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启椿欢

作者:阿日朗与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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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启椿欢


      在我们的故事里,时间首次呈现出夏日的颗粒。于是,物理法则失效了,那个夏天再也无法完成它的流逝。它唯一的作用,便是困住了那一刻的阳光。

      我忍不住想,若真与梁穗生走到一起,那道由社会地位凿刻的鸿沟,连同将来的现实重压、阶层的壁垒、旁人的窃议,终将成为横亘其间的硬伤。

      可万一有一天,他的热络淡了,不再执着于我了呢?

      这里的天地本就逼仄,我们两株被圈囿的草木,只能隔着贫瘠的土壤相互凝望。在这匮乏的境遇里,两颗渴望舒展的心,只能反复消耗着本就有限的牵绊。

      他此刻眼里只有我,可一旦踏出这方狭小天地,走向那片更开阔的世界,他会遇见太多人,太多比我鲜活,比我更值得被坚定选择的人。

      在有限空间里被无限放大的依存,一旦掷入广阔的世界,便会像潮退后的沙堡,迅速失色和崩塌。

      而我的过去,那些一路摸爬滚打留下的泥泞与不堪,早在我心底刻下了深重的自惭形秽。它们日夜束缚着我的底气,让我在他滚烫的在意里,下意识想要退缩,怕自己配不上这份赤诚,更怕这份炽热终会被现实磨平。

      我不知道,不清楚,也无从明白。这份突如其来的牵绊,究竟是照亮我灰暗人生的救赎,还是终将把我拖入更深深渊的,一场更盛大的幻灭。

      雨水落在我脸上,冰凉。它顺着脸颊滑下,像无数条微小的河流。在这片雨幕中,那些关于未来、关于他、关于我自己的无尽疑虑,都被这真实的触感暂时按下了暂停。

      雨还在下。它不问过去,也不承诺未来,只是,真切地落在我的脸上。

      天没有裂,伤口在我心里。

      瞬间,脸上的清凉灼烧起来,我眼睁睁看着滴落的水珠,在我视线里染成了浓稠的血色,是我的过去,亦或是未来,在众目睽睽下决堤了。

      锈迹斑斑的铁钉斜斜凿入梁穗生的眼眶,暗红的血珠喷涌而出,顺着纤长的睫毛簌簌滚落,在他苍白的颧骨上划出蜿蜒的血痕。血渍越渗越烈,很快濡湿了半张脸。

      他滚烫的气息急促地扑在我耳廓,牙关剧烈打颤:“痛……太痛了……”每一个字都碾过我的神经,灼得人生疼,喉间还不时溢出压抑的哽咽,绝望又凄厉。

      可我浑身肌肉僵硬,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梁穗生痛苦的脸与我失控的双手重叠,又瞬间分裂成无数碎片。

      我到底在做什么?是该徒手拔掉这根夺命的钉,还是该转身逃离这炼狱般的场景?为什么我的四肢连一丝动弹的力气都没有?脑子里是沸反盈天的混沌。

      他眼皮那颗曾让我心头一颤的漂亮黑痣,隐没在一片浓稠的猩红与沉沉阴翳里。

      “你喜欢,我便巴巴拿来给你,怎么转头又不喜欢了?”

      这声音陌生得令人毛骨悚然,既不是我,也不是梁穗生,更与这里任何人的声线都无半分相似。它沙哑失真,在空荡的空间里盘旋不散。

      “既然你不要,那我就只好毁了他。”

      与此同时,一阵阴恻恻的冷风突然从身后袭来,吹得颈后汗毛倒竖。

      我不受控地缓缓低下头,掌心骤然传来一阵黏腻的温热,紧接着是黏膜相触的湿滑感。

      一双血淋淋的眼球正静静卧在我的手心里,眼白浸满暗红的血污,残破的眼膜耷拉着,还挂着几缕未断的神经末梢,浑浊的瞳孔居然还在微微收缩。

      腥甜的血气混着腐臭的黏味直冲鼻腔,指尖甚至能摸到那层薄薄的巩膜下,细微的血管在轻轻跳动。

      模糊的光晕中,梁穗生痛苦抽搐的脸与这双血淋淋的眼球反复重叠。耳边除了那道恶意的声音,还响起梁穗生濒死的呜咽。

      胃里瞬间翻江倒海,像有无数条虫豸在疯狂搅动,我猛地捂住嘴,跪下剧烈干呕起来。

      我认出来了,这是许柯年的眼睛。

      我向来偏爱眼睛,只因它们是造物主最精巧的馈赠,藏着光与神采,本身就带着极致的美感。可这个人不是,他从未懂过这份欣赏,只是偏执地认定我喜欢,便用最残忍的方式挖下来,当作礼物硬塞给我。

