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请自重

　　柳依依带来的消息，如同阴云般笼罩在落霞峰上空。林晚照连着几日寝食难安，看话本子都提不起劲，脑子里反复盘算着各种应对之策，却又一一被自己否定。

　　硬抗宗门法旨？她没那个实力，也没那个胆子。带着萧夜跑路？且不说跑不跑得掉，光是想到要放弃这勉强安身立命的窝（虽然破），以及那还没捂热的“版税”收入，她就肉疼。更何况，阿土怎么办？难道也带上？那目标更大，死得更快。

　　她把希望寄托在“或许只是传闻”、“或许不会那么快”、“或许能想办法让萧夜装病”之类的侥幸心理上，但内心深处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山雨欲来风满楼，这灵剑宗的气氛，明显一天比一天紧张了。

　　果然，没过几天，宗门正式的法谕便通过传讯玉简，下达至各峰。

　　内容与柳依依所言大同小异：魔渊异动，封印不稳，为防患于未然，着令各峰遴选精锐弟子，组成“巡边使团”，即日启程，前往边境协防。名单由各峰自行拟定，报执事堂核准，要求弟子需心志坚定，修为扎实，炼气后期以上为佳，若有特殊才能者，可酌情放宽至炼气中期。

　　法谕措辞冠冕堂皇，但“特殊才能者，可酌情放宽”这一句，简直像是为萧夜量身定做的钩子。

　　落霞峰就两个弟子，阿土连炼气门槛都没摸到，直接忽略。那么，这个“特殊才能者”，除了萧夜，还能有谁？

　　林晚照捏着玉简，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甚至可以想象，柳如风等人看到落霞峰报上去的名单时，那副“果然如此”、“正中下怀”的得意嘴脸。

　　她烦躁地在屋里踱步，目光扫过窗外。萧夜正带着阿土在院子里练习最基础的引气法诀。阿土盘膝而坐，小脸憋得通红，努力感应着空气中稀薄的灵气，进展缓慢。萧夜则站在一旁，偶尔出声指点一两句，神色平静，仿佛即将奔赴险境的人不是他。

　　这份超乎年龄的镇定，让林晚照既心惊，又莫名生出一丝无力感。她这个师尊，当得真是失败透顶。

　　傍晚，萧夜照例将煎好的安神茶送到林晚照房中。看着那碗氤氲着热气的褐色药汁，林晚照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萧夜，宗门法谕，你也知道了。你……真的要去？”

　　萧夜将茶碗轻轻放在桌上，抬起眼，黑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沉静：“师尊，弟子若不去，他们便会罢休吗？”

　　一句话，堵得林晚照哑口无言。不会。他们只会变本加厉，用更直接、更难看的方式逼他们就范。到时候，落霞峰将再无宁日。

　　“可是……”林晚照声音干涩，“魔渊那边……太危险了。你还这么小……”

　　“危险与机遇并存。”萧夜语气平淡，“弟子自有分寸。”

　　自有分寸？一个八岁的孩子，对魔渊能有什么分寸？林晚照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我……我跟你一起去！”虽然她去了大概率也是拖后腿，但好歹是个师尊，关键时刻亮出身份，说不定能唬住几个人？

　　萧夜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师尊不可。”

　　“为什么？”林晚照不解。

　　“落霞峰需有人坐镇。”萧夜的目光扫过窗外阿土小屋的方向，“阿土根基未稳，需要师尊看顾。且师尊乃一峰之主，若无故随弟子前往险地，恐惹人非议，反生事端。”

　　他顿了顿，看向林晚照，眼神深邃：“师尊留在峰中，安稳度日，对弟子而言，便是最大的助力。”

　　林晚照愣住了。她留下，对他才是助力？这是什么道理？是让她稳住大后方，免得被人抄了老巢？还是……有什么别的深意？

　　她看着萧夜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徒弟，或许早已将一切算计在内，包括她的反应，她的选择。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她。在这场她完全看不懂的棋局里，她似乎连做一枚自主棋子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被动地，按照他设定好的路线走。

　　“那你……需要准备些什么？”林晚照颓然坐下，声音带着疲惫，“丹药？符箓？法器？我……我看看能不能想办法给你弄点。”

　　虽然她穷得叮当响，但总不能让孩子空着手去送死。

　　萧夜却道：“寻常之物，弟子自有准备。师尊不必费心。”

　　他自有准备？他一个炼气初期的小弟子，能有什么准备？林晚照只当他是安慰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落霞峰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林晚照翻箱倒柜，把原主那点可怜的家底和自己攒下的灵石清点又清点，琢磨着能换点什么保命的东西。萧夜却依旧如常，修炼、照料灵谷、指点阿土，仿佛即将到来的远行只是出门散个步。

　　唯有阿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变得格外黏人，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萧夜身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不安。

　　出发的前一夜，月色凄冷。

　　林晚照将自己所能找到的所有疗伤、回气的低阶丹药，以及柳依依之前送来的、她一直舍不得用的几张低阶护身符箓，一股脑塞进一个普通的储物袋里，递给萧夜。

　　“拿着，穷家富路，有备无患。”她强作镇定，声音却有些发颤。

　　萧夜接过储物袋，看也没看，便收了起来。他抬起头，看着林晚照，月光下，他的脸显得格外白皙，那双黑眸却亮得惊人。

　　“师尊，”他轻声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弟子离去后，落霞峰诸事，还请师尊自行斟酌。勿要轻易相信他人，亦不必……过于记挂弟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灵谷之事，可按弟子平日之法继续。后山……勿要轻易深入。”

　　林晚照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这怎么听着像交代遗言？

　　“你……你一定要小心！打不过就跑，保命要紧！听到没有？”她哽咽着叮嘱。

　　萧夜看着她泛红的眼圈，沉默了片刻，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师尊也……保重。”

　　说完，他后退一步，对着林晚照，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夜色中。

　　林晚照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夜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

　　山雨，终于要来了。

　　而她的徒弟，已经孤身一人，走向了那未知的暴风眼。

　　这一夜，落霞峰格外寂静。林晚照躺在床上，辗转难眠。阿土似乎也睡不着，隔壁传来细微的翻身声。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照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仿佛听到极远处，传来一声清越的剑鸣，划破夜空，朝着宗门之外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走了。

　　林晚照睁开眼，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空落落的。

　　这修仙界，没有徒弟可“坑”的日子，突然变得有些难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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