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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孤岛
“胃癌”那两个字,像两块沉重的、吸饱了冰水的海棉,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口,让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湿冷的钝痛。
挂断电话后的那几分钟,我呆坐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两个字的回音在空荡荡的颅腔内撞击,反复确认着这个残酷到不真实的现实。
然后,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我行动起来。
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爬下床,手脚冰凉地开始穿衣服,动作慌乱,连纽扣都扣错了几次。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去医院,立刻,马上。
我要见到他,我必须亲眼确认,他还在那里。
寒假清晨的街道,冷清而萧索。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身体内部仿佛燃着一簇混乱而焦灼的火。
出租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灰白的流光。
我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物。
医院。
消毒水的气味,浓烈而独特,像一张无形的网,在踏入大门的那一刻就扑面而来,瞬间攫住了我的所有感官。
这气味,冰冷,刺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疾病和死亡的味道。
它钻进鼻腔,沉入肺腑,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我记忆中最深刻、最不愿触碰,却又无法摆脱的气味烙印。
询问台,电梯,漫长的走廊。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灯光,穿着白色衣服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
一切都显得那么冰冷、肃穆,带着一种程序化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将个体的痛苦和恐惧无声地消解在这片巨大的白色空间里。
我的心跳在走向他病房的那段路上,快得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烧红的炭火上。
恐惧和急切交织着,撕扯着我的神经。
终于,在那条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尽头,我看到了那扇虚掩着的门,以及门牌上那个冰冷的名字。
我停在门口,手悬在半空,竟没有勇气推开。
里面会是什么样子?
他会是什么样子?
那个在阳光下对我笑的梁熠,那个在球场上奔跑的梁熠,此刻躺在这片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白色里,会是什么模样?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呛得我几乎要咳嗽。
然后,我用尽全身力气,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病房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医疗仪器规律的、低沉的滴答声。
光线有些昏暗,窗帘半拉着。
我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靠窗的那张病床。
他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显得身形有些单薄。
脸色是那种缺乏血色的苍白,眼窝深陷,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才几天不见,他好像一下子就瘦了很多,脸颊的轮廓变得清晰而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他的一只手臂露在外面,正在输液,透明的液体顺着细细的塑料管,一滴,一滴,缓慢地注入他青色的血管。
那手,曾经那么温暖有力地牵着我,此刻却显得骨节分明,皮肤下蓝色的脉络清晰可见。
我就这样站在门口,不敢再往前一步,怕惊醒他,更怕面对他醒来后,那双眼睛可能流露出的痛苦和无力。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原来,“胃癌”这两个字,落实到现实中,是这样一幅具体而微、安静却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它剥夺了他的颜色,他的活力,将他禁锢在这张冰冷的病床上,依靠着那些滴答作响的仪器和透明的液体维持着生命。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窗内,是他微弱的呼吸声。
我扶着门框,慢慢蹲了下来,将脸埋进臂弯里。
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混合着眼泪咸涩的气息,一起沉入心底,凝固成这个冬天最初,也最冷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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