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春之泉

　　桐子小姐今天穿了条紫色绸面长裙，胸前别了一朵黑色大波斯菊，镶着金丝。她的审美开始和博祖寺趋同了。

　　看到博祖寺出现在这里，她一点儿也不惊讶。“博祖寺大人，这么晚了，见到您真意外。您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她抬眼向上看的时候，眼白很浅，睫毛扑闪着，嘴角向上，多么纯真的一张脸。好像她真的相信是命运的安排要我们夜间相遇。

　　如果忽略周边莹莹的红光，的确是个约会的好时间，好地点。

　　真相近在眼前。桐子小姐的盈盈笑意格外摄人。风已然停驻在两人之间。

　　斯莱沃的夜晚无星也无月，宝珠在黑暗天幕中巍然俯视着，泛白的光在远处看来庄严静穆。“晚上好，桐子小姐，这是你的稿子。这次的，总部已经检查完了。”，博祖寺对桐子的关心不做回应，站定在距离她几米的位置上，微微俯身，双手向前递，“我先去了教堂，没找见你的人，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桐子小姐没有一点要伸出手的意思，只是专注的看着，她的头随着博祖寺走上近前又交递的动作上下微动，像个忘记定期润滑的机器人。

　　“真谢谢您，大人！我很久没有头绪了，这可是及时雨。”桐子小姐顿了一会，也伸出左手，接过稿纸，瞥了眼封面，不在意的在身后甩了甩，然后向空中一投，脆弱纸张承受不住，刺啦刺啦的碎了，从空中缓缓往下飘，她忽然大跨步走近，踩到碎纸时有种秋风扫落叶的簌簌声，三两步就走到博祖寺跟前，只有一拳距离，可以看到她白皙皮肤下的青色血管和深色放大的瞳孔，“大人，你怎么不害怕我啦？”，调笑声软糯轻盈，传进我的耳朵，心中惊雷乍起，我下意识曲腿向后退了一步。她果然是装的。

　　“我就说她看不上你。我的数据包准的！”

　　“能不能集中注意力！”博祖斯对0104号维修员时不时的离线非常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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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大人，您真的很好笑。”桐子小姐竟然不顾场合，捶胸顿足的哈哈大笑起来，癫狂的状态，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实在骇人。而后她的右手轻轻拂过左边脸颊到脖子，按了按，手指并拢，面露凶色毫不留情的狠狠掐住自己，世界的声音霎时间都停下了。她白皙的脸孔很快变得绯红，眼眶湿润泛着水光，我见犹怜。如果能控制眼珠的凸出程度的话就更好了，现在的她依旧美丽。

　　“你把她气疯了。”

　　“我有眼睛，我看的见。还有我才说了两句话！”怎么到哪儿都不让说话！

　　“0104号维修员，一定是你刚才说的话刺激到她了。”

　　“别血口喷人啊！她一口一个大人，明显是看你不爽！”打两份工太难了，不是这个疯了，就是那个疯了，“我不就让你问了0221号维修员的事吗？0221号的事情能让她这么生气吗？”，博祖斯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桐子小姐，你和沙多威克0221号维修员有亲属关系吗？” 桐子小姐垂下眼睑。

　　“哇，你还问，火上浇油啊！”

　　“这叫乘胜追击！别影响我发挥了，博祖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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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博祖斯大人，您最近很有意思。”桐子小姐恢复了一开始的端庄模样，矜持美丽，只是眼尾还有些留红。她翩然转身，缓步走着，一边漫步一边弯腰捡起地上的稿子，“诶，你说她不累吗？”，博祖斯总是不合时宜的出声。

　　“大人，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留着这些纸呢。”，她细心地一张一张捡起来再叠成一沓，小心的拍拍纸上的灰就又俯身，将它们完整的放在一边地上，“博祖斯一家就没有不讨厌的人，尤其是奥斯特鲁希多来的最讨人厌。”，桐子小姐没有分心再关注我，她穿过台阶草丛，往那座诡异的宣礼塔走去。石阶泛着青灰色，塔尖隐隐刺破云层，砖缝中渗出的是秘密的味道。

　　“看吧！看你不顺眼了！你住宝珠，让她住露天。搞的她一直背地里讨厌你。”

　　“你不要瞎说，希普罗萨教堂比宝珠大多了，也不是露天！是桐子自己选的。还有我背地里也不见得喜欢她！”

　　“逞强。”

　　“……找个时间好好清理一下你的数据库行吗？”

　　幸好桐子小姐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她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还挺害怕找错地方找错人的。不光是浪费力气，时间也来不及了，我想早点回去。”

　　“这次一定没错。我做了很多调查！”

　　“最讨厌找了，找人找地方找东西，都很难的。”

　　“真不想记住这些事。记住这些害得我什么都写不出。”

　　她说话没了逻辑，也没了前因后果，一会要和我真诚的谈心，一会又像是撒娇抱怨，不变的是始终带着难言的恨和无奈。桐子也受到了斯莱沃污染的影响？还是说她才是带来影响的人？博祖斯之外，第二个污染数值极高的A级，会和Z先生有关吗？

　　“你说，她恨我干嘛？我不就拿了她的稿子几天？作家压力这么大的吗？”，博祖斯你有这么高速运转的大脑怎么不捐给系统！

　　“不说话是你最大的美德。多亏了你，我调查的能力直线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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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最近很容易走神，一周前遇到你，我就发现，你没那么怕我了，博祖斯大人。”桐子小姐停下脚步，抬头看一眼不远处的宝珠，继续迈开脚，“很快就要到了。”，我知道，她说的是阿莫的宣礼塔。

