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数贩卖机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的那天，是个罕见的冬日晴天。阳光明晃晃地照着教室窗户，却驱不散空气里弥漫的紧张和躁动。

　　祁燃坐在座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他早上出门前，鬼使神差地给那个纯黑头像发了条消息，只有两个字：“出了。”

　　对方回得很快，同样简洁：“嗯。”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第一节就是赵段敏的课。老班抱着一大摞卷子走进教室，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她把卷子放在讲台上，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在祁燃身上停了那么零点几秒。

　　祁燃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这次期中考试，我们班整体表现……”赵段敏开始照例总结，语气平稳，但祁燃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觉得这点时间是他这辈子过得最慢的。

　　终于，开始发卷子了。数学课代表抱着卷子一组一组往下传。祁燃看着卷子一张张减少，离自己越来越近，手心开始冒汗。

　　一张卷子轻轻落在他桌面上。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猛地低头看去——
　　鲜红的数字：108。

　　祁燃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盯着那个数字，看了足足五秒钟，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比上次月考还高了十八分？

　　旁边赵嘉树探过头来，一看分数，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我靠！燃哥！108？！你吃啥药了？！”

　　他的大嗓门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看到祁燃的分数，窃窃私语声立刻响了起来，惊讶、好奇、羡慕、嫉妒……各种目光交织着落在他身上。

　　祁燃没理会那些视线，他把卷子翻过来，去看后面的错题。扣分点主要集中在最后两道大题的第二问，以及一个粗心的计算错误。他盯着那几处红叉，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这里沈止羽明明讲过类似的，这里不该错……

　　“安静！”赵段敏敲了敲讲台，教室里的议论声低了下去。她看向祁燃的方向，脸上没什么笑容，但眼神里的严厉似乎褪去了一些。

　　“这次考试，有些同学进步很明显。”她语气依旧平静，“希望这些同学能戒骄戒躁，继续保持。也提醒某些同学，不要以为一次进步就能高枕无忧，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她的话意有所指，但祁燃已经听不进去了。他满脑子都是那个108，还有沈止羽看到这个分数时的反应。

　　下课铃一响，他抓起卷子就冲出了教室，直奔楼梯口。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看，是沈止羽发来的。

　　纯黑头像：“在哪儿？”

　　祁燃手指飞快地打字：“三楼楼梯口。”

　　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看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心脏还在不规律地跳动。手里那张108分的卷子，被他捏得有点皱。

　　没过几分钟，那个熟悉的身影就从楼上下来了。沈止羽穿着校服外套，手里拿着本厚厚的习题集，步伐不疾不徐，在拥挤的人流中依然显得清冷挺拔。

　　他走到祁燃面前，停下脚步，目光先落在祁燃脸上，然后下滑，落在他手里那张卷子上。

　　祁燃没说话，直接把卷子递了过去，动作有点僵硬，带着点不自知的期待和紧张。

　　沈止羽接过卷子，目光在顶头的分数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开始逐题看下去。他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偶尔在看到某道错题时，眉头会几不可察地动一下。

　　时间像是被拉长。每一秒都格外清晰。
　　终于，沈止羽看完了最后一道错题。他抬起头，将卷子递还给祁燃。

　　两人目光相接。

　　沈止羽的眼底，有肯定，有欣慰，还有一丝祁燃看不懂的、更深邃的东西。
　　“很好。”
　　“错题有针对性，最后一道大题的思路是对的，只是第二问的转换不够熟练。粗心丢的那几分，下次注意。”

　　“知道。”祁燃闷声回答。

　　“晚上有空吗？”沈止羽忽然问。
　　祁燃愣了一下，转头看他：“……有。干嘛？”
　　沈止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操作了几下，然后亮给祁燃看。屏幕上是某火锅店的团购券界面。
　　“奖励。”。

　　祁燃看着那个界面，又看看沈止羽平静无波的脸，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弯。奖励？请他吃火锅？就因为考了108？

　　“不……”他想说“不用”，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起那个雪夜，沈止羽递来的温热牛奶，想起那句“别怕”。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行。”他最终应道。

　　沈止羽点了点头：“放学后，校门口等你。”说完，他便转身，重新汇入上楼的人流中。

　　祁燃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张108分的卷子，看着沈止羽离开的方向，心里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比刚才更甚。

