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老婆他不能杯具

　　研判科的铁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内里精密仪器的嗡嗡声。

　　沈复醉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没有立刻点燃手上的烟，他微微仰头，闭上眼。

　　研判科首席专家的话在耳边响起。

　　“沈顾问，裴先生的灵体结构非常稳定，甚至是完美的。我们动用了‘溯源’法阵，进行了七项灵波频谱分析，包括对深层意识海的探针扫描。”

　　“结果显示，他的记忆区间不存在物理性损伤或外力强行抹除的痕迹。”

　　“那为什么他记忆尽失？”他当时打断，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焦灼。

　　老专家推了推眼镜：“这正是奇怪之处。更像是一种主动的格式化，源于其自身某种的本能或机制。”

　　“有恢复的可能吗？”

　　“理论上是有的，未来，我们可能需要更长时间，从古籍中寻找类似器灵案例，当然，如果有与‘执念化物’或‘本源受创’相关的特情作为案例，会更有参考价值……”

　　“但现在，‘数据’是空的，没有碎片，没有索引，除非能找到触发的那个‘开关’，否则希望渺茫。”

　　希望渺茫。这四个字被一寸寸敲进心里。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紧握的拳头。

　　沈复醉睁开眼，对上裴回浅淡的眸子。那里面干干净净，映着他的倒影。

　　“他们，也治不好我吗？”裴回问。

　　“谁说你病了？”沈复醉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指尖感受着稳定的搏动，心头那点郁结忽然就散了个干净。

　　“睡饱了，忘事罢了。”

　　他拉着裴回往外走，语气轻松起来：“走了，特情局的食堂难吃得很，带你去个好地方。”

　　——
　　所谓的“好地方”，是离家不远的一家大型连锁超市。

　　傍晚时分，超市里人头攒动，灯火通明，充满了鲜活嘈杂的生机。

　　裴回站在入口处，脚步顿住了，浅色的瞳孔微微放大。

　　“好亮。”他看着头顶密密麻麻、亮得晃眼的照明灯，总结道。

　　沈复醉失笑，推来一辆购物车，金属轮子在地上发出咕噜噜的声响。裴回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低头好奇地看着。

　　“这是购物车。”沈复醉解释。

　　“哦。”裴回点点头，“可以坐吗？”

　　“这辆车是拿来装东西的，我们坐的车在外面。”

　　裴回“哦”了一声，目光却仍黏在购物车上。

　　“累了？要我背你么？”

　　“不。”裴回坚决地摇了摇头，然后“啪嗒”一声把折叠小板放下来，掏出随身携带的杯子，端端正正放在上面。

　　沈复醉担心它滑了摔了，把围巾取下来，绕着本体围了几圈，像个鸟窝。

　　“？”裴回有点疑惑地抬头，给沈复醉展示了一下身上的围巾，“我不冷。”

　　沈复醉：“我热了。”

　　进入货架区，裴回认真考察起每一件商品。

　　沈复醉慢悠悠推着车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本正经地研究塑料包装，研究陶瓷碗碟，偶尔拿起一件东西问他用途，然后严肃地点头。

　　走到了饮料区，裴回明显兴致盎然，对着玲琅满目各色各样的饮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沈复醉的原则简单粗暴：但凡被裴回考察了超过五秒的，统统扔进车里。

　　“黑色的，糊了。”——咣当，进车。
　　“这个有一排。”——咣当，进车。
　　“衣服掉了，它不冷吗？”——咣当，也进车。

　　最后沈复醉推着车走的时候，车已经变得非常重，店员看他们的眼神都变得有点奇怪，像在打量两头吨位可观的水牛。

　　“想吃什么？”沈复醉推着不堪重负的购物车，穿过生鲜区。

　　时值初秋，正是南瓜金灿、莲藕水灵的季节。琳琅满目的蔬菜水果堆积如山，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裴回的目光落在了一排包装好的净菜上。他俯下身，仔细看着，然后伸出手，轻轻拿起一个白萝卜。

　　那萝卜水灵清脆，顶端带着一小簇嫩绿的缨子，在他白皙的指间，显得格外干净可爱。

　　沈复醉了然，往车里放了一盒绢豆腐，拣了盒虾仁，挑了几颗饱满的香菇，最后又添了一把翠绿的小白菜。

　　“晚上做个暖锅？”

　　裴回拿着萝卜，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的目光已经被不远处水产箱里一尾肥鲤鱼吸引了。

　　那鱼游的不紧不慢，尾鳍舒展如纱，摆动得从容不迫。

　　裴回静静看了好一会儿，莫名觉得神态和沈复醉有点像，他转过头，说：“好看。”

　　“更好吃，要试试吗？”

　　裴回坚决地摇了摇头。

　　沈复醉牵起裴回的手腕，领着他慢慢转向酒类区：“好，那再去挑瓶酒吧。”

