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 骨生花

　　老公寓藏在老城区巷弄深处，墙皮斑驳如褪色年画，楼梯扶手裹着层包浆，踩上去吱呀作响，像在诉说陈年旧事。签下租房合同那天，房东只含糊提了句“前任租客走得急，有些东西没带走”，我没多想，只当是些不值钱的杂物，直到搬进卧室整理衣柜，才在最深处摸到个冰凉坚硬的物件。

　　拨开堆积的旧衣物，一面椭圆梳妆镜赫然显露。镜框是深色硬木，雕满缠枝莲纹样，花瓣纹路磨得发亮，边缘却积着厚尘，显然久未触碰。镜面蒙着层氤氲雾气，不像现代镜子那般清亮，反倒像浸在温水里的琉璃，透着岁月沉淀的晦涩，指尖拂过镜沿，能摸到雕花缝隙里的积灰，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却莫名让人心生亲近。我费了些力气把它拖出来，用抹布蘸着温水反复擦拭，木纹渐渐显露温润光泽，镜面也清亮了些，只是那层淡淡的氤氲始终不散，像蒙着层薄纱。最后我把它摆在靠窗的写字台，阳光斜斜洒在镜面上，竟似有细碎光点在里面流转，转瞬即逝。

　　独居生活平淡如水，朝九晚五的通勤填满日常，唯有这面古镜成了小插曲。直到那天下夜班，凌晨两点才拖着疲惫身躯回家，瘫坐在写字台前想歇口气，无意间抬眼瞥向镜子——镜中的我双眼浮肿，嘴角耷拉着，满脸倦意，可就在眨眼的瞬间，镜里的“我”嘴角却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弧度僵硬又诡异，像是有人在背后操控木偶，那笑容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绝非我此刻的神情。

　　我头皮“嗡”的一声发麻，猛地凑近镜面，鼻尖几乎贴上玻璃，死死盯着镜中的影像。镜里的人也同步凑近，眼神里满是惊疑，和我此刻的表情别无二致，方才的诡异微笑消失得无影无踪。“肯定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拿起桌上的水杯灌了几口凉水，试图压下心头的不安，可指尖却忍不住微微发颤。

　　自那以后，怪事开始接二连三。我习惯把钥匙放在镜旁的木质托盘里，可好几次出门时，却发现钥匙被整齐地摆放在镜框正下方，齿痕朝着镜面，像是特意规整过；写字台上的绿萝本长得枝繁叶茂，几片藤蔓垂到镜前，没过几天，靠近镜面的那几片叶子就莫名枯萎发黑，叶脉蜷缩如枯蝶，一碰就碎；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深夜加班时，台灯的光晕里，眼角余光总瞥见镜中闪过一道黑影，速度快得像阵风，可每次猛地转头看镜子，里面只有我伏案的身影，和身后空荡荡的卧室，连窗帘都纹丝不动。

　　我开始刻意避开那面镜子，用一块深蓝色旧绒布把它盖得严严实实，连边角都掖好，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份诡异。可盖上镜子的当晚，噩梦就找上门来。梦里我被困在一条昏暗回廊，墙壁斑驳脱落，地面积着厚厚的灰尘，每走一步都扬起呛人的粉末，身后传来沉重的喘息声，粗重又浑浊，不似人类，那声音越来越近，带着股腐朽的腥气，我拼命往前跑，却感觉双腿像灌了铅，回廊仿佛没有尽头。就在那东西快要追上时，我猛地回头，看到的不是怪物，而是那面被绒布盖着的古镜，盖布正中央慢慢渗出一片暗红色污渍，像血迹般缓缓晕开，越扩越大。我尖叫着惊醒，冷汗浸透睡衣，心脏狂跳得快要撞碎肋骨，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冷清的光带。我颤抖着看向写字台，那块绒布平整地盖在镜上，没有丝毫污渍，可背脊上的寒意却如毒蛇般缠绕，挥之不去，总觉得黑暗中有双眼睛在盯着我。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找到懂风水玄学的朋友老陈。他听完我语无伦次的讲述，指尖摩挲着茶杯边缘沉吟半晌，眉头紧锁：“老物件最是邪性，尤其是镜子，属阴，容易吸附灵体，相当于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镜中之影未必是虚的，它缠着你，要么是想借你找什么东西，要么……是等你帮它了却心愿，算是种因果羁绊。”

