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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雨来
翌日。
天蒙蒙亮,冷风裹携潮湿的气息,偷从窗户缝隙钻入房间,恍惚间,仿佛回到春雨连日的三四月。
子游途因晨吐起得早,他蹑手蹑脚起身,奈何外边睡着时安客,刚想跨过去,身边的人还是睁眼了:“怎么了?”
“没事。”子游途顺势下榻,“有点儿想吐。”
“我去给你拿药。”
等子游途洗漱完毕,药便端上来。
时安客打开窗户,注视这场不同寻常的雨。
乜星……怎么如此笃定今天会下雨?
时安客回神,便见子游途端着空碗发呆。
很少见到他这幅模样,时安客忽然道:“很快就会到营州了。”
“嗯?我知道。”子游途道,“地图上的终点。”
也可能是开始。
“咚咚。”
敲门声。
开门,是乜星,神色疲惫,一看就是没睡好。
时安客打趣道:“别是遇见鬼了吧。”
“时师兄说笑了。”乜星拿出三块龟甲,“我在算,是什么‘鬼’在作怪。”
时安客想起这场雨:“难道,师弟竟可以未卜先知?”
“我又不像沈涿国师有天眼,怎么可能会未卜先知?”乜星也望向窗外的雨,“这场雨,在寅时一刻到来,正好证实我的推测。借夜晚与阴雨带来的‘阴视’,我算了一卦,这里果然有阵法。”
子游途倚在床边,问道:“道家法术?莫不是哄人的?”
“子首席,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乜星道,“阵法也没有话本子说的那么玄乎,就是一个利用山林布阵的‘障眼法’罢了。”
“行之,我觉得乜星说得没错,世上稀奇之事不少呢,你多和我行走江湖就知道了。”时安客来了兴致,又问乜星,“那依你之见,何解?”
“还记得那路碑吗?失去‘眼’的太极阴阳图,就是镇碑。平时是寻常的路碑,一旦触发条件,就会变成‘反障眼法’。”乜星得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现实中,很可能没有那条路。”
寒意爬上脊背。
子游途轻咳一声,问道:“何意?”
“一点儿夸张的说法,有人不是说自己遇到鬼打墙,或者进入世外桃源么?就是这个道理,只有特定条件能看到,并且进去那条路。”乜星说的头头是道,“我猜,雨就是这条路的触发条件。”
“那现在下雨了,我们岂不是可以离开?”
“可是我们不知道离开的镇碑在哪里,到时候兜兜转转,只能回到原地。”
“对啊。”时安客刚刚燃起的希望就此陨落,“这镇子这么古怪,如果有从这里出来的人,难道会没有半点儿风声吗?”
“不要悲观啊师兄。”乜星道,“肯定有出去的办法,不然长生蛊是怎么从这里流出去的呢?”
“停。”子游途止住乜星的话头,“也可能是长生蛊从外传入此地,却再无人能出去啊。你为何肯定长生蛊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啊。”乜星懊恼一拍头,“是我思量不周,想当然了。不过呢,阵法是一定可以解的,放心吧,我们只要找到这里的镇碑就行。”
面对年轻人的炯炯双目,子游途和时安客互相看了一眼,竟从眼前人身上品出几分许久未见的少年意气。
天真,可爱,无惧一切。
子游途难得带了些真心的笑意:“对,我们可以出去的。”
乜星打了个哈欠:“还有多久开始行动啊?”
子游途支着下巴想了想:“皇城早朝才要起这么早,那墨双公子想来是个娇贵的,估摸着还在睡觉吧。”
乜星道:“那可否让我在这里小憩一会儿?到时你们再喊醒我。”
困了想睡觉不奇怪,倒有些孩子心性,只是他们相识不过两三天,便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吗?
时安客替子游途先答了:“那你睡吧,被子还是暖的。”
乜星摆手谢绝,双手交叠在桌上,头枕着手臂睡去。一-夜未眠,想来是困极,额头沾到桌子便去会周公了。
子游途凝目注视许久,确定乜星是真睡着,才把时安客叫出去,道:“你这师弟什么来头?”
“诶,他是叫我一声师兄,我也就勉强接受了,可我认识他的时间,还不如行之你认识他久呢。”时安客看了眼屋内,“还在睡。”
“我当然知道。”子游途道,“我总觉得怪怪的。”
“就因为他一开始就说长生蛊是从这里出来的?”时安客轻摸下巴,摇摇头,“说不定他是真没想到,行之疑心病还是一如既往地重呐。”
“你……”
“谨慎些,这是好事,好事。”时安客忙道,“我也觉得乜星有一点儿奇怪,可眼下重点不是这个。”
“也是。”子游途抱胸思索,“我们得先找到镇碑。”
“可我觉得要找到镇碑没那么简单,你想想,蛊虫,鲛人海秘方,阴阳障眼阵法都在一个小镇子出现。”时安客停顿许久,“它们之间肯定有联系。”
“二位站在门口聊什么呢?”
墨双特地换了与昨日不一样的穿着,尤其是那件墨松白圆领袍,尽显文人雅士之气。
时安客眉心直突突,径直上前一步,挡住墨双的视线:“哎呀,没想到墨公子竟起了个大早,我们还想着去喊你呢。”
墨双眉头微蹙,嘴角仍挂着笑:“时神医这意思,是嫌弃我起得晚么?”