　　火锅店还是上次赵嘉树拉他去的那家。只不过这次，只有他和沈止羽两个人。

　　沈止羽似乎提前订好了位置，是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他熟练地点了锅底和菜品，询问祁燃的忌口和偏好，举止从容自然，仿佛做过无数次。

　　祁燃坐在他对面，看着红油锅底咕嘟咕嘟地翻滚，热气蒸腾上来，模糊了沈止羽的脸。他有些不自在。

　　“吃吧。”沈止羽将烫好的肥牛夹到他碗里，动作自然无比。

　　祁燃低头，闷声开吃。辣味刺激着味蕾，热意从胃里扩散开来。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有锅子沸腾的声音和偶尔碗筷碰撞的轻响。

　　吃到一半，沈止羽忽然放下筷子，看向祁燃。

　　祁燃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嘴里还嚼着东西。
　　“祁燃，”沈止羽的声音在火锅的热气里显得有些低沉，“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愿意接受我的……帮助？”

　　祁燃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没想到沈止羽会突然问这个。为什么？他从来没仔细想过。一开始是抗拒，是烦躁，后来是习惯。

　　“不知道。”他诚实回答，声音因为辣而有些哑，“可能……因为你烦人？”
　　沈止羽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浅，却让祁燃心头一跳。

　　“那，换个问题。”沈止羽看着他，眼神专注，“和我待在一起，会觉得不舒服吗？”
　　祁燃立刻摇头：“没有。” 不仅没有，甚至……有点贪恋这种安静又安心的感觉。虽然他不愿意承认。
　　“补习，讲题，一起吃饭，像现在这样。”沈止羽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清晰，“如果我说，我希望以后……不止是这些呢？”

　　祁燃手里的筷子差点掉进锅里。他猛地抬眼，看向沈止羽。热气氤氲中，沈止羽的眼里清晰地映出他此刻错愕的脸。
　　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脑子里一片混乱，隐隐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沈止羽没有进一步逼问，只是静静地等着，给他时间消化。

　　火锅的热气还在升腾，周围食客的谈笑声仿佛隔着一层玻璃，模糊而遥远。祁燃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沈止羽平稳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祁燃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沈止羽看着他紧张又茫然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温柔。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漏勺，捞起锅里已经煮熟的虾滑，仔细地分到祁燃碗里，又给自己夹了一块。

　　然后，他才抬眼，重新看向祁燃：
　　“意思是，祁燃，你可以慢慢想。”
　　“想什么？”祁燃几乎是脱口而出，脑子依旧懵着。

　　沈止羽拿起旁边的冰镇酸梅汤，给他倒了一杯，推过去，动作不紧不慢。

　　“想……”他顿了顿，目光在祁燃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落在他的眼睛上，“想你是只想跟我做‘补习的搭档’，还是……”
　　他微微倾身，拉近了一点距离，热气交织，声音压得更低：
　　“……也想试试，做点别的。”

　　做点别的。
　　这四个字像带着电流，瞬间击穿了祁燃所有的防御。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沈止羽要带他来吃火锅，为什么要在这种环境下，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不是心血来潮，这是……预谋已久。

　　“我……”他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筷子，指尖发白。

　　沈止羽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那双沉静的眼睛里，倒映着火锅跳跃的火光，和祁燃慌乱无措的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的嘈杂似乎都成了背景音。

　　最终，祁燃猛地低下头，避开沈止羽的视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带着破罐破摔的意味，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不知道！”

　　声音不大，却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沈止羽看着他几乎要埋进碗里的发顶，看着他通红的后颈，眼底那圈温柔的涟漪，缓缓扩散开来。

　　他没有失望，也没有逼问。

　　“嗯。”他只是应了一声，重新坐直身体，拿起筷子，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

　　“虾滑凉了不好吃。”他说，用公筷又给祁燃夹了一块。

　　祁燃没抬头，也没动，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喧嚣，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不知道。
　　这个答案，或许连他自己，都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和承认。
　　但沈止羽，显然已经给出了足够清晰的信号。

　　这场名为“补习”的漫长铺垫，似乎终于要掀开它真正的面纱。

　　而祁燃，就站在这面纱的边缘，退一步是熟悉的混沌，进一步，是未知却让他心悸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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