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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柜
这是林驰野第一次听见段怀川说这么多关于他哥的事,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密闭又私密的环境中听见段怀川说这么多。
只短短数句,已经给林驰野勾勒出了一个幼年丧父丧母,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弟弟,从此拼尽全力去生活的哥哥的形象。
他想象不出来这样的生活到底有多艰难。
不过那个段怀川视若珍宝的笔记本上的种种斑驳痕迹也不难看出,段怀山这三十多年的日子是多么艰难。
确实太可惜了,辛苦的日子熬出头了,迎接曙光的人却葬在了曙光里。
他是一个很厉害的很值得尊敬的哥哥。
在看段怀川,那人枕在外套上闭着眼睛,呼吸带着些鼻音,脸红扑扑的,眼角挂着一颗泪珠。
林驰野拍了拍睡袋里段怀川的腿,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也不知道是刚刚马奶酒喝上头了还是怎么回事,这人好像睡着了一样的安静。
林驰野把自己也扭进了睡袋里,动静闹得不小,段怀川依旧保持刚才的样子。
林驰野侧着头看着段怀川,他的睫毛微颤,眼角的泪要掉不掉的,林驰野伸手把挂在段怀川眼角的那颗泪珠碰掉。
收回手之后,把双臂交叠在脑后,枕着手臂顶着帐篷中间的那盏灯。
他是怎么过来的呢?
林驰野初三那年暑假,爸妈带他一块出去玩,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出行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也是这次出行,林驰野亲眼目睹的他的爸爸坠马,被马群踩踏,最后不治身亡。
林驰野的爸爸在离开人世的最后时刻,单独把他叫到了跟前,“小野,爸爸不能再参与你接下来的人生了,我这么多年在家的时间太少,陪你的时间太少,我,我对不起你,也……我对不起你妈。”
“爸,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林驰野记忆中他爸总是出差,他的童年都是在妈妈的陪伴下度过的,他妈妈操持着家里的一切事物,维系着两个大家庭的亲戚关系,还有爷爷奶奶的晚年生活。
林驰野和他爸就是他妈的一切。
所以他跟他爸爸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至少没有段怀川和他哥段怀山一样那么亲近,甚至小时候,林驰野很少见他爸,少数见面的时候,他爸带给他的感觉都是陌生。
“孩子,别哭,你听爸爸说完,爸爸藏了一个秘密在心里,已经这么多年了,本以为我可以带着这个秘密进入坟墓的,可这个秘密压在我心里让我这么多年来每天都在煎熬,不是我不想陪你,我只是看到你妈妈的时候,这个秘密会压的让我喘不过气来,所以我只能申请出差申请外派。”
林驰野比别的孩子成熟的要早一些,他听了他爸说了这么多,抹了一把眼泪,小声说,“爸,你在外边有了别的女人吗?”
林驰野记得他爸脸上的表情,从一瞬间的惊讶变得无奈,“小野,爸不喜欢女人,又怎么会有别的女人,只是爸骗了你妈妈,也骗了所有人……”
那一瞬间林驰野的爸爸如释重负,他的嘴角都带着笑,可林驰野整个人僵在了那里,他的耳鸣声代替了一切的声音,随后心跳变得如雷贯耳,他觉得自己全身都跟着心跳一起再跳,连喘息都变得艰难。
平静下来之后,林驰野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随即就听见他爸爸继续说。
“小野,你……我,爸看见你的浏览的网页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像我一样再让你妈妈伤心了,好吗?”
网页?
林驰野变得语无伦次起来,“爸,你……我,我我不是……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是不是,我……”
“答应我,不要变成第二个我,不要让你妈妈难过。”
小小的林驰野站在那里,嘴唇都被咬出了血渍,病房外是他妈妈站在门口看着病房里的这对父子掩面哭泣。
林驰野回头看看他妈妈,又低头看看病床上的他爸,顿时一种委屈将他淹没,他爸还在催促他,“答应爸爸,别让你妈难过,答应我……”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林驰野本来没有哭的很大声,可这一刻,他忍不住了,小小年纪的他,才刚刚发现了自己的不寻常,可还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他的父亲却先他一步跟他出了柜。
林驰野释然他不是怪人,也许只是基因遗传出了差错,但他父亲却让他将这件事隐瞒下来,理由是不能让他妈妈难过。
可他这漫长又短暂的一生要怎么办,难道要像他爸一样继续欺骗一个女孩直到老死吗?