　　“那我把它砸了行不行？”我急切地问。

　　“万万不可！”老陈连忙摆手，“强行毁坏附灵的物件，会激化怨气，后果更严重。既然它找上你，说明这因果得由你来解。你试试跟它沟通，问问它到底想要什么，态度诚恳些。”

　　和镜子里的东西沟通？我光是想想就浑身发冷，可一想到那些怪事和噩梦，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当晚，我在超市买了瓶白酒，回家后灌了大半瓶，酒精灼烧着喉咙，也壮起了几分胆子。我深吸一口气，推开紧闭的卧室门，台灯的暖光洒在写字台上，那面古镜静静立在那里，镜面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镜中映出我泛红的脸，身后的卧室陈设一如往常，没有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我走到镜前，双手撑着台面，声音因紧张而发颤：“你……你在吗？如果在的话，能不能出来见见我？”

　　镜面毫无波澜，依旧映着我的身影。

　　“我知道你可能有什么苦衷，”我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继续说，“我没有恶意，如果你需要帮忙，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话音刚落，台灯突然闪烁了几下，光线忽明忽暗，随即“啪”地一声熄灭了。房间瞬间陷入黑暗，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镜面上，让镜面泛起一层诡异的银辉。紧接着，镜面那层氤氲的雾气像是活了过来，开始缓缓流转、凝聚，渐渐显现出模糊的画面——那是一间老式卧房，陈设古朴，红木梳妆台上摆着胭脂盒和银质梳篦，一个穿月白色旧式旗袍的女人背对着我，乌黑的长发挽成发髻，正对着一面样式相似的古镜梳妆，指尖捏着木梳，动作轻柔。

　　画面突然一转，卧房里闯进一个男人，穿着民国时期的长衫，面色狰狞，对着女人怒吼，两人随即扭打在一起，女人的惨叫声、家具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混乱中，男人猛地抬手，不知用什么东西砸向女人，一声闷响后，女人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月白色旗袍。男人喘着粗气，看向梳妆台上的镜子，猛地抬脚踹过去，镜面“哗啦”一声碎裂，画面也随之消散。

　　雾气再次凝聚，最终在镜面上显现出两个字，像是水汽凝结而成，又带着淡淡的暗红，模糊却清晰：“名字……”

　　一个音节毫无预兆地跳进我的脑海，陌生又熟悉，仿佛刻在记忆深处，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婉贞？”

　　“咔哒——”

　　镜面中央突然裂开一道细微的裂痕，紧接着，裂痕如蛛网般迅速蔓延，遍布整个镜面。奇怪的是，裂痕之下的影像并未扭曲，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连我脸上的毛孔都看得一清二楚。镜中的那个“我”，脸上没有了惊恐，也没有了疲惫，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眼角似乎还泛着水光。

　　几秒钟后，镜面彻底暗了下去，像一块普通的、蒙着灰尘的旧玻璃，再也映不出任何影像。那股萦绕在房间里的阴冷感、被窥视的压迫感，也如同潮水般退去，房间里恢复了久违的安宁。

　　我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浑身脱力，大脑一片空白，许久才缓过神来。后来，我找了块厚实的棉布，小心翼翼地把镜子包好，放回了衣柜最深处，没有扔掉它——它像一个纽带，连接着我和一段被遗忘的过往，承载着一个女子未竟的心愿。

　　婉贞找到了她的名字，终于得以安息。我的生活也回归了真正的平静，不再有怪事发生，不再有噩梦侵扰。只是偶尔在深夜醒来，我会下意识地看向那张空荡荡的写字台，心底会泛起一丝莫名的空落，仿佛失去了一个无声的陪伴者。

　　我渐渐明白，镜中之影从未想过伤害我。它只是一个迷失在岁月里的魂魄，带着执念，固执地等待着一个能唤出它真名的人，帮它挣脱束缚，归于永恒的安宁。而我，恰好成了那个解开羁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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