　　“你之前很怕桐子小姐？为什么？”

　　“我怕她？怎么可能！最多很紧张而已。”博祖斯死要面子的嘴硬，不要在没意义的地方有这么强自尊心啊！

　　桐子还不知道维修员的存在。或者说她也不确定博祖斯为什么变了。

　　我和博祖斯这样的情况并不常见，系统和总部对维修员使用人类身体有严格的限制。

　　首先是维修员的权限问题，维修员的自身属性并不等于我们可以像鬼一样随意挑人上身，再说就算是鬼，那也得有限制。系统严格限制维修员的意识独立，我的芯片在博祖斯身上，意味着我短期内可以屏蔽系统的意识干预，脱离系统掌控。米斯特维克有条约规定，系统不应该也不能控制普通人。“控制”这个词的范围非常广，总部的人时常用这个理由找事，系统绝不会在这件事上栽跟头。维修员有机会脱离系统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所以0512号维修员叛逃事件的影响非常恶劣，维修员，执政官，普通人，三者共同参与，逃脱系统与总部的控制。后来系统为了规避维修员受到影响，甚至会拒绝总部的救援计划。意识是不可控的。但是人心又最容易被诱惑的。比起有问题的心，还是重塑一个数据意识比较安心。

　　第二是人选。博祖斯说的没错，总部首选D级人类的身体和维修员合作。能让维修员脱离舱体执行的任务一定是危险的，为了减少重要资源的损耗，总部要规避风险。

　　在这一点上，系统和总部的认知是一样的，我的劳动力都很珍贵。反正累死累活，明天还得干。原则是减少损失。

　　桐子小姐不是污染源，但她已经到了临界点。她会有阿莫的能力吗？桐子的两幅面孔会是因为其他意识的存在吗？

　　首先排除维修员的影响。维修员之间，为了避免任务期间发生无谓碰撞，相互之间会有感应。除了维修员，米斯特维克禁止任何数字生命存在。毕竟，如果普通人也放弃身体，只以意识存在，那和污染的界限实在太过暧昧不明了。我没有感应到其他维修员。那从现状来看，不可能有其他意识存在。一定是桐子本身的问题。如果她和0221号维修员没有关系，系统为什么要我来斯莱沃寻找春之泉？除了她是维修员的远方亲戚，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很快我们就走到塔下。宣礼塔外围有直径10米的高大围栏，被一圈围住，圈出的一片空地上只有几簇绿色杂草，十分荒败。“大人你知道很少有人专门来看这座塔吗？所以你就显得尤为奇怪了。”桐子小姐转过身来，我听到博祖斯加速的心跳声，还说不害怕？

　　“大人，你是不是也知道奥斯特奇的事？那你一定认识奥尔多斯，你知道奥尔多斯的兄弟在哪吗？”，她说话的姿态和当时迷失中的女人没什么两样，充满恶意，“我找了他很久。”，盘踞在暗中的阴影终于张开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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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搞你，博祖斯。”

　　“你一定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说这么没含量的话吗？我也有眼睛，维修员。”

　　“当时你不在，那个女人是恨不得自己动手砍你一刀的，只不过我聪明，她没来得及。多亏了我走得快，不然你现在已经殉职了。”

　　“你别骗我？她真不是因为受不了你才迁怒我的吗？”博祖斯心想就你这张嘴啊！

　　我们站在光的死角里。唯独这里，宝珠照不到。博祖斯和桐子小姐的影子重叠着，交叠的影子又融进宣礼塔的倒影里，“博祖斯，你又走神了。”，说着桐子小姐仿若一团人形墨水突然间卸了力，维持不住融进地下，一下子化了，她果然是和阿莫一个地方来的，能够操纵阴影的人。桐子小姐就在我脚下踩着的这块暗影里。尤为渗人。

　　“奥斯特奇是谁？奥尔多斯又是谁？我一个也没听说过。”博祖斯故作镇静的和桐子周旋，耳边却传来大铜门的敲击声。

　　“笃笃”答案已经自己来敲门。阿莫的来历，春之泉的秘密，近在眼前，触手可及。我数着博祖斯的心跳静待。

　　“你真的长大了，大人，你小时候可害怕这招了。”桐子小姐开心的笑起来，一团黑影又凝成了墨玉似的人形，她在黑暗中整个人都快活起来。霎时间来到我的身后嘟囔着，“像你，又不像你，大人，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桐子在试探什么？

　　“你真没戏了。她意思是她看你长大，一直知道你是个怂包。”

　　“我能听懂。你不要主观臆断我和她之间的关系，还有你真的不能专心干活吗？维修员，我们到底来做什么的？”

　　“我哪里不专心，该问的我没少问！你现在伤心过度乱说话，我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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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帮了熟人一个小忙，结果总部出了大乱子，大人，你想听故事吗？”

　　“哈哈你是不是等这个机会很久了？长大了也还是不聪明的孩子。”

　　“博祖斯大人，其实最重要的是，您还记得您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吗？雷戈里亚偷了我的东西。你想帮他还吗？”

　　又和博祖斯的父亲扯上关系了。难道不是恨海情天而是世代家仇吗？

　　“我觉得你在想一些不好的东西。”博祖斯声音冷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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