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你的星芒

　　放学后，陈玉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开物理教室，他逆着稀疏的人流走向班级，脚步沉重。

　　昨天帮忙打扫时他特意看了眼值日表，今天正好是李晓梦和孟思贤。

　　她们两刚拿起扫帚，看到他站在门口，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

　　孟思贤没有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盯着他，李晓梦站在一旁，似乎在等着他开口。

　　陈玉走到李晓梦面前，距离不远不近。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移开视线，而是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开口：

　　“对不起。” 这两个字终于说出口，“这句对不起，太晚了…晚了好多年。”

　　李晓梦没有回应，那眼神仿佛在说“哦？然后呢？”

　　陈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下头，以罪人的身份开始对自身的忏悔。

　　“我以前…从来没仔细想过…你帮我记笔记，给我带习题，问我喜欢什么颜色…我以为，你就是这样的，对谁都很好，很细心。”

　　他握紧双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头，仰视着李晓梦的身姿，哽咽道：

　　“直到中午，我才一件一件，把过去所有的事…都想了一遍…从小学画展那天，一直到前天中午…”

　　激动的情绪让他的胸口不停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厚的鼻音。

　　“我才发现，我不是没看见，我是…装作没看见…我习惯了你在旁边，习惯了你为我做的一切，甚至…习惯了把你为我画的画，当成理所应当。”

　　“李晓梦，我看到的太晚了…你一直在用你的方式，把你觉得最好的东西都给我，围着我画了一个又一个圈…而我，就心安理得地待在圈里，甚至都没问过你，你自己想去哪里。”

　　他的声音更加艰涩，但决定毫无保留。

　　“我必须向你坦白一件事。”

　　他原本乞求的目光变得坚定，

　　“我喜欢蔚颖…那种感觉，和我跟你在一起时，完全不一样…和她在一起，像站在迷宫的高墙上，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响亮，那是一种…让整个灵魂都紧绷又兴奋的共鸣。”

　　他紧紧看着李晓梦，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一丝闪躲。

　　“而和你在一起…是温暖的，是安心的，我很依赖这种温暖，甚至自私地不想失去它，所以，我一直在下意识地…享受着你的好，却不敢去分辨这到底是什么感情。”

　　“我这么说，不是为自己找借口，而是想把所有真相都摊开，我对你的‘喜欢’，是依赖，是习惯，是自私的留恋。而对蔚颖的…是身不由己的吸引。这两者都真实，但前者对你…太不公平了。”

　　他跪着往前稍稍挪了半步，语气里带着最后的、也是最真诚的恳求。

　　“所以，李晓梦，请你…不要放下画笔…我最初喜欢上的，是十二年前那个画出了整片天空和自由云朵的女孩。她的画里有自己的‘星空’。”

　　“请你…一定要继续画下去。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你自己。把那个被我弄丢了的、会画‘白云’的李晓梦，找回来。”

　　他最后看着她，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最核心的那句忏悔：

　　“是我…让你在你自己的世界里，为了我，迷路了…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说完这些话，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是跪在那里，等待着她的审判。

　　李晓梦看着他，她的手死死握住扫帚，但又松下，没有回答，而是开始默默扫地。

　　孟思贤走到他身边，用脚踢了踢他的屁股，语气平淡：“起来吧，别在这跪着了，也不嫌丢人。”

　　陈玉踉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便看到孟思贤拿着拖把摔给他。

　　“去卫生间沾水，帮我们把地拖了。”

　　陈玉接过拖把，默默走出班级，他回头看去，她们正无言地扫地。

　　他拖着拖把来到卫生间，将拖把沾上水，然后拧干，提着走回教室，他不知道李晓梦的内心想法，但自己已经完成了对自身的解构，并在李晓梦面前毫无保留地袒露。

　　如果李晓梦不接受，自己也只能在无尽的忏悔中度过。

　　回到教室，两人已经消失，陈玉叹口气，默默开始拖地。

　　…

　　听完陈玉的忏悔，李晓梦没有丝毫波澜，异常的冷静让她感觉忘记了愤怒，开心，悲伤，经历了最后的暴风雨后，她的内心只剩下一片辽阔的寂静。

　　回到家，父亲还没回来，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八点，这个点没回来的话，那就是凌晨才能回来了。

