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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
玉音顾不得腿上的伤势,拔腿就跑。
在过于强烈的恐惧感吞噬了她的理智,一道浅色的身影在无数冰冷光滑的威尼斯镜组成的迷宫中疯狂逃窜。
方向?出口?统统被抛到脑后!她只想着快点,再跑快点!远离那东西!
她跌跌撞撞地掠过一面又一面巨大的镜子,急促的呼吸狭长的迷宫中来回盘旋,高跟鞋敲击在镜面的脆响杂乱无章,那是她濒临崩溃的心跳声在空间里的绝望回响。
在这极度的惊慌中,她全然没有发觉廊镜的变化。
她仓皇经过的每一面镜子前,都清晰的保留着她狼狈的身影、苍白的脸、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表情,以及那随着奔跑不断洇出的更大片深色血迹的裙摆...
更诡异的是,随着她不断的向前奔跑,掠过的镜面越来越多,镜子中的身影也越来越小。
直到,她的眼前赫然出现一座似是被大火焚烧过的破败孤儿院,生锈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传来女人的交谈声。
“姐,这是我的女儿江璃,以后她就拜托你照顾了。”
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用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轻轻推了一下身边小女孩的后背,将她推向对面与清瘦的女人身边。
玉音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目光不断在两名女人间来回交错着,朦胧的白雾笼罩在她们的脸上,隔绝了她探究的视线。
这是怎么回事?
玉音环视着周围,只见眼前的景象都被浓雾包裹着,锈迹斑斑的大门在女人们的身后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
可,刚才自己不是还在镜像回廊中吗?
怎么会回到这里?
她向不远处正在交谈的女人走近两步,却在一米外碰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她伸手敲了敲,屏障发出类似玻璃的声音。
穿着燕麦色长裙的女人缓缓蹲下身,伸出指腹带着薄茧的手,轻柔地摸了摸江璃柔软的发顶。随后,她才抬起眼,用略带责怪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妹妹。
“孩子还这么小,你真的忍心吗?”
“我...”
年轻的女人的眼眶一红,精心刷过的睫毛快速扇动几下,晶莹的泪珠立刻就沿着白皙的脸颊滚落下来。
“没办法。我...我不能带着她。”
她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神不敢看向自己的姐姐,仿佛是对自己行为感到歉意。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将目光转向江璃,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女儿平齐。
“小璃。”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柔软白皙的手指擦过她满脸的泪痕,轻声细语的说道:
“这是你姨妈。以后就跟着姨妈生活,好吗?”
小女孩低着头,小小的肩膀微微松动,现在的她只能这样的沉默来表达自己心中对母亲的不舍。
她抱住自己的女儿,白皙漂亮的手轻轻在江璃的背上轻轻拍着。
“妈妈会每周给你打电话的,还会给你买漂亮的娃娃,好吃的零食。你会理解妈妈的,对吗?小璃?”
女孩依旧沉默,她小小的手紧紧抓着妈妈昂贵的外套前襟,将头埋进妈妈怀里,她贪恋妈妈身上甜甜的香水味,这是独属于妈妈的味道。
她的母亲感受到胸前的衣料被紧紧抓住,甚至感觉到了女儿滚烫的眼泪浸湿了布料,秀眉立刻紧蹙,眼中闪过懊恼和不耐。
声音中的温柔荡然无存,带上了一丝压抑的焦躁和冷硬:
“江璃!”
这声低呵不仅把母亲怀中的女孩吓了一跳,就连玉音也被这一声“江璃”吓得怔愣当场。
母亲怀中的女孩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着母亲,那双眼睛中满是对母亲的不舍。
但在触及母亲烦躁的眉眼时,还是一点点地松开了攥紧衣服的小手。
稚嫩的童音中夹杂着对母亲的不舍和哀求:
“妈妈。”
女人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她几乎是立刻起身,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团碍眼的褶皱,烦躁地“啧”了一声。她迅速将精心打理的蜜茶色大波浪长发拨到胸前,巧妙地遮挡住那片不平整的痕迹。
最后看了女儿一眼,丢给姐姐一个“交给你了”的眼神,踩着细高跟转身离去。
母亲留给年幼江璃的最深印象,就是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嗒、嗒、嗒”的声响。
和姨妈一起生活的日子,如同暖阳去散了小江璃心中因母亲离去而笼罩的阴霾。
她小小的世界里,逐渐被姨妈的暖意填满,不同于母亲身上散发的甜腻香水味,姨妈带给江璃的,是干净的皂角混合着阳光晒过的被褥的气息、是院内盛开的花香,是厨房飘出的麦芽甜香的面包味道。
虽然妈妈只在每周短暂的电话中闪烁,但姨妈给予她的关爱,更像是无声的溪流,涓涓流淌,浸润着她幼小的生命,只多不少。
在孤儿院这片小小的天地,江璃认识了许多和她年纪相仿的朋友,他们像散落在人间的星星,与常人有着些许不同。
但在这里,残缺并非阴翳,反而让彼此的光芒更加紧密的相依。
江怀瑾,在这些小星星眼里,就是给予他们新生命的“神明。”
她纤细的身体里似乎蕴藏着无穷无尽的能量,她不厌其烦地教授他们如何独立穿衣、洗漱,用极大地耐心鼓励他们表达自己。
同时,她很支持每个人的梦想。
她总是用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看着他们,柔声告诉每一个孩子:
“去做你想做的。”
院里的设施并不完善,但她总有办法。
她会卷起素色的衣衫,露出清瘦有力的手臂,带着大孩子们一起动手制作秋千、跷跷板、滑滑梯...