　　“哦。”

　　裴回在货架前站定，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标签各异的瓶子，最后落在了红酒区。

　　那些红酒的颜色很好看，有的像熟透的李子，有的像傍晚的霞光，在灯光下显得暖融融的。

　　沈复醉从他身旁的架子上取下一瓶，瓶身修长，标签简洁。

　　“这是红酒，”他声音放轻了些，“用葡萄酿的，想尝尝看么？”

　　裴回的视线跟着他手中的酒瓶移动，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冰凉的玻璃瓶身：“好。”

　　然后又小声重复了一遍：“葡萄变的。”

　　沈复醉将购物车往酒架前推了推：“那挑一瓶你喜欢的。”

　　裴回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酒瓶间转来转去，最后停在了一瓶歪脖酒上。

　　那瓶颈优雅地倾斜着，他看得入神，不自觉地也跟着微微歪了歪头。

　　裴回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瓶酒取下来，搂在怀里。

　　沈复醉接过酒瓶看了眼，勾兑酒，他把酒放进购物车：“正好，煮着喝。”

　　裴回亦步亦趋地跟着：“煮了之后，它还会歪着脖子吗？”

　　沈复醉一本正经：“会，煮完了它会更歪，因为醉了。”

　　裴回恍然大悟：“哦。”

　　结账时，收银台旁边货架上的小玩意儿吸引了裴回的注意，避孕套、口香糖、还有几板做成小动物形状的巧克力。

　　沈复醉顺手拿起一板猴子造型的，和一大堆东西一起扫码。

　　“给我的吗？”裴回看着巧克力问。

　　“嗯。”

　　“为什么不是那个？”裴回指了指花花绿绿的小盒子和小瓶子。

　　“那是等你能分清‘想吃’和‘想要’的时候，再买的东西。”

　　裴回：“？”

　　沈复醉把巧克力塞进裴回手里：“先学点简单的。”

　　“哦。”

　　收银员扫码时，机器嘀嘀响个不停。

　　她抬头看了看这对组合——高个的长发男人一脸淡定，语出惊人，旁边的青年正从饮料山里扒拉出一瓶养乐多，小声问：“这个现在能喝吗？”

　　“喝吧。”

　　收银员默默把汽水上翘边的包装纸抚平，低头从柜台抽出两个最大的购物袋：“先生，需要帮您装起来吗……”

　　一抬头，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购物车里空空如也。

　　刚才还堆成小山的饮料，一瓶都没了。只剩下那个清瘦的青年站在车旁，正捧着一小瓶养乐多，小口小口地吸着，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她的视线缓缓移向旁边那个高个的男人——对方神色如常，只是右边袖子……可疑地鼓囊了起来。

　　“……？”

　　——
　　到了家，沈复醉将购物袋放在厨房岛台上，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

　　裴回则亦步亦趋地跟着，看着他拿出围裙系上，将食材一样样取出，利落地清洗，沥干。

　　暖锅很快在灶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虾仁迅速卷曲成好看的弧度，变成淡淡的粉色，蔬菜的清香渐渐弥漫开来。

　　裴回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锅里升腾的热气，鼻尖微微动了动。

　　饭菜上桌，沈复醉盛好两碗米饭，在裴回对面坐下。

　　沈复醉：“来吃吧，饿了么？”

　　裴回：“我不会饿。”

　　沈复醉：“嗯，你只是馋。”

　　裴回没声了，拎起筷子开始夹菜，他用筷子的动作最开始不太熟练，但很快就无师自通了。

　　他夹起一片香菇，动作微微一顿。

　　两道细微的絮叨声隐隐约约响起。

　　“啧，夹个菜磨磨蹭蹭……”
　　“杯子吃饭还拿筷子，装什么文明人。”
　　“就是，就一装东西的还这么矫情。”
　　“成精了了不起，咱兄弟俩啥时候能化形啊。”

　　这声音……是手里这双筷子。

　　裴回有些意外，他抬起眼瞟了沈复醉一眼，沈复醉没有注意到，正拿着汤勺给他盛汤。

　　裴回沉默着，维持着夹菜的姿势没动。

　　他能感觉到这双筷子的内部，那一点点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灵识，正在散发着小小的怨念。

　　沈复醉把碗摆到裴回眼前：“怎么呆了？”

　　裴回低下头，扒了一口饭，含糊地说：“没有。”

　　吃完饭，沈复醉起身收拾碗筷，他刚拿起两个盘子，就发现裴回不知何时已经跟在他身后。

　　沈复醉回头看他：“怎么了？”

　　裴回几乎要贴着他的背，如临大敌地看着厨房角落的洗碗机。

　　沈复醉瞬间明白了，心下觉得好笑，又涌起一片柔软。

　　他放轻了声音，用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洗碗机：“怕它？”

