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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克里斯·月牙儿
高烧,像一层粘稠的胶水,将月牙儿紧紧包裹、拖拽,沉入意识的模糊深渊,她的皮肤滚烫,每一次呼吸都有灼烧感,刺激着干燥的喉咙,一种细微的刺痛令她不由自主蜷起身体,她能感到自己身上的被子盖得很厚,但骨头里却隐隐发冷,冷到她一阵阵发抖,月牙儿以为自己仍在爱忒弥丝大洋那场致命的寒潮之中,然而身下床褥的触感却异常柔软舒适,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这里一定不是海鸥号,月牙儿心想,那会是哪儿呢?
高热抑制了大脑思考的能力,她发现自己想不明白事情,迷迷蒙蒙中,有人用冰凉湿润的毛巾擦拭她的额头,那动作轻柔而熟练,指腹偶尔擦过她的鬓角,接着,毛巾又擦过她的脖颈和手臂,镇静着灼烫的皮肤,“哥哥……”月牙儿无意识地呢喃,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是梦吗?还是说,她真的回到了金乌那个小小的家?小时候只有克里斯会这样照顾她,每次发烧生病,克里斯都陪着她……恍惚间她闻到一阵食物的香气,是哥哥在做饭吗?他煮了热可可吗?她好像正蜷缩在自己那张窄窄的小床上,等着哥哥叫她吃饭,可是不对啊……身下的床铺太软太宽大了,那她究竟身在何处呢?这里不像学校硬邦邦的木板床,也不像逃亡路上任何一张简陋的睡铺,冷,好冷……她本能地抱紧自己,像无数个金乌的冬日,她和克里斯挤在壁炉前的旧沙发里,裹着同一条毯子,听着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哥哥总会给她讲故事……
头痛欲裂,思绪如同断裂的胶片,月牙儿感到自己站在摇晃的甲板上,四周风急雨大,是不是再也找不到克里斯了?是不是永远都没有机会了?绝望混合高烧,藤蔓般缠绕心脏,越收越紧,月牙儿呼吸一窒,陷入了更深的昏睡之中。
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隐约漏出一点点银光,室内只有一盏壁灯散发着柔和的昏黄光晕,视野先是模糊一片,继而缓缓聚焦,月牙儿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粉色的卧室里,墙纸遍布浅红色的花瓣剪影,一台方方正正的白色医疗机静立床边,屏幕上的数据无声跳动,月牙儿能感觉到自己脖子两侧各贴着一片微凉的芯片,持续监测着她生命体征的每一丝变化,月牙儿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缓缓移动,落在床角,她看到一个人正俯身趴伏在那里,身上随意搭着一条薄毯,似乎累极了,呼吸极轻浅,几乎听不见,那身影明显是个男人,但那轮廓的感觉……不像江满,也不像司徒熠星,月牙儿努力眯起眼睛,仔细去看,昏暗的光线下,那人一头略显凌乱的金发泛着柔和的光泽,露出的一截手臂搭在床边,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新月形伤疤。
克里斯!月牙儿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记忆像开闸地洪水,混乱地闪现着婚礼上璀璨的水晶宫、司徒熠星紧抿的嘴唇、宾客的骤然喧哗、还有……还有那双失而复得的蓝眼睛,是克里斯回来了……回忆的碎片扎入脑海,司徒的震怒、克里斯的对峙、自己突如其来的高烧……月牙儿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嘀嘀嘀!” 医疗机突然发出尖锐的提示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床角的身影被惊醒,克里斯抬起头来,他的蓝眼睛里写满疲惫,“月牙儿。” 她又听到他叫她的名字了,月牙儿深深呼吸,强迫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这一边,克里斯先是迅速查看了一下医疗机,熟练地在屏幕上按了几个按钮止住警报,又仔细看了数据,眉头这才缓缓舒展开,克里斯倾身靠过来,端详她的脸色,他的声音好温柔,轻得如同怕惊扰了谁,“感觉怎么样?还冷吗?渴不渴?”
