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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豆眼屎
“好了,都别说了。”曲襄襄难得高声说话,“爸,晚饭好了我叫你。”
曲襄襄说的话并不算过分,可她难得忤逆自己,曲德志立刻不满:“诶,你个小丫头怎么回事?”又冲余美玉发火:“都是你,当妈的臭脾气把我们家姑娘都带坏了。我怎么说的?穷养儿子富养女,你看我们家襄襄从小到大,我哪敢跟她说重话?就你每天当着孩子的面吵吵嚷嚷,把孩子都带坏了。”
曲襄襄撑着额头,心口堵得说不出来话。
“好了好了,襄襄第一天回来,你们俩怎么就吵架?客厅本来就小,三个人干活都嫌不够,不帮忙就别添乱。”曲临阳说完就把父亲拉回卧室。
曲襄襄克制自己的情绪,留在原地安慰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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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德志是个大性子,平时脾气来得快好的也快。脾气上来了说吵就吵,脾气走了也说好就好。晚饭时他端着酒杯,依旧如同往常一般兴致勃勃高谈阔论。
“我家宝终于放假回来了,想死老爸了。怎么样,上学辛不辛苦,我想你上那么好的大学,学习压力肯定很大吧……”
“以前老师们都和你们说,上了大学就轻松了。那都是骗你们的!小宝,你听爸爸和你说,学习这种事,你不学,人家就学,人家学,你就退步。学习啊,是一辈子的事。爸爸就告诉你了,学海无涯、山高路远、天高皇帝远……”
曲襄襄也不多言,面无表情频频点头,应和父亲的话。
不只是今天下午,凭什么,到底凭什么,凭什么他吵完架说开心就开心了,所以妈妈是他的出气包吗?高兴的时候看两眼,不高兴了又骂又吵。
可是人不是沙包,被怎样打都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人的心被伤过之后即使不再流血也会留下伤口。
曲爸爸吵完就忘,曲妈妈永远秉持着为孩子奉献一切的精神,天大的委屈只要不波及孩子都愿意忍下来。曲临阳毕竟是男孩子不如曲襄襄敏感,家里偶有不快,他也坚信自己很快就会顶天立地,照顾妈妈和妹妹,有着对未来的憧憬也不把家里积年累月的矛盾放在心上。
只有曲襄襄,食不下咽、心口作痛,却也不能表现、不会表现。她从小作为曲德志的乖乖女儿长大,妈妈那样顺从,没人教过她不开心要怎样表达。
所有的事情不在刚露苗头的时候被解决扼杀,所有人都愿意放过,只有曲襄襄把不和的种子埋在心底,用细腻敏感的心思不断浇灌滋养,养出坚韧粗壮的藤蔓,将她的心缠得窒息。
吃完晚饭,曲德志倚着沙发靠喝茶解酒,又露出他和蔼的一面:“襄襄啊,你肯定想你妈了吧。晚上你和妈妈睡吧,爸爸睡沙发。”
曲襄襄心里的情绪稍微松快,脸色还是绷着:“那你睡我的床吧,睡沙发多不舒服。”
曲德志放下茶杯,摆摆手:“爸爸喝了酒,身上不好闻。你妈妈早上刚给你换的新床单,爸爸不过去睡了。”曲德志说完就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鼾声如雷。心里不装事的人总是睡得这样快。
曲襄襄回卧室拿了床被子盖在他身上,又要给他脱鞋。余美玉上前:“你爸脚臭,我脱吧。”
“没事,我已经脱完了。”曲襄襄和妈妈一起把爸爸摆正,让他可以把腿伸直些。
完事后,母子三人一起收拾晚饭的残局。余美玉要刷碗,曲襄襄坚决不让。
“你那手是用来学习的,怎么能刷碗。”妈妈已经被爸爸那些“参加工作前,我家襄襄必须十指不沾阳春水”等乱七八糟的观点洗脑了,曲襄襄有些头疼,但又不好和妈妈现在纠正。
妈妈只会委屈巴巴地看着她说,好,妈妈明白了。其实呢,她又一点都不明白。
“那我不刷,哥哥刷好不好?”曲襄襄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曲临阳路过曲襄襄敲敲她的脑壳:“就你会分配。”那句“你怎么不刷”还没说出口,就看见曲襄襄已经拿起抹布勤勤恳恳地擦桌子,曲临阳只好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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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和妈妈睡倒也方便。曲襄襄的后背现在还要上药,如果是在阳台的小床的话,毕竟只有一层帘子,虽然看不见,但是发生动静外面的人一清二楚。不如妈妈的卧室有门有墙可以隔音。
曲妈妈看着女儿背上狰狞的血痂。“诶呦,这是怎么弄的?”余美玉声音里的心疼已经溢出来。这么大一块伤口,得有多疼。
“在下电梯的时候摔倒来着。”
……
没有暖气的老家,在钻进被窝里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被窝的冰凉让曲襄襄直打冷战,她赶紧抱住妈妈,妈妈身上永远热乎乎的。
“这小手小脚跟冰棍一样,明天穿厚一点。”
余美玉佯怒,隔着秋衣在曲襄襄腰上掐了一把,瘦得都掐不住肉。
曲襄襄抱着妈妈,把怎么摔倒的,徐思荣带她去医院,在人家家吃了两顿饭,徐思荣给她包了一个八百的大红包还给她改签了高铁,这些事,从头到尾讲给妈妈听。
“哟,虽然是你先帮了她家小宝宝,但是她对你也太好了一点。等开学妈妈给你准备点特产你带过去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八百块钱的事别和你爸说,他知道你手头有钱就不给你钱了,拿出去乱花。平时找他要钱别隔太久委屈了自己。知道么?”
