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凭证

　　林辰背着白夜，在如同活体肠道般的巢穴通道中艰难跋涉。银白色的复合护盾如同蛋壳，脆弱地抵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通道壁上的肉膜蠕动得更剧烈了，裸露的神经束不时抽搐着迸发出细小的、带着精神污染的电火花。空气粘稠得如同血浆，每一步都耗费着林辰巨大的体力和精神力。
　　白夜伏在他背上，呼吸微弱但均匀，陷入了深度的、保护性的昏迷。然而，他皮肤下那些暗金色的纹路并未平息，反而随着他们深入巢穴，开始以一种不规则的频率闪烁、流动，像是在与某个遥远的存在共鸣，又像是内部程序错乱的挣扎。
　　林辰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传来的异常温度和精神波动。白夜的身体，正在成为这个“错误区域”的某种活体信标。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他们闯入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洞窟。洞窟的规模远超之前的巢穴，穹顶高不可及，隐没在翻滚的、由痛苦意念凝结成的暗红色雾霭中。洞窟的中央，不再是蠕动的血肉地面，而是一片相对“干净”的、由某种暗银色金属和破碎晶体构成的平台。
　　平台表面布满了焦黑的灼痕、深深的爪印，以及无数干涸的、颜色诡异的污渍。而在平台的正中心，矗立着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东西——
　　那是一个残破的、如同巨大神经中枢般的聚合体。
　　它由无数断裂的、依旧闪烁着微光的能量导管、破碎的数据晶体、以及一些难以名状的生物组织残骸扭曲交缠而成，像是一棵被暴力摧残后的金属与血肉之树。它的“根部”深深扎入平台下方，似乎与整个错误区域的地脉相连。而在它断裂的“主干”顶端，悬浮着一团极其不稳定的、不断变幻着混沌色彩的光球，光球内部，隐约可见无数破碎的影像和数据流疯狂闪动、湮灭。
　　一种强烈的、混杂着悲伤、愤怒、不甘以及无边混乱的集体意识残响，如同无形的风暴，以那个聚合体为中心，席卷整个洞窟！
　　林辰的护盾在这意识风暴中剧烈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仅仅是残响，就有如此威压！
　　这里……难道是这个错误区域的“核心”？或者是某个被系统“格式化”的、更庞大存在的“尸体”？
　　而就在他们踏入洞窟，暴露在这意识风暴中的瞬间——
　　“呃啊——！”
　　背后，昏迷的白夜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嘶喊！他猛地弓起身，双手死死抓住林辰肩头的衣服，指关节捏得发白。他皮肤下的暗金色纹路骤然爆亮，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出惊人的热量！一股狂暴的、混乱的、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熟悉感的力量，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逸散出来，与洞窟中央那聚合体的残响产生了剧烈的共鸣！
　　“白夜！”林辰立刻将他放下，半抱在怀里。白夜双目紧闭，眉头拧成死结，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窒息般的声音。那些暗金纹路正试图从他皮肤下“钻”出来，勾勒出更加复杂、更加非人的图案！
　　那聚合体的残响光球也同步沸腾起来！内部的破碎影像闪动得更加疯狂，其中一些画面变得清晰了一瞬——林辰看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片段：纯白无瑕的实验室，流淌着数据洪流的虚空界面，以及……一个悬浮在营养液中、周身连接着无数导管、双眸紧闭的、与白夜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少年侧影！
　　“那是……”林辰心神剧震。
　　白夜的过去？他与这系统、与这怪谈世界的真正联系？！
　　共鸣达到了顶峰！聚合体残骸发出一声无声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尖啸！一道浑浊的、由无数负面情绪和破碎数据构成的光流，猛地从残响光球中射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直扑向正在痛苦挣扎的白夜！
　　它想吞噬他！或者说，想将他这个“错误个体”，重新拉回这堆混乱的残骸之中，融为一体！
　　“休想！”
　　林辰怒吼一声，几乎想也没想，用尽全身力量将白夜护在身后，同时将维持护盾的大部分精神力瞬间收拢、转化为一柄纯粹由意志构成的、近乎实质的银色长枪，迎着那道浑浊光流，狠狠投掷出去！
　　这不是理性的最优解（最优解或许是利用白夜的共鸣制造机会逃离），这纯粹是本能，是守护，是绝不容许“失去”的意志体现！
　　银色意志长枪与浑浊光流在半空悍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无声的湮灭与激烈的能量对冲！林辰构筑的长枪迅速被光流中蕴含的庞大混乱信息侵蚀、消解，但他的意志是如此坚定、纯粹，以至于长枪在彻底消散前，竟真的将那道致命的光流阻了一阻，并将其偏转了方向！
　　浑浊光流擦着他们的身体轰击在旁边的金属平台上，腐蚀出一个冒着黑烟的深坑。
　　而林辰也因为精神力的过度透支和冲击反噬，眼前一黑，单膝跪倒在地，大口喘息，鲜血从鼻腔和耳孔中渗出。
　　短暂的阻隔，似乎也让白夜体内狂暴的共鸣中断了一瞬。他痉挛的身体稍稍平复，那些试图破体而出的暗金纹路也黯淡了下去。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然后聚焦。他首先看到的，是挡在自己身前、背影微微佝偻、却如同礁石般寸步不让的林辰，以及林辰身前地面上那滩刺目的血迹。
　　然后，他看到了洞窟中央那个残破的聚合体，看到了那团沸腾的残响光球，也看到了……光球中闪过的、那令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破碎画面。
　　记忆的闸门，被这强烈的刺激和共鸣，轰然撞开了一道缝隙！
　　“啊……！”白夜抱住头颅，发出痛苦的低吟，不属于他的、庞杂的、冰冷的记忆碎片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脑海——
　　编号……实验体……协议链接……概念武器测试……系统错误……强制脱离……格式化指令……逃亡……
　　破碎的词语和画面交织，带来的是比身体痛苦更甚的、源自存在本身的迷茫与恐惧。
　　“我……我是……”他喃喃自语，眼神混乱。
　　林辰强忍着晕眩，回头看向他。他看到白夜眼中不再是纯粹的清澈或痛苦，而是充满了挣扎、恐惧，以及对自我认知的崩塌。
　　“白夜！”林辰的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看着我！”
　　白夜茫然地抬起眼。
　　“我不管那堆破烂是什么，”林辰指向那可怕的聚合体残骸，语气冰冷而清晰，“我也不管你曾经被叫做什么编号，或者被定义为什么‘错误’。”
　　他直视着白夜混乱的眼眸，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打在他的灵魂上：
　　“你是白夜。是用糖纸折千纸鹤的白夜，是在黑暗里画出声音的白夜，是相信我能带你走出去的白夜。”
　　“你的画笔，画的是你的‘存在’，不是任何系统定义的‘程序’！”
　　“现在，拿起你的笔！”林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不是去共鸣那堆垃圾！是去‘覆盖’它！用你的画，告诉我，也告诉这个狗屁世界——你，到底是谁！”
　　白夜浑身剧震，林辰的话语如同惊雷，劈开了他脑海中的混沌与恐惧。
　　我是……谁？
　　他看着林辰染血却依旧坚定的脸，看着那支滚落在一旁、光芒近乎熄灭的画笔。
　　然后，他缓缓地、颤抖地，伸出了手。
　　握住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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