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偶尔有点坏

　　空气在邢嘉言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后，仿佛凝固成了实体。阳光刺眼，落在方迟骤然失血的脸上，将他每一丝无措和慌乱都照得无所遁形。
　　他能感觉到邢嘉言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带着不容回避的审视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孤注一掷的期待。
　　真正的答案？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像被格式化的硬盘，所有逻辑和理智都消失无踪，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心跳和一种想要立刻逃离现场的强烈冲动。
　　他猛地掀开被子，动作快得甚至扯到了手背上的输液针，一阵刺痛传来，他却浑然不觉。
　　“我……我去洗手间。”他声音干涩嘶哑，几乎是踉跄着跳下床，看也不敢再看邢嘉言一眼，像身后有洪水猛兽般冲出了病房，甚至忘了自己还穿着病号服，脚上只有一双单薄的拖鞋。
　　邢嘉言看着他仓惶逃离的背影，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落下。他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失落，有无奈，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方迟躲在洗手间冰凉的隔间里，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镜子里映出他苍白失措的脸，和手背上因为刚才粗暴动作而渗出的一小点血珠。
　　疯了。
　　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
　　邢嘉言就是Yan。
　　而邢嘉言，在向他索要一个关于“喜欢”的答案。
　　这比他做过的任何一道物理难题都要复杂千万倍，变量未知，边界模糊，所有的公式和定理在此刻全部失效。
　　他该怎么办？
　　承认？不，他做不到。那太荒谬了，那可是邢嘉言！他们针锋相对了那么久，他怎么可能……
　　否认？可那句“打错了”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如果不是心底深处那点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悸动，又怎么会打出那三个字？
　　混乱。除了混乱，还是混乱。
　　唯一的解决方案，似乎只剩下一个——
　　躲。
　　只要不见面，不接触，就不用面对那个让他无所适从的问题，不用剖析自己混乱不堪的内心。
　　从那天起，方迟开启了他精密计算过的“鸵鸟生活”。
　　他精确计算上下学时间，确保不会在教室外与邢嘉言“偶遇”。研讨室的门再也没有在夜晚为他亮起过，他宁愿抱着书本去拥挤的公共自习区，或者干脆缩在自己的小公寓里。
　　在教室里，他把自己变成一座沉默的孤岛。邢嘉言试图和他讨论题目，他要么假装没听见，要么用最简短的“嗯”、“哦”敷衍过去。邢嘉言递过来的笔记或资料，他不再接受，只是冷淡地推回去。
　　他甚至重新注册了一个新的论坛小号，彻底切断了与“Yan”的联系。那个名为“Chaos”的ID，连同里面所有的讨论记录和那个社死的夜晚，一起被他尘封在了记忆深处。
　　他做得天衣无缝，冷静，决绝，仿佛他们之间那几个月逐渐升温的默契和那些心照不宣的靠近，都只是一场幻觉。
　　“喂，方迟，你跟嘉言怎么回事？”连神经大条的赫忱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在一次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忍不住凑过来问，“吵架了？感觉你俩最近怪怪的，话都不说一句。”
　　方迟正盯着操场边缘的一棵梧桐树，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回答：“没怎么。准备竞赛，没空。”
　　“得了吧，”赫忱不信，“以前准备竞赛你俩不都黏一块儿吗？我看他就是……”
　　“赫忱，”方迟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赫忱被他这罕见的尖锐噎了一下，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走开了。
　　方迟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的鞋尖。他知道自己这样很幼稚，很懦弱。但他没有办法。他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那个一旦承认，就可能颠覆他整个世界的答案。
　　他以为只要他躲得足够好，时间就能冲淡一切，就能让邢嘉言知难而退，就能让他回归到那个只有物理和星空的安全世界。
　　然而，他低估了邢嘉言的耐心，也低估了自己内心那片名为“Chaos”的海域，早已因为某人的存在，而掀起了无法平息的惊涛骇浪。
　　他躲得开邢嘉言的人，却躲不开那些无孔不入的细节——
　　做物理题卡壳时，会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空着的座位，期待那个精准的指摘。
　　夜深人静时，会不自觉地登录那个废弃的论坛账号，对着灰暗的“Yan”的头像发呆。
　　甚至看到茉莉花茶，都会想起那个被自己推拒过、最终又默默接受的浅蓝色保温杯。
　　他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而他精心构筑的防线，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被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轻易击碎。
　　彼时，他正坐在图书馆的角落，试图用繁重的课业麻痹自己。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简短的信息，没有署名，但那串号码，他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陌生号码：躲够了没有？
　　陌生号码：论坛不上，消息不回，见面就逃。
　　陌生号码：方迟，你打算当一辈子鸵鸟？
　　方迟盯着那几行字，手指瞬间冰凉，血液却轰的一下涌上头顶。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自己在躲，他知道自己的慌乱和无措。
　　而他，没有放弃追问。
　　这条短信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将那个他不敢面对的问题，血淋淋地再次摆在了他的面前。
　　窗外，阳光正好，夏末的风带着一丝初秋的凉意。
　　方迟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知道，自己无处可逃了。
　　鸵鸟将头埋进沙子里，以为看不见危险，危险就不存在。
　　但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会将他从自以为安全的巢穴里，彻底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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