“嗯嗯。”
……
“妈妈,你哄我睡觉好不好?”
“怎么哄?都这么大了。”
“唱歌,讲故事都行。”
“那妈妈给你讲故事,讲你小时候的故事。”
“有一次啊,我和你爸吵架回你舅舅家了。你爸想让我回来,又不想自己说,就打了电话让你说想妈妈,妈妈快回来。你那时候小,不到三岁,还没有被送去你姥姥家,傻傻的,就把你爸供出来了,说,妈妈,爸爸让我说想你了。我还听见你爸在那边电话着急,说傻闺女,不是这么说的。我当时听着真是又哭又笑。”
“我就赶紧收拾收拾回来了。回到家以后,你都不知道,你和你哥把我心疼的。也就走了不到三天,你哥眼角的眼屎得有绿豆那么大一颗,嘴角的饭涟子不知道是哪一顿留下的。你呢,头发乱的像稻草窝,上身短袖下身棉裤,不知道到底是冷是热……”
讲到绿豆眼屎,曲襄襄窝在妈妈怀里笑得肚子疼,可是笑完又心酸。现在可以当做故事笑话讲出来的事,可从来舍不得离开孩子的妈妈当初又受过怎样的伤,才下狠心回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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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看看电影、做做家务、学学习,曲襄襄的假期总是那样简单。离过大年还有三天,曲襄襄拉开窗帘,躺在阳台自己的小床上晒暖,享受着南方冬日里不可多得的暖阳。
“襄襄,来帮妈妈晾一下衣服好不好呀?我下楼给王奶奶送两块玉米面饼。”曲妈妈语调温柔,用方言叫着曲襄襄的名字。
“好,来了。”
盆里还有最后两件衣服,曲襄襄弯腰正要去拿,一双不怎么干活,白里透红、细皮嫩肉却难掩岁月痕迹变得粗短的手,替曲襄襄拿起来那件衣服。
曲襄襄顺着手往上看,然后就看到父亲笑容满面、欲言又止的模样。曲德志的笑容有些莫名谄媚,看得曲襄襄心里发毛,不免警醒,等待父亲的下文。
“襄襄,爸爸听说,大学生一个月国家工资好几千是不是?楼下老刘家的孩子在海城大学就是,老刘说都不用给孩子生活费的。你们学校比海城大学档次还高,是不是更赚钱?”
曲襄襄没想过在一个父亲眼里,上学居然能和赚钱画等号。
“发工资的是一部分研究生,本科生没有。”曲襄襄一本正经解释,声音平平没有情绪。
“那也该有点补助是不是?”曲德志目光殷切期待,不住地搓着手掌。
“一个月百十块而已。”
“一个月百十块,这五个月也有五百了吧。这样,襄襄,你先借爸爸三百,等过年晚上发红包,爸爸翻倍还你。”
曲襄襄沉默不语,曲德志连忙将最后一件湿衣服举起来准备递给曲襄襄。
这些年,曲襄襄还从没有收到过父亲的红包,小时候刚对过年有记忆的时候,她闹过要红包,爸爸将她抱在怀里高举起来:“有,肯定有,少了谁也不能少了我家襄襄的。”
然后就没有了下文,曲襄襄提醒过爸爸几次,坚持要过两三年,总是被推脱过去不了了之,曲襄襄也就明白了。
对于曲德志描述的这份“翻倍”投资,曲襄襄毫无兴趣,且不说血本无归的概率很大,她实在不想和曲德志扯皮。
“买衣服了。”上大学添两件新衣服在正常不过,曲襄襄随口道。
这一答却点了曲德志的火,将手里的秋衣重重摔回盆里,没摔准,衣服有一半掉在地上。“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学校给的钱虽然少,你也不能说不想着父母,养你这么大也不知道回报。你小时候我都怎么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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