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封神]玥寰书

　　这是李玥寰两世为人中，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场大雨。

　　雨水不是落下，而是如同厚重的幕布般倾泻，将天地间的一切声响都吞噬殆尽。当她与邓婵玉带着兵士赶回时，眼前的景象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街市已不再是熟悉的街市，而是化作了血腥的修罗场。

　　人群如同被煮沸般翻腾涌动，所有理性的束缚都已崩断。那些曾因“连坐清虔”而彼此猜忌的邻里，那些因供品等级而被划为三六九等的街坊，此刻正用最原始、最残酷的方式相互厮杀。锄头、菜刀、甚至是折断的桌腿、边缘锋利的石块，都成了夺取性命的凶器。

　　“他是浊信者！他家从未献过‘祈福供’！”一个男人嘶吼着，将手中的柴刀狠狠劈向曾与他一同饮酒的伙伴，起因仅仅是对方今早未能按最新规定摆正门前祭坛的陶罐。但李玥寰清楚记得，这男人心底一直埋藏着对那位伙伴的嫉恨。

　　“她私下里说过国师的坏话！我亲耳听见的！”一个妇人尖声叫着，用指甲疯狂抓挠另一个女人的脸庞，周围的人群非但没有阻拦，反而红着眼一拥而上。那个被毁容的女子生得姣好，李玥寰对她有些印象。

　　那些曾消极应对或敢怒不敢言的普通人，原本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或许心中尚存一丝不忍，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暴行发生。

　　然而，在极端环境的挤压和集体无意识的裹挟下，他们最终也被卷入这疯狂的漩涡。为了自保，或是为了宣泄长久积压的恐惧与愤懑，他们向身边任何可能威胁到自己或家人的对象，挥起了屠刀。

　　更令人窒息的是，几棵老树的枝桠间，悬挂着些女人和孩子的身影，他们在无路可逃之后，不愿再承受更多的屈辱与折磨，便解下了自己的腰带……

　　没有官兵，没有秩序。申公豹虽已离开，但他留下的那套精密而恶毒的心智枷锁与对立规则，如同挣脱缰绳的野兽，终究还是失控了。

　　就在李玥寰采取行动、短暂离开的间隙里，所有那些被人为制造、原本并不存在的矛盾，以最惨烈、最荒诞的方式，轰然爆发。

　　她僵立在雨幕中，仿佛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

　　终究是邓婵玉久经沙场，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列阵！”她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惯常的威严，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亲兵们迅速结成战阵，试图以训练有素的阵列分割混乱的人群。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面对的不是敌军，而是彻底失去理智的同胞。一个年轻的士兵刚用刀背格开挥来的锄头，就被从侧面扑来的老妇死死咬住手臂；另一个士兵想要扶起倒地的伤者，却被突然飞来的石块砸中面甲。

　　“收束阵型！保护将军！”亲兵队长高声呼喊，但声音很快就被疯狂的嘶吼淹没。士兵们手中的兵器在雨水中闪着寒光，却不敢真的对这些百姓下死手。这种克制反而让他们陷入了更危险的境地——暴民们发现官兵不会痛下杀手后，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邓婵玉挥刀架开一根砸向士兵的棍棒，雨水顺着她的盔甲流淌。她环顾四周，发现带来的士兵已经陷入各自为战的窘境。一个士兵被数人按倒在地，盔甲被强行剥下；另一个士兵的长枪被暴民夺走，反过来成了对付他们的武器。

　　“撤退！向城门方向撤退！”邓婵玉不得不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她看见李玥寰仍站在原地，雨水将她全身浸透，却浑然不觉。

　　“走！”邓婵玉一把拉住李玥寰的手臂，强行将她带离这个人间地狱。在亲兵的护卫下，他们且战且退，身后是愈发疯狂的嘶吼和哭号。

　　雨水继续倾泻，冲刷着街道上的血迹，却洗不去这片土地上正在发生的悲剧。李玥寰回头望去，只见在迷蒙的雨幕中，那些悬挂在树上的身影轻轻摇晃，像极了这个疯狂世界的注脚。

　　她已感觉不到寒意。眼前的惨状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理智。邓婵玉的士兵在失控的人群面前节节败退，那些曾经温顺的百姓此刻化作疯狂的野兽，撕咬着任何靠近的生命。

　　她闭上双眼，现如今能最快速度控制住局面、停止掉杀戮的，就是控制住所有人。

　　必须去进行集体心智的入侵。后果如何？她不知道。是否会永远迷失在这片意识之海？她不敢想。

　　她迅速盘坐在地，意识深处激起涟漪，蔓延开去。

　　“凡有镜面处，皆有吾之映形；凡有灵智处，皆藏吾之回响。”

　　“是故，将吾魂之重心掷入虚空，任其如月辉般，在万千镜片中寻获完美的支点。”