　　李晓梦走进杂物间，将画板和画纸搬出，又简单选了几种颜料，她决定画最后一幅画。

　　陈玉的话倒是提醒了她，自己画画之旅，因陈默而起，那么，旅途的终点，也因陈玉而结束。

　　但这一次，她没有思考陈玉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构图。

　　她闭上眼，深呼吸，感受着自己胸腔里那颗终于只为自己而跳动的心脏。

　　她想起了童年那幅‘白云’，想起了那种不为取悦任何人、只为表达内心所见而挥洒颜料的纯粹的自由。

　　她开始动笔，颜料不再是迎合他人的工具，而是她情感的延伸。

　　她用大胆的、不曾为陈默用过的冲突色块，来表达过往的压抑；用挣脱一切束缚的、奔放的笔触，来宣告内心的解放；在画面的中心，她用最纯净的钴蓝与钛白，勾勒出一片独一无二、只属于她自己的璀璨星云。

　　在作画的过程中，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自由与喜悦。

　　这是消失了十二年的情感。

　　十二年前，她将父亲那套“学习理论”视为正统，不断压抑自己的内心，甚至忘记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将学习视作自己的梦想，考上好的大学是她的终极目标，她从未感到快乐，只有在作画时，才能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和自由。

　　在我十八年的人生中，遇见过成百上千人，他们只在乎我的成绩，只看见我束缚自己的面具，我曾将学习视作“梦想”，而你，让我忘记了“梦想”。

　　泪水终于滑落，但那不再是委屈的泪水，而是为自己重获新生而流的、滚烫的释然之泪。

　　…

　　陈玉感觉，背上的书包重的仿佛十字架，他吃力地来到清晨的教室，却看见李晓梦正坐在他的位置上。

　　看到他，李晓梦起身。

　　她的气色前所未有地明亮，眼神里是陈玉从未见过的、沉静而坚定的光芒。
　　“陈玉。”

　　她的声音平静有力，

　　“我来，是想告诉你我的决定，我要继续画画，但不再是为任何人，只是为了我自己，你和林晚的世界，有公式，有星图，有你们才能听见的共鸣，曾经，我踮起脚尖，拼命想看清那片星空到底是什么样子，为什么能让你如此着迷。”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苦涩，只有一种沉淀后的了然。

　　“但现在，我明白了。我不再需要仰望，也不需要挤进你们的世界。”

　　李晓梦顿了顿，目光清晰地望向他，说出了那句如星辰般闪耀的宣言：

　　“从今往后，我要活出我自己的样子了。”

　　陈玉望着她，心中百感交集，有失去的痛楚，有由衷的敬佩，更有巨大的释然。

　　他配不上她的好，但由衷地为她能找到自己而高兴，他郑重地点头：“好，我相信你一定能。”

　　这时，李晓梦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清澈、释然，甚至带着一丝洒脱的微笑：“当然，我们还是朋友。”

　　这句话，不再带有任何期许或怨怼，它是一种彻底的放下与超越。

　　她不再是他情感的囚徒，因此才能如此坦然地，将他还原为一个普通朋友的位置。

　　陈玉苦涩地笑了笑：“我恐怕不配做你的朋友。”

　　李晓梦摇了摇头，眼神通透如秋日的天空：“正是因为我们‘只是’朋友了，所以才能‘还是’朋友。”

　　说完，她像告别一个老友般，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步伐坚定地走向她的未来，再也没有回头。

　　陈玉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在冬日的阳光下，那身影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光辉。

　　他知道，他永远地失去了她，但也见证了一个更美丽的灵魂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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