时安客往后退一步,却是在用余光瞥子游途。
“是我说过的。”子游途面不改色,“没有嫌弃墨公子的意思。”
墨双的笑僵在脸上,这才发现时安客在挖坑给他跳。罪魁祸首倒是笑得开怀,对他眨了眨眼。
子游途似毫无察觉二人的暗流涌动,主动道:“我去叫乜星。”
与子游途想的完全相反,乜星是真睡着了,被喊醒时还迷迷瞪瞪,半晌才回过神,整理好衣服跟子游途出门。
两个假笑人还在聊天,话语中夹枪带棒,直到子游途过来才收敛。
跟墨双讲了乜星的发现,墨双被时安客气得嗡嗡疼的脑袋得以休息,缓了片刻道:“所以只是一个以雨为启动契机的阴阳障眼阵法?”
“不止。”乜星故作玄虚伸出一根手指,“巧了,我方才从梦中看见仙人论道,他们问,阴阳失序,有男无女,那么,如何繁衍呢?”
子游途答道:“孕夫。这就是他们要引外来男人进来的原因。”
墨双仍是疑惑:“昨日不是说过了么?为什么不引女人进来?”
乜星笑而不语。
时安客接话道:“既然都说到阵法了,想来还有一个条件,就是只有男人能进去。”
墨双了悟,目光转向乜星:“这种阵法我闻所未闻,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我爹是道士,我略知一二。”
“我也常和国师论道,他都没听过。”
“啊。”乜星满不在乎把话题揭过,“可能因为我爹修的是邪路子吧,大国师不知道也正常。”
“……”
众人心知他在一本正经地敷衍乱说,可真有这么编排自家亲爹的么?
结过账,掌柜送他们离开。
墨双余光一瞥,拦住掌柜质问:“你那柜子里是什么?”
掌柜不慌不忙答道:“钱。”
墨双身为官家子弟,对这等事格外敏锐道:“那可是前朝的钱。”
“是。”掌柜承认,“也有今朝的钱。”
分明还是那张笑脸,可这般作态,倒有种“你能把我怎么样”的错觉。
时安客忙上来打圆场,把墨双带出门,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这鬼地方只进不出,说不定就是前朝的镇子呢,有前朝的钱正常。”
墨双哼了一声,没接话,只道:“我们去此地的乡府看看。”
既和在外恭候已久,从不知名的地方蹿过来:“公子,属下搜查过了,这间客栈除了蛊虫外,没有其他异样。”
说完,他看了看天:“要不等会儿再走吧,还下着雨呢。”
“事不宜迟……”
“等一下。”时安客打断主仆二人对话,对墨双道,“介意坐驴车吗?墨公子。”
墨双:“……?”
时安客重复他的话:“事不宜迟呢。”
墨双不可思议道:“你就坐驴车啊?”
时安客无辜摊手:“总比两条腿在雨里跑好吧?”
墨双挣扎片刻,终于妥协。
等他看到车里的锅碗瓢盆时,半只踏上去的脚缩回去:“能坐五个人吗?”
“得有人驾车啊。剩下四个人挤挤也行吧?”
“我宁愿两条腿在雨里跑……”
“既和。”子游途打断两个人幼稚的争论,“你去驾车。”
“是,师父。”
既和办事干脆利落,直接翻身上驴。见状,墨双也不好再多言,一只手小心护住玉冠,踏上驴车。
可惜锅碗瓢盆占了太多地儿,四个人也略显拥挤,乜星又不想掺和在三人中间,干脆坐到车外去。
时安客递过去一个斗笠:“戴上,别着凉。”
乜星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谢谢时师兄。”
放下车帘,三人眼观鼻,鼻观心,皆不语,颇有三足鼎立的架势。
子游途打破僵局:“掌柜有古怪。”
墨双点头:“他屋里的钱确实古怪,而且还能在镇上流通。”
时安客笑着摇头:“不,行之是觉得,掌柜不像人吧?”
子游途看向时安客:“正是。”
墨双思索再三,拧眉道:“哪里不像?”
“他一直在笑。那种不正常的僵硬笑容。”时安客找了个词形容,“像会动的泥偶。”
“与我观察的那个孕夫是差不多的表情,只是要更灵活。”子游途认可时安客的说法,“但不可否认的是,一定有人在背后操控这些……‘人’?”
那个“人”字念得很轻,连子游途都不确定,这些东西能不能称作“人”。
墨双倒是接受得快:“中了蛊,当然不算人了。等我们出去,我会派人来处理掉这些东西的。”
时安客的笑渐淡:“墨公子,这些被骗进来的孕夫可是无辜的,你不先考虑一下救他们吗?”
“呵。”墨双鼻尖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男子怀孕,阴阳乱序,有违天道。这种怪物生出的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怎么能留?”
此话一出,车内落针可闻。
“哗啦。”
乜星掀开车帘子,斗笠之下的脸,糊了些雨珠,眼睫轻轻一动,宛如落泪。
他笑着对墨双道:“要到乡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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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是我修文时补的,一补就是三千五百字,当时一笔带过推剧情,如今再看,此处确实需要细细描绘,才不会让后续情节显得太突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