，像在跟老朋友唠家常。
　　酒液慢慢空了，她把杯子放在青石旁，伸手摸了摸青石上画着的青鸾鸟：“我要走了。”
　　“愿你……在那边也能遇见长风，活得自在。”
　　“愿这盛世如你所愿，国泰民安，岁月静好。”
　　说完，她转身往院外走。红衣扫过落满花瓣的石阶，腕间的银铃一路轻响。
　　她笑了笑，转身踏入晨光里。
　　就在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的刹那，微风忽然卷起，吹得满树桃花簌簌落下。挂在枝头的银铃“叮铃”作响，清脆作响。
　　一只青鸾鸟不知何时落在了桃花树梢，羽翼如火焰般明亮，它望向鹿黎离去的方向，忽然振翅而起，发出一声清越的啼鸣，划破了江南的天空。
　　【副本脱离中……】
　　鹿黎感觉身体越来越轻，仿佛化作了风。她最后望了一眼那座小院，桃花还在落，银铃还在响，青鸾鸟的啼鸣远远传来。
　　“走吧。”她轻声说，眼里映着万里长风。
　　这盛世，这桃花，这自由的风，我都会替好好记着。
　　风还在吹，铃铛还在响。青鸾鸟振翅而起，追着那道消散的红光，消失在江南的晴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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