每一次的敲打,都伴随着孩子们的欢呼和江怀瑾额头上的细密汗珠,空气中飘满木头的碎屑与清香。
在昏黄的灯光下,用她那温软的嗓音为小孩子们讲起古老的童话。同时,她还会哼唱起不知名的哼唱童谣小调...
孩子们的眼睛在故事中闪闪发亮,小小的身体放松下来,呼吸变得绵长。
在这片由故事与歌声编织的港湾里,所有的伤痕都被轻柔地抚平。
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深深爱着这位给予他们温暖的女人,他们自发地、无比自然地唤她:
“妈妈。”
在这里,他们获得了一种比血缘更深的羁绊,是一种名为“家”的温暖。
玉音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幕如同电影般上演,这些美好如同童话般的记忆,如同后院果树上结的果子,酸涩中带着些独属于那时的甜。
她想靠近那个给了这些孩子一个家的善良女人,但无形的屏障使她无法迈出脚步。
她远远地看着那个女人,心里与那些孩童一起叫着:
“妈妈...妈妈...”
一日清晨。
“为什么!”
小小的江璃鼓着脸,气愤地坐在小床的边缘,身体故意扭向一边,不让江怀瑾碰她。
江怀瑾半蹲在她面前,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让自己的视线与小江璃齐平。暖金色的阳光温柔地勾勒着她清瘦的侧影,照在江怀瑾洗得有些发白的衬衫上。
她看着眼前这个赌气的小人儿,眼眸中没有一丝不耐,只有一片沉静如深潭的包容与心疼。
“因为我是小璃的姨妈呀。”
江璃听到她的回答,眼睛一红,转过头去发出一声重重的“哼”,不去看自己的姨妈。
两条穿着干净袜子的小腿在床沿胡乱的踢蹬着,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讨厌的“姨妈”称呼踢走。
在她心里,小小的江璃开始了一场无声的、充满期待的倒计时:
3...2...1...
“小璃。”
姑姑的声音果然如预料般响起,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
甜美的笑容立马又回到了江璃的脸上,她就知道,姨妈最疼她了!姨妈一定会答应她!
“你有自己的妈妈,她只是很忙,并不是不爱你。”
笑容如潮水般迅速在江璃脸上褪去,她的嘴委屈地瘪着,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汹涌而出。
六岁的江璃听不懂那些大道理,她小小的世界里只有一个执拗的念头:
姨妈不愿意做她的妈妈。
院里的孩子们都可以叫她妈妈,唯独她不能。
她开始哭闹不止,但当她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姨妈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眼睛里,除了心疼,还带着难掩的疲惫时...
江璃又突然愧疚起来,姨妈每天已经很忙了,院里的又新来了几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的事情有些复杂,她知道姨妈最近一直在忙,她不忍再让疲惫的姨妈因为她一个人这么操劳。
可是...那个小小的、固执的念头依然盘踞在心底,像一颗酸涩的种子:
“为什么手机里的那个不能是姨妈?为什么姨妈不能是妈妈?”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个被高烧和噩梦笼罩的深夜。
江璃浑身滚烫,意识在昏沉与清醒间痛苦地浮沉。
在混沌的梦境中,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被抛弃的清晨,巨大的恐慌中,她哭喊着:
“妈妈...妈妈...”
迷迷糊糊中,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清爽的皂角味探入她的鼻腔,一只掌心带有薄茧的手轻柔地摸过她的额头。
阵阵轻缓的声音哼着曲调悠绵的小调,在她耳边缓缓流淌开。那声音似是温柔的夜风,又像安抚的摇篮曲,一遍遍传入她的耳中。在这令人心安的旋律与气息的包裹下,她渐渐进入温柔的梦乡。
再睁眼,天光微熹。
江怀瑾侧躺在她身边,眼下是化不开的乌青,显然她一夜未眠。
看到这一幕,江璃对母亲的依赖、渴求的温暖、都如同雨后春笋般疯狂冒出头来,她不管不顾地往江怀瑾怀里钻,小小的脑袋深深埋进那带着皂角清香的颈窝,用闷闷的嗓音,喊出那个在心底盘旋了千百次的称呼:
“妈妈。”
江怀瑾沉默了一会儿,头顶上方传来她一声悠长又复杂的叹息。
“小璃,不管你想做什么,都不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达成目的。”
江璃小小的身体在江怀瑾怀里僵了一瞬。
“完了,姨妈知道?!她肯定要生气了,她一定再也不会答应做我的妈妈了!”
江璃的心沉到谷底,巨大的恐慌和后悔几乎要将她淹没...
然而,江怀瑾收紧手臂,将怀里的小人儿抱得很紧,她的声音带着疲惫、无奈、但更多的确实无法割舍的怜爱。
“答应姨妈,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可以喊我妈妈。”
峰回路转的狂喜瞬间冲走了所有委屈和恐惧。江璃猛地抬起头,泪痕未干的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蹭着江怀瑾的肩窝,带着哭腔的声音终于喊出那个梦寐以求的称呼:
“妈妈!”
小小的江璃沉浸在这强烈的幸福感中,她有最好最好的妈妈。
连同着在一旁观看的玉音,也露出满足的笑意。
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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