可他父亲就要离世,如果他不答应,他怕他父亲无法瞑目。
林驰野看着他爸欣慰的笑了,他抬起手,林驰野以为他爸要拉他的手,他伸过手,就看见他爸从手腕上摘下了那只永远都戴在他手腕上的上了年纪的古早手表。
“这只表,你帮爸爸收着,如果有一天你碰见他,帮我还给他……”
林驰野本能的拒绝,本能的后退,就在他后腿的这一瞬间,他爸的胳膊无力的坠到了床边,那块老旧的手表,摔到了地上,表盘上的玻璃片裂开了。
病床边的仪器变成了一条直线,那一瞬间林驰野的身体脱了力,瘫软在了病床前。
他妈妈刘佳楠在那一刻破门而入,哭声,仪器声,医生的声音,凌乱的脚步声,好几种乱七八糟的在林驰野脑子里碰撞,他自己也被人拉到了一旁。
等林驰野看清眼前的事物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里握着那块已经破了的古旧的腕表。
林驰野15岁失去了父亲,从那时候起,他成了他妈妈刘佳楠女士的一切,刘佳楠从那一刻起变得重度依赖林驰野。
一边是他爸想要隐藏的秘密,一边是他妈妈沉重的双倍的爱,一边是他自己答应过他爸的要隐瞒关于自己的事,三方的挤压,压的林驰野喘不过气来。
他希望妈妈刘佳楠能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看电视要自己陪,下楼扔个垃圾要自己陪,早上去早市遛个早也要自己陪。
每每看见他妈他就会想起来,他爸骗了他妈十好几年,直到临走前心里想的还是那个当年送给他腕表的那个男人。
从而他又会想到自己会不会也会像他爸那样过完一辈子。
这样密不透气的日子林驰野过了一年,焦虑就是那时候找上他的。
林驰野高二那年选择出国读书,这个决定不是他突然做出来的,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很自私,但他知道如果他再不离开妈妈,再不一个人待着,他会疯的。
林驰野知道他妈妈爱他,但他想逃离这种爱。
高二出国读书后,整个高中以及大学,林驰野都是在外留学,而每年的假期,他要么留在国外打工赚生活,要么回国,但只要是回来,他就会不着家的参加各种cos活动。
用早出晚归来避免和他妈妈的时刻相伴。
直到四年前,他们在沙漠里拍东西,林驰野知道了民勤,从那以后,他回国后的活动又多了一个,那就是去民勤帮忙种树。
种树很枯燥,更别说是在这巨大风沙环境恶劣的大沙漠里。
可种树,能治愈自己的焦虑。
林驰野讨厌这样的自己,他觉得他跟他爸是一种人,只会一味的逃避,但他跟他爸又不是一种人,他不会找一个女孩骗婚,他可以自己单身一辈子。
林驰野有时候觉得自己是恨他爸的,他爸欺骗了妈妈的一生,还把家庭的一切压力事物都留给他妈妈。
这快十年的日子里,他爸临走前的那些话就像一个紧箍咒一样,时不时的就会出来提醒林驰野一番。
而林驰野这么多年,他刻意跟别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无论是学校里还是活动上,那些他但凡会多看一眼的人他都会立刻警醒,随即跟他们拉开距离。
直到在沙尘暴的公路上遇见段怀川。
那些自己逃避的时光里,是段怀川弥补了刘佳楠女士没有儿子陪伴的空虚,也是段怀川渐渐的让刘佳楠女士不再将所有的精力倾注到儿子身上,也是段怀川让刘佳楠女士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虽然老年大学也是一时兴起,虽然拉小提琴也是三天打鱼三百六十天晒网,虽然练习书法也没有坚持下来。
但总归来说,刘佳楠女士开始学着做自己,开始有自己的交际圈子,开始敞开心怀走出去。
段怀川对于林驰野来说,是别样的救赎。
可是这个人现在却陷入了自己的深渊里。
身边的人睡得很不安稳,林驰野伸手按了按段怀川皱成川字的眉心,“川哥,是不是,你又梦到了你哥了?”
早上林驰野睁开眼睛的时候,帐篷顶的灯还是亮的,段怀川还在睡,依旧是昨晚的动作,变都没变过。
林驰野摸过手机看了看,这会才六点多一点。
他轻手轻脚的坐起来,伸手把帐篷拉开,刚拉开一个缝儿,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挤了进来。
林驰野大惊失色,慢慢启动的脑子瞬间开机,他连连后退,退无可退,一把按在了段怀川的小肚子上,也不管手下是什么,紧接着就按着摇晃了起来,“狼狼狼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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