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可否信我一回
苏桥雪垂眸,目光轻扫,素手轻轻拿起,触手温润,上好的羊脂白玉,晶莹剔透的没有半分杂质,显然是精心挑选的料子,雕刻成一朵盛开的海棠花,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像是刚从枝头摘下来的模样,花蕊处小小的刻着一个“华”字,笔画纤细却力道十足,和花蕊融在一起,不仔细看几乎会被花瓣的纹路掩去。
显然雕玉佩的人应是格外疼爱昭华的,她摇了摇头,随即轻轻的将它放回原处,拒绝的意味却清晰无比。
“既是母亲留在昭家的,便应遵从母亲的本意”,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为人子女,不敢忤逆。”
苏桥雪心底一丝隐痛,谢枕月三岁失恃,此后漫漫十五年,昭家不闻不问,任由她在谢府那片泥淖中挣扎求生,如今人已不在,这些迟来的关切又有何意义?
他们亏欠的是那个早已香消玉殒的谢枕月,而非她苏桥雪,她对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无恨无怨,却也没有资格替那个可怜的女人原谅什么,更不想承任何人的情。
她只想等待契机,早日回家。
昭清寒眼底那点温润的笑意倏然凝住,眼底闪过一丝疼惜,她——还是恨上了昭家?
苏桥雪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疲惫,不愿再与这个仿佛能看透一切的人周旋。
她缓缓侧过脸,望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妄,唇边漾开一阵极浅却真切的笑意,声音也软了几分。
“王爷,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二字落入耳中,陈妄心口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一股陌生的暖意无声漾开,心底盘踞多年的寒意悄然散开。
家?
他,也可以有家吗?
马车微微晃动,将外间的喧嚣隔绝在外,苏桥雪靠在车壁,陷入一种异常的沉默。
自踏入谢府,总是有陌生的情绪缠绕在心头,尤其在漪澜院中,脑海中那惊鸿一瞥的画面,垂首弹琴的素衣女子的身影,这不是她对谢枕月的同情,而是她的灵魂正在与这身躯壳在融合,一丝冰冷的恐惧悄然爬上脊背,会不会她还没找到回家的路,便和这具身体融为一体?
陈妄静默地注视着她,她眉宇间锁着不安,像一层无形的薄纱,将他隔绝在外,他不知如何宽慰,沉吟片刻,终是伸出手,宽厚的掌心覆上她置于膝头,微微颤抖的手。
触之,一片冰凉。
“月儿——”,他低声唤道,声音是他不曾有过的缓涩。
苏桥雪猛然抬头,撞进了他深邃的眼眸,那里依旧幽深难测,可此刻,她却分明捕捉到一丝清晰的担忧。
也正是在这一瞬,一种前所未有的厌弃感涌上心头,她甚至不能告诉别人她叫苏桥雪。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她的声音淡的像一缕即将散去的烟,“叫我桥桥吧!”
他喉结微动,低声唤了一声,“桥桥”,声音轻的像羽毛划过心尖,刚才昭清寒喊出这个名字时,她像一只被刺伤的狼,呲着獠牙要吃人的样子,犹在眼前,如今喊来竟然觉得格外的珍重。
苏桥雪将自己的手从他温热的掌中抽离,缓缓的闭上眼睛,连同外界所有的声音与光线,一并隔绝在外,退守到自己那个所有人无法触及的世界。
陈妄凝视着她紧闭的双眼,仿佛她正将自己从他身边推开,陈妄的手悬在半空,掌心的微凉被寒意取代,看着她紧闭的双眼,仿佛将自己彻底封闭的决绝,一股陌生的慌乱在他心间弥漫开来。
此刻的她,近在咫尺,却遥远得如同隔着一重山海。
回家的念头在苏桥雪心中疯狂滋长,她不能再被动等待,她要尽快知道何时可以回家,她猛然睁眼,眼中翻涌的情绪全然敛去,只剩一片沉静,却不容置喙,她不再迂回,径直望向陈妄。
“王爷,我们做一笔交易,可好?”
陈妄眉峰微动,“你想如何?”