月牙儿怔怔地看着他,喉咙干得发疼,她点了点头,但眼睛一眨不眨,她好害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
克里斯转身从旁边的恒温柜里取出一杯水,小心地扶着月牙儿坐起一些,将杯沿凑到她唇边,水温恰到好处,清润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无限舒缓,克里斯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像月牙儿第一次闻到提米草,月牙儿喜欢他的手臂揽着自己的肩膀,从他手中喝水的感觉特别温暖,他喂水的动作自然又专注,一切都像小时候一样……月牙儿慢慢地、慢慢地小口喝着水,她自己都无法形容她到底有多贪恋这一刻,只因为这一刻里有克里斯。
一杯水喝完,克里斯轻轻放下杯子,他伸手,似乎想用手背试探她额头的温度,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月牙儿心慌意乱,她忽然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想偏头躲开,然而,当那带着他体温的、温凉的手背贴上她的皮肤时,她所有细微的抵抗都在瞬间瓦解了,像被施了定身咒,她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睑下淡淡的阴影,看着他蓝色瞳孔里自己小小的、狼狈的倒影。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月牙儿甚至惊到了自己。
克里斯闻言,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淡的笑,他替她掖好被角,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下颌,““我一直在找你。” 他轻声回答,就像在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一直在找……这简简单单四个字,在月牙儿心里掀起滔天巨浪,无数个问题咆哮着冲出海面,无数石沉大海的信如幽灵般浮出,所有被时间磨蚀的希望和不敢言说的怨怼,似乎都在这四个字里找到了出口,月牙儿张了张口,却哑口无言,她几乎是战战兢兢、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她想要碰碰他的脸,确认这不是又一个因高热而产生的、转瞬即逝的梦。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及他的瞬间,“月牙儿……” 小寒的声音伴随着门开的轻响一齐出现,她正端着一只托盘,盘子上放满了杯杯碟碟,散发出阵阵扑鼻的香气。
月牙儿的手僵在半空,进退不得,脸上漫上一层尴尬的红晕,克里斯的目光从月牙儿脸上掠过,随即自然地拉过她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小寒一眼瞥见月牙儿绯红的脸色,立刻意识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她吐了吐舌头,连忙说:“啊,那个,我那边的终端收到消息,医疗机提示你醒了,呃……江满给你煮了甜粥,还准备了小菜,都是你最爱吃的,一直温着呢,发烧烧了两天两夜,啥也没吃,肯定饿坏了吧!” 小寒说着快步走进房间,把托盘放在茶几上,“甜粥……江满煮了很多,泰格瑞斯先生,您陪着月牙儿一块儿吃点吧,那我就……我就先……。” 小寒一边说着,一边眼神示意月牙儿,脸上带着“我懂我这就走”的表情,脚步悄悄往门边挪。
然而,小寒刚拉开房门,一个身影便恰好迎面走来,堵住了门口,司徒熠星穿着轻薄的衬衫和长裤,一脸倦意,他显然也是刚刚收到提示,知道月牙儿醒了匆匆赶来,他关切的神色第一时间落在月牙儿身上,随即扫过床边坐着的克里斯,以及克里斯尚未完全松开的月牙儿的手,司徒的眼神倏地沉静下来,如同风暴前的海面。
“月牙儿,感觉好点了吗?” 司徒熠星径直走到床的另一侧,无视了克里斯,他俯身仔细看了看月牙儿的脸色,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就像什么都没有看到。
一见到司徒,月牙儿的心顿时紧张起来,她有些慌乱,“司徒……对不起,我想……” 月牙儿挣扎着想坐直些,满心愧疚地想为中断的婚礼道歉。
司徒熠星轻轻按住月牙儿的肩膀,阻止了她起身道歉的动作,他的手有些凉,语气听不出情绪:“不用道歉,你没事最重要,月牙儿,我没有怪你。”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转向克里斯,变得疏离而客套,“倒是要感谢泰格瑞斯先生,这两天辛苦你了,一直陪在这里,现在月牙儿既然醒了,后续的照料就不必再劳烦你了,望舒的医疗团队会负责到底。”
克里斯与司徒熠星平视,神色如常,语气同样平静无波:“月牙儿小时候一直是我照顾她,这是我分内之事。” 无声的刀光剑影扑面而来,卧室中的空气霎那间变得滞涩。
小寒赶紧打圆场,一把将粥碗塞到了月牙儿手里:“你快趁热喝点粥!呃……司徒,医生说了月牙儿刚退烧要静养,不能太耗神,先让她吃点东西吧……” 小寒一边说,一边拼命给月牙儿使眼色。
月牙儿食不知味地喝着甜粥,耳边嗡鸣作响,她听着小寒和司徒熠星絮絮说着话,关于医生的建议,关于后续的调养,关于饮食的安排……司徒又待了片刻,直到他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发出微微震颤,他才无奈地站起身,嘱咐月牙儿好好休息,深深看了克里斯一眼后,转身离开了。
“那个……泰格瑞斯先生,这里有我照顾月牙儿,您也累了,要不先去歇歇吧……” 小寒的声音有些尴尬,克里斯先是看了看月牙儿,又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那好吧,” 他说着拍拍月牙儿的头发,说:“我晚点再过来看你。” 然后起身离开关上了门。
等两个男人终于都走了以后,小寒才如获大赦般叹了口大气,往月牙儿身边一拱,挨着她躺下来,差点儿撞洒月牙儿手里的粥碗,“你可吓死我们了!婚礼第二天早上发现你烧得滚烫,怎么都叫不醒,还好司徒立马叫来了岛上最好的医生,用上了医疗机……你睡着的时候,克里斯就一直守在这儿,几乎没合过眼,谁劝都不听……”小寒压低声音,指了指外间客厅,“你看他那脸色,比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脑子里一团乱,怎么会变成这样……是不是都怪我?我把事情都搞砸了。” 月牙儿把粥碗放到了床头矮柜上,声音里都是难过。
“你得多吃点啊,好几天没吃了,江满特意按你口味做的,放了好多浆果干!” 小寒说着又把粥碗递回月牙儿手里,“再说了,这事儿怎么能怪你,谁能料到克里斯会来抢婚啊,明明费了那么大劲都找不着他人影,结果突然出现在婚礼上,怎么会这么巧呢?简直像电影……” 小寒一脸困惑又不可置信的表情。
月牙儿喝了些粥,感觉身体有了点力气,她皱皱眉,“司徒有没有说什么?”
