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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情之人
动身北上的前夜,内室的氛围里重得化不开。
早些时候,温愫因练习用的匕首豁了口,想寻把新的。恰逢身边无人,他便自己去了王府后院的杂物房翻找。
房内堆放着许多旧物,积着薄尘。他小心地翻检着,匕首没找到,却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木箱里,摸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件。拿出来一看,竟是一尊新刻的木质灵位,上面的名字,赫然是“李危”。
温愫的手猛地一抖,灵位险些脱手。这绝非寻常之物,王爷他……竟是早已做了赴死的决心,才悄悄备下了这个吗?他胸口猛地一窒,只默默将灵位放回原处,调整表情,仿佛从未碰到过。
夜晚,寝殿内烛火摇曳,床帏低垂,竟因这离别在即,无端生出几分小别胜新婚的静谧与缠绵。
李危正执起温愫的手,仔细为他涂抹药膏——那是连日练习弓箭和匕首磨出的水泡。他的动作算不上多温柔,却异常专注。
“明日我走后,这些要领也不可荒废,需得时时在心中默念,熟能生巧……”他低沉的声音响着,依旧在絮絮叮嘱着那些保命的技巧,似乎并未察觉到此刻氛围的微妙。
温愫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白日里那尊灵位的阴影再次浮上心头,这次,无论是心中担忧还是面上愁苦,都无法压下。他忍不住轻声发问:“王爷此去……是否格外凶险?”
李危涂抹药膏的手指一顿,抬眼看他,眸色深沉。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了缘由,却还是先问道:“为何这般想?”
温愫垂下眼睫,将白日里在杂物房发现灵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李危听完,沉默片刻,没有隐瞒:“此去凶险,远超岭南。皇帝意在削权,甚至……更甚。备下灵位,不过是以防万一,不留后患罢了。”他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见温愫脸色愈发苍白,又补充道,“你若不喜欢,明日找人砸了便是。”
“不必!”温愫连忙摇头,攥紧了他的衣袖。那是王爷决心的见证,他岂能轻易毁去。
就在这时,温愫想起一事。早些日子,他偷偷将之前送给李危那个针脚拙劣的合欢香囊“偷”了回来,实在觉得拿不出手,便托人送到府外,请手艺好的绣娘赶工重新绣制,直到今早才拿到成品,本想临别时再给他。此刻心绪激荡,他便从枕下取出了那个崭新的、绣工精美的香囊。
然而,他刚拿出来,李危却一眼瞥见,伸手一把夺过,随手掷在床榻角落,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既用了心,何必假手他人?待本王回来,你再‘亲自’给本王系上,岂不更好?”
那“亲自”二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温愫被他这近乎无赖的举动弄得一怔,下意识便倾身过去想夺回来,动作急了,竟一下子摔扑在李危身上。
刹那间,肌肤隔着薄薄的寝衣紧密相贴,温热的气息交融。两人都愣住了。
温愫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胸膛传来的有力心跳,和自己骤然失控的心律。李危的手臂下意识地环住了他,掌心的热度透过衣料灼烫着皮肤。
片刻间,空气烧得稀薄,稀薄到二人只得深深呼吸的地步。温愫咽了口口水,想要起身,李危的手掌却钳制着他,不让动作。
这一按,如同心有灵犀,在温愫脑子里点通了什么。
王爷……是在贪恋这片刻的靠近、亲昵、呼吸相闻?
或许是危机催生了孤勇,或许是这最后的相聚时光让人想要抓住些什么,温愫什么都想不了,唯剩一种想要更亲近、想要确认彼此存在的冲动。
他们既为夫妻,相互照料扶持这么些日子……
……圆房?
不可!
这想法是何等僭越孟浪!温愫面上发红,心中暗骂自己,但始终没有起身离开。他虽未明言,但浑身已经烫成锅底,熨着李危的下腹。
李危何等敏锐,立刻看透了他这无声的邀请。他低笑一声,带着几分戏谑,打破了这旖旎又紧张的气氛:“怎么?怕本王回不来,这就急着要‘圆房’了?又不是死了,为何这般着急?”
温愫面红耳赤,却还是鼓起勇气,声如蚊蚋却坚持道:“……会有遗憾。”
“遗憾?”李危挑眉,存心逗他,语气里的调侃更浓,“你会这档子事吗?就想着爬燕北王的床?”