      就像……就像他看见我贪恋梁穗生那颗精灵般的黑痣,也要送给我一样。

      他不懂美,只懂掠夺。不懂珍视,只懂毁灭。而我对美的偏爱,竟成了他戕害生命,践踏珍视之物的理由。

      ——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可[梁穗生]像是没听见,脚步未停,甚至连眉峰都没动一下。

      我目光紧锁着他,指尖不自觉攥紧,等着看他下一步动作。

      与[梁穗生]相依的这阵偷来的时光,从来都带着借据的重量。侥幸借来的温存,窃来的片刻安宁,终究是要连本带利还回去的。

      [梁穗生]显然察觉到我早已对他起了疑心,那双深眸凝着我。他指尖在口袋边缘摩挲片刻,再抽出来时,掌心躺着一部手机,与我随身带着的那部一模一样,连背面边角处磕碰出的磨损纹路,都如复刻般分毫不差。

      我等他慢悠悠拨通电话。

      “梁穗生呢?”

      他清楚我问的是那个完完全全属于我的梁穗生,绝非眼前这个身份成谜的赝品。

      “他很安全。”

      “那你找我到底要干什么?”我步步紧逼。

      “停止这一切。”

      可能未来的我与梁穗生,寻到了终结这一切的密钥。但他们折返回过去,难道破局的关键,真的在我身上?

      我与未来的自己,难道不该是同一个灵魂吗?

      “带我去找他。”

      [梁穗生]摇了摇头,语气恳切:“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先跟我走,听话。”

      所谓的安全果然是句空泛的安抚。我连梁穗生是否真的安好,都不确定。

      水声“啪嗒、啪嗒”,自天花板的裂隙间坠落。

      我还能看见[梁穗生]在我眼前,轮廓清晰,像一帧被光照亮的剪影。可就在我闭眼又睁开的瞬息之间,景象已全然改换。

      脚下失去了依托,我被水流托举,悬在一片混沌的光中。我下意识抓了抓自己的手,触感柔软,握住了一团未成形的水团,又散开。

      这才惊觉,我变小了。

      水是静止的,也是窒息的。我想向上游,向着那片被搅浑的光挣扎而去,可无论如何挥动双臂,水面永远在遥不可及的远方。光线穿过浊流,掺了太多杂质的记忆,浑浊、粘稠,让人喘不过气。

      我低头望向光的来处。

      原来我一直在下沉。

      只一瞬,我便触到了底。

      一座囚牢自黑暗的淤泥中浮现,似沉没多年的旧梦。牢中有个人影,一身红衣,如血,如烬。

      我向前靠近一些,那身影倏然扑来,惊得我张开了嘴。

      水,浑浊的、带着铁锈味的水,灌入我的口鼻。呼吸被剥夺的刹那,一只手从铁栏间伸出,抓住了我的手臂,另一只手扣住我的后脑,将我拉近。

      它在两根铁管的间隙里,为我渡来一口气。

      是的,它吻了我。

      我在它渡来的那口气息里,听见自己骨骼舒展的声音。

      宛若一株沉水多年的植物终于触到天光,我在它唇间生长、抽枝、拔节。水流自我周身退去,又或许是我穿过了水流,童年如一件不合身的旧衣被悄然褪下。

      我的肩膀宽阔起来,手臂足以环住它所在的整片阴影。它依然扣着我的后脑,指节与我生长的发丝缠绕。

      我们之间隔着的已不再是冰冷的铁栏,而是岁月与我刚刚长成的温热身体。

      那个吻没有结束。

      它从救赎变成了对峙,从瞬间变成了永恒。我从被赐予气息的人,变成了与它共享呼吸的共生者。

      原来我从未离开过那片水域。我只是长大了,足以在它的深渊里,与它相拥。

      而我分不清那个吻是拯救,还是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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