　　她的意识开始抽离，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在无数个意识的镜面间反射、折射。她感受到千百个疯狂的念头在嘶吼，感受到被压抑的恐惧如岩浆般喷涌，感受到人性最黑暗的角落在此刻暴露无遗。

　　雨水仍在落下，但每一滴雨珠都映照出她意识的分身。街道上的积水、兵器上的反光、甚至人们瞳孔中的倒影，都成了她意识的载体。她的意志如同月光，平等地洒落在每一个疯狂的心灵上。

　　正在撕咬士兵手臂的老妇突然僵住，眼中的血红渐渐褪去；挥舞着柴刀的男人动作停滞，刀锋悬在半空；那些挂在树上尚未断气的身影，也停止了挣扎。

　　这不是催眠，不是操控，而是更本质的介入，她正在成为他们集体意识中的一面镜子，映照出他们最真实的模样。

　　李玥寰感到自己的意识在飞速扩散，如同在千万个破碎的镜片中同时苏醒。她看见了那个挥刀男人心底最深的嫉妒，看见了老妇对逝去儿子的思念，看见了每个人在疯狂表象下残存的人性微光。

　　然而危险悄然而至。

　　“我是谁？”这个念头不断地回闪，她的意识差点被一个哭嚎的老人的记忆吞噬。紧接着，她的影响范围开始不受控制地扩大，超出了暴乱的人群，向更远处的蔓延，邻国那些尚在睡梦中的居民开始不安地翻身，孩童在梦中啜泣。

　　她强行收敛心神，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守住最后一点自我认知。经过一番艰难的拉锯，她终于在意识的洪流中找到了那个微妙的平衡点——既能维持控制，又不至于过度扩散。

　　渐渐地，街道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所有暴徒都停下了动作，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他们站在原地，眼神空洞，仿佛在凝视着内心某个遥远的景象。雨水冲刷着他们身上的血迹，却洗不去这一刻诡异的宁静。

　　然后他们缓缓倒下，陷入了沉睡之中。

　　李玥寰缓缓睁开双眼，脸色苍白如纸，她成功了。

　　街市上可怖的寂静取代了先前的疯狂，邓婵玉是最先彻底回过神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血腥与潮湿泥土味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生理性不适。她的声音因紧绷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度，划破了这片诡异的宁静：

　　“收敛所有兵器，清点伤亡。将……这些人，”她目光扫过那些僵立原地、眼神空洞的暴民，“都暂时安置在西侧空置的营房，分开看管，保持警惕，防止他们清醒后再生事端。”

　　命令被迅速执行，士兵们沉默地行动起来，动作间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与深入骨髓的疲惫。

　　金属盔甲的碰撞声、踩过泥泞水洼的声响，在这死寂的街道上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刺耳。

　　一种沉重而缓慢的秩序，正艰难地重新覆盖这片刚刚经历炼狱的土地。

　　“优先救治我们的伤员，”邓婵玉补充道，她的视线不可避免地投向那些悬挂在枝桠间的、早已失去生息的纤细身影，喉头微不可察地滑动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几乎融入了雨声，“……还有，将那些自尽的，小心解下来，妥善安置。”

　　李玥寰站在原地，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蔓延的寒意与自责。内疚像藤蔓般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她本该更早行动的。

　　当“拜了吗”取代了“吃了吗”成为街头的问候语，当“圣烟枣”披着灵气的幌子开始溢价，当邻里间因为祭坛陶罐摆放的细微角度而彼此侧目、互相猜忌时……警钟早已一次次敲响。

　　但她没有。

　　她看似平静，看似已经放下，杨戬那个惊惧、审视、仿佛看待非人异类的眼神，始终如鬼魅般缠绕着她，在她每一次试图动用能力时悄然浮现。

　　在她剖析申公豹如何精巧地玩弄人心时，杨戬是否也同样认为，她李玥寰也是一个操弄意识、带来不祥与异常的怪物？

　　用另一种形式的意识操控，去对抗申公豹的精神引导。力量会不会像决堤的洪水，在制止暴力的同时，冲刷出更难以愈合的创伤？

　　自己会不会在这种对意识的深入干涉中，捕捉到某种令人战栗的、掌控一切的错觉，从而迷失自我：遇到阻碍，遇到不顺，便下意识地想要“修正”他人的心智。这本身，何尝不是另一种更危险的“失控”？正是这种对自身“失控”的深切恐惧，让她在最需要果决出手的时刻，选择了看似稳妥的观望。

　　她在每个关键时刻都本能地退缩，过分谨慎地权衡着每一个可能的选择及其潜在的代价，陷入了无休止的利弊分析。

　　可是现在，看着那些悬挂在树上的身影，看着满地狼藉中凝固的血迹，她突然意识到：犹豫的代价，远比失控的代价更加惨重。

　　“如果我能早一点……”或许，这场悲剧本可以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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