温愫羞得无以复加,耳根红透,欲语还休,眼神躲闪,让人将青涩认作媚意。
最终还是李危主动,他手臂一用力,带着温愫一同倒下,顺手扯落了床帐。织金的帷幔层层叠叠垂下,将床榻围成一个私密的小世界。
光线骤然昏暗,彼此的气息更加清晰,分不清谁更烫。李危将温愫放倒在柔软的锦被上,俯视着他。烛光透过帐幔的朦胧中,他喉结上下滚动,似乎也有些紧张,下意识地顶了顶腮帮,才哑声道:
“今晚……不做到最后。”他像是在告诫自己,又像是在安抚身下明显紧张起来的人,“只帮这位于心不甘、胆大包天的侧妃娘娘……疏解疏解。”
话音未落,他已不由分说地低下头,攫取了那两片微张的唇瓣。
温愫微张着嘴,一动不动,比起沉醉,更多的是被亲密砸了满怀的怔愣。
这个吻,先是蜻蜓点水,后在呼吸交错中渐渐变得粘腻灼人,仿佛所有离别的不安与未来的变数都要燃尽。温愫从未被如此深入地吻过,一时不适,下意识地想偏头躲开,却被李危用手稳稳固定住后脑,强硬的按住,不许他动弹。
“别动……”唇齿交缠间,他含糊地命令,气息灼热而紊乱。
李危似乎不满于他先撩拨拱火,此刻却又生涩退缩,这个吻愈发深入,带着几分惩罚般的啃噬与吮吸,掠夺着他的呼吸。
温愫被他吻得浑身发软,头脑昏沉,想反驳那句“爬床”的调侃,却根本寻不到机会开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李危身体的变化,那紧绷的肌肉和灼热的体温,无不宣告着对方也已情动非常。
温愫迷迷糊糊地想,是从何时起,这个在外人面前永远冷静自持、甚至冷酷无情的燕北王,在他面前会如此轻易地失态了?是那次为他挡箭重伤之后?是江南之旅那些看似玩笑的撩拨与共浴?还是这次龙袍事变中,彼此依靠、相互扶持的经历?
就在看起来今晚注定无法善了时,李危却猛地停了下来。他气息粗重,胸膛剧烈起伏,用了极大的定力,霍然起身。
“王爷?”温愫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唇上还残留着酥麻的触感,茫然地看着他。
李危掀开床帐,转身背对他,声音粗声粗气,欲盖弥彰:
“上茅房!”
说完,也不等温愫反应,便有些凌乱地快步走出了内室。
温愫躺在榻上,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那点羞涩与茫然此刻烧的更旺。王爷所言非实,不难看出。
夜色深沉,温愫将手掌覆在李危方才躺过的、残留着体温的被褥上,紧绷的神经不由得松弛下来,眼皮开始打架。他将侧脸埋入那方被褥,心里念叨着得等王爷同眠,却无意识合了眼。
第二日,天光未亮,温愫便从浅眠中惊醒。手下意识地向身侧探去,触手一片冰凉空荡。他心头猛地一坠,顿时睡意全无——李危已经走了?
这个念头让他慌了神,也顾不得什么仪容,甚至连外袍都来不及披好,散着昨夜长发,穿着寝衣便赤脚跳下床榻,急匆匆地向外奔去。
穿过回廊,跑到通往正殿的月洞门前,他猛地刹住了脚步,微微喘息着。
晨曦微露,淡青色的天光勾勒出正殿门前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
李危已然换上了一身玄色轻甲,肩头两道蟠龙暗纹,佩剑背弓,气质凛然。他正背对着温愫的方向,低声与老管家交代着府中事务,语调并无即将永诀之感,仿佛只是进行一次寻常的远行。
可温愫知道不是。
那一刻,什么离别愁绪似乎都迟了一步。首先撞入他心间的,竟是一种眩晕的冲击力。
军装衬得李危肩宽腰窄,身形愈发挺拔悍利,那是一种与平日雍容亲王袍服截然不同的、充满力量与侵略性的英俊。温愫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脸颊不受控制地漫上热意,竟是看呆了。
直到李危似乎交代完毕,微微侧身,目光扫了过来,恰好捕捉到站在月洞门下、衣衫不整、怔怔望着他的温愫。
李危的眼神在他散乱的长发和赤着的双足上停顿了一瞬,眉头微蹙,随即又松开,眸底深处刹那的暖意,被更深的凝重覆盖。
温愫这才从那种被“美色”震慑的恍惚中回过神来,离别的酸楚瞬间涌上,淹没了方才那点不合时宜的春心荡漾。他连忙跑过去,因为跑得急,气息还有些不稳,也顾不得在场的老管家和几名亲卫,将一直紧紧攥在手心里的那个合欢花香囊递了过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王爷……这个,带上吧。”
李危的目光落在那只针脚明显精致了许多的香囊上,却没有接。他抬手,不是去拿香囊,而是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拂开温愫颊边凌乱的发丝。
“不是说好了?”他声音低沉,莫名坚持着,“等本王回来,你‘亲自’给本王系上。”
又是这句话。温愫始终揣着“此去可能永别”的担忧,心中焦急:“可是……”
“没有可是。”李危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本王说的话,从不更改。”他深深看了温愫一眼,那目光复杂,有关切,有叮嘱,更有沉重的托付,“在府里好好的,记住本王昨夜交代你的话。”
他不再多言,转身,利落地从亲卫手中接过马缰。
“王爷!”温愫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喉间发紧,声音出口竟带了些哽咽。
李危翻身上马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勒紧缰绳,沉声留下一句:
“等我回来。”
话音未落,他已一夹马腹,玄色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几名亲卫,冲破了清晨的薄雾,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温愫追出几步,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个身影。他颓然停步,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个没能送出去的香囊,视线竟无意识中模糊了。
风起,吹动他单薄的寝衣和未绾的长发,由寝衣下摆吹进衣服,夺走了本就不多的暖意。他紧紧攥住了香囊,这是王爷许他留的念想。
他会等他回来。
他必须等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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