　　裴回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沈复醉放下手中的碗盘，转身面对他，解释道：“不会碎，你看。”

　　他拉着裴回，隔着一段安全距离，指着洗碗机，“它只是把用脏的东西变干净，就像我们用水冲洗萝卜一样。”

　　裴回“哦”一声，看了看那紧闭的舱门，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双他用过的筷子上。

　　他松开沈复醉的衣角，把那双筷子拿起来，塞到沈复醉手里。

　　“……”

　　沈复醉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挑了挑眉，有些好笑：“它们惹你了？”

　　裴回抿了抿唇，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太吵了。

　　沈复醉虽不知具体缘由，依旧从善如流地把那双筷子送进了洗碗机，舱门关合，接着，机器内部传来注水声和隐隐的运转声。

　　“行了，收拾了，”沈复醉拍拍手，“看电视去吧，我把红酒热了。”

　　“哦。”裴回点点头，转身走了。

　　沈复醉转身从柜中取出小巧的珐琅锅，他拿起小刀，草莓去蒂轻划十字，橙子剥出月牙状的果肉，苹果切成薄如蝉翼的片，又撒了几颗蓝莓与桂圆。

　　最后将红酒徐徐注入，加了几粒□□糖，拈起肉桂棒在掌心轻敲两下，迸发的辛香瞬间盈满厨房。

　　锅底升起细小的气泡，果肉在微沸的酒液中载沉载浮，渐渐染上醉人的胭脂色。

　　端着温好的酒走进客厅，裴回正盘腿坐在地毯上，一边专注地看电视一边吃巧克力，唇周糊着深色痕迹，连鼻尖都蹭上了一点。

　　沈复醉将酒杯放在茶几上，杯沿飘着半片橙子。

　　“香。”裴回慢吞吞地说。

　　“尝尝看，”沈复醉扯了张纸擦了擦裴回的嘴，嗓音里带着笑意，“小心烫。”

　　沈复醉在他身边坐下，支着条手臂，看他小口小口地喝酒。

　　暖黄的灯光下，裴回小心地啜了一口，眯了眯眼，侧脸泛着浅浅的红晕，显得格外有生气。

　　在此之前呢？

　　不知怎么，沈复醉凝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生动无比的侧脸，思绪却突然飘回了空旷的博物馆展厅。

　　那个时候的他一定很难受，所以见到自己的第一面，哪怕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也要说：“不想被放在这里”。

　　灯光打在玻璃柜上，哪怕无人问津也被束之高阁，困在博物馆高高竖起的门槛之下。

　　每天有那么多的人在展厅里来来往往，小声地吵吵嚷嚷，那些人驻足，打量，然后转身离去，回到广厦万千，回到灯火万家。

　　而他回不去，动不了，感受不到风，看不到月亮。

　　文明薪火相传，文物浩如烟海，来历显赫的奇珍异宝那么多，谁会单独、长久地分一眼给这只普普通通的小杯子呢？

　　介绍词上的全部身世，简单的一句“年代不详”，谁会细看呢？“于战乱间流失至此”——是这样么？现在这样，算是找到了么？

　　“好喝。”

　　裴回浅色的眸子蒙着一层水汽，他捧着酒杯又抿了一口，然后晃晃悠悠地把杯子举到沈复醉面前。

　　找到了吧。

　　珍藏。

　　裴回指尖在杯沿轻轻敲了一下，吸引沈复醉的注意。

　　“给你。”

　　沈复醉眨了下眼，看着裴回递到面前的酒杯，就着他的手，低头啜饮了一口。

　　温热的酒液带着果香和一丝辛辣滑入喉咙，暖意蔓延开来。他抬头，正对上裴回近在咫尺的目光：“嗯，是很甜。”

　　裴回得到答案，满意地点点头，开始研究那巧克力包装里藏着的日历。

　　那日历的造型是只圆头圆脑的猴子，耳朵尤其圆润。

　　电视里还在放偶像剧，裴回一边鼓捣日历，偶尔会评价个一两句，沈复醉笑着听。

　　“那个人哭了，但眼睛是干的。”

　　“他们在跑，可是后面没有人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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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后面，裴回的话也少了。许是酒喝多了，许是电视剧太无聊，他的身子不自觉地往沈复醉这边靠，脚踝轻轻碰着他的腿，最后整个人都歪进了他怀里。

　　握着空杯子的手松了力道，杯子滑落到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滚了两圈停住。

　　沈复醉轻轻放下自己手中的杯子。伸出手臂，环过裴回的肩膀，将人更安稳地拥在怀里，另一只手则轻轻抽走了对方指间还捏着的日历。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里隐约的对白声，和裴回平稳的呼吸。

　　许久，沈复醉低下头，下颌轻触裴回柔软的发顶。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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