苏桥雪的视线落在他掩于衣袍下的伤腿上,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我治好你的腿,作为交换,我要查阅所有关于“血月”的记载。”
“血月”二字,如同一道淬了冰的惊雷,猝然劈开陈妄眸底刚刚凝聚的温度。
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冷却,仿佛瞬间被拖回了三十年前那个猩红刺骨的雪夜,空气凝滞,连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都似乎远去,车厢内只剩下近乎窒息的死寂。
陈妄望向了苏桥雪,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里,方才微不可察的柔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本能的,被触及逆鳞般的冰封与审视。
“为何?”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裹挟着来自过往深渊的寒意。
那是他一生悲剧的开端,是宫廷与朝堂讳莫如深的禁忌,她为何偏偏对此感兴趣,是巧合?还是要把它变成最恶毒的武器,再次对准他?
他凝视着苏桥雪,试图从她清亮的眼眸中找出哪怕一丝算计,却只看到一种纯粹的,近乎执拗的坚定。
为何?
苏桥雪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苦涩,因为——我要回家!
可真实的答案,终究无法宣之于口,她深吸一口气,迎向陈妄骤然筑起的冰墙与几乎化为实质的压迫感,她没有退缩,也没有急于辩解,她只是静静地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清亮的眼底映着他紧绷的身影,坦荡的如同雪后初晴的天空。
“陈妄”,她清晰的唤着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像山涧清泉,试图涤荡那份过于沉重的阴郁。
“我以我的性命起誓”,她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只要我在此一日,便做你棋盘上的棋子,是你手中最锋利的刃,为你所用,永不背弃。”
她目光灼灼,有着破釜沉舟的坚定,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也烙印在这誓言之上,“我可以治好你的腿,我毕生所学,皆可以倾囊相授于季伤,壮大你麾下之力,凡你所愿,我必竭尽所能,倾我所有。”
她语气微顿,语气里染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恳切,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如此清晰的个人诉求,“若我愿意,我能编出无数个天衣无缝的理由来诓骗你”,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欺暗室的坦荡,“但我不愿,探寻血月之期,是我的私心,仅此而已,但它与你的安危,你的权势,绝无半分损害,陈妄——”
她再次唤了他的名字,目光紧紧锁住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仿佛穿透那层冰封,直抵最深处。
“你可否——信我一回?”
她的声音落下,车厢内重归寂静,只剩下誓言的回响与无声的对歭。
陈妄依旧沉默着,但他冰封般的审视,正从清澈的眼底,缓缓移向她紧攥得微微泛白的指节,最后落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紧张而紧绷的下颌线。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他端坐原地,冰封的眼底是信与不信的剧烈撕扯,信她眼底的坦荡,还是信自己三十年来被命运反复验证的戒律?
最终,他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身体向前逼近半分,玄色的衣角漫过她的裙角,他没有碰触她,但那陡然倾轧过来的阴影,带着属于他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填满了两人之间所有的空隙。
而,她苏桥雪,不能退缩。
他俯视着她,目光如鹰隼,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最深处。
“记住你说的话”,他就那么看着她,声音低沉,字字清晰,如同烙印刻下,“你的命是我的”。
这句话落下,车厢内那冻结的空气仿佛被打破,从绝对的冰点回升至一种充满不确定性的,脆弱的平衡。
他缓缓靠回椅背,拉开些许距离,迫人的气势悄然收敛,在一片微妙的寂静中,他用一种极轻,却足够清楚的语气,唤了一声。
“桥桥——”
苏桥雪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忽略后背被冷汗浸湿的衣衫,重重的靠向车厢。
这一刻,她知道,她暂时赢了。
回到清风院,苏桥雪反手关上房门,将自己深深陷进窗边的软榻上。
她找了一个熟悉的姿势,缓缓闭上了眼睛。
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三天,从阶下囚到与陈妄初步达成合作,算是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她要赢得那个男人的信任。
该怎么做?
指尖有规律的敲击着膝盖,今日回门,秦夫人笑里藏刀的试探,魏大夫人刻意带着魏伯瀚出现……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精心编织的局。
魏伯瀚是关键。虽然谢灵月自作主张坏了事,但自己这枚棋子是他们费尽心机安插进靖宁王府的,事情没有成功,她现在又得陈妄青睐,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她这个棋子。
所以魏伯瀚和谢灵月应该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他们一定会让魏伯瀚再来找她。
可崔嬷嬷一死,跟着崔嬷嬷的那条线应该是断了,就是不知道偌大的王府是不是还有他们的人?
苏桥雪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
守株待兔不是她的风格,他们找不到机会,她就创造一个机会。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