“他什么也没跟我们说,你发烧的时候他来了好多次,只是克里斯一直在这里,司徒大概心里也不舒服,小寒又叹了口气,“月牙儿,你到底怎么想啊?这两个人……”
月牙儿心里五味杂陈,刚刚吃下去的粥在胃里翻江倒海,克里斯那句“我一直在找你”反复在她耳边回响,而司徒熠星强压着失落却依旧维护她的样子,也同样让她揪心不已,她甚至愿意把自己撕成两半,如果这样能够解决问题的话,可她心里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哎,我就是觉得很对不起司徒……” 月牙儿一口粥都吃不下了。
“嗨呀,这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见月牙儿吃不下了,小寒把粥碗拿走,把药拿了过来,“我当然明白你对克里斯的感情,他一来,你哪儿还看得见别人?唉……要是司徒生气了,那大不了咱就走呗,离开福洛斯,换个地方生活,月牙儿,我说真的,你不要因为司徒给了我们那么多东西就觉得愧对他,你以后的人生还有那么长,如果你觉得司徒不是那个对的人,咱们早点离开,这是好事!” 小寒很笃定地说。
月牙儿含了一口水,一把吞下了花花绿绿的几粒药片,“故灶马上要开业,江满投入了那么多心血,怎么能说走就走,再给我点时间,我总能想出个办法,放心吧。” 月牙儿握住了小寒的手。
在小寒的帮助下,月牙儿简单冲了个热水澡,又换了身干净舒适的衣服,身体清爽了,精神也似乎恢复了些,到第二天早餐时,月牙儿的气色已经明显好了很多,可以自己去餐厅吃饭了,水晶宫的餐厅设在临海的露台上,清晨的银光洒在蔚蓝的海面上,碎金万点,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星辰之酒的特色菜品,各色时令海鲜和水果的混搭,竟然出人意料的鲜甜,尽管气氛依旧有些微妙,但耀眼的晨光和开阔的海景冲淡了许多昨日的紧绷。
差不多已经吃饱了的小寒喝了一口果汁,看向桌上的其他人,兴致勃勃地提议:“今天咱们要不要去浮星海市逛逛?来都来了,这么有名的集市不去看看太可惜了!所有人都说,没有去过浮星海市就等于没来过星辰之酒!” “浮星海市”是星辰之酒群岛最富盛名的集市,以售卖各色手工艺术品、奇异海产和宝石珊瑚闻名。
江满立刻点头赞同,眼睛发亮:“我早就想去看看了!听说那里的食材和香料特别丰富!正好月牙儿今天好多了,咱们就去走走吧!”
司徒熠星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看向月牙儿,语气温和:“嗯,是个好主意,散散心对身体恢复有好处,一会儿咱们坐飞行船去,快一些,也更舒服,月牙儿不会累。” 他安排的姿态自然流畅,仿佛理所应当。
月牙儿下意识地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克里斯,克里斯正安静地用着早餐,他抬了抬头,蓝眼睛擦过月牙儿视线一瞬间,她心头一跳,一抬胳膊竟打翻了小寒的果汁杯,“啪”地一声,杯子在地板上四分五裂,一个侍应生连忙赶来收拾碎屑,月牙儿连连为自己的失误道歉,小寒捋了捋月牙儿的背,“别紧张,没事儿的啊。” 正说着,小寒顺着月牙儿的视线望向克里斯,“那……泰格瑞斯先生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小寒其实是替月牙儿问出了这句她很想问的话。
克里斯看向小寒点了点头:“好啊。” 他笑了笑,蓝眼睛一如既往的安静。
就这样,月牙儿、小寒、江满、司徒熠星还有克里斯一行五人来到位于水晶宫顶层的私人停机坪,海风带着甘甜的气息吹拂而来,远处大大小小的岛屿如同散落在绸缎上的翡翠,在迷离的银色天光下闪烁着梦幻的光泽,望舒的工作人员早已准备好了一艘仅容四人的小型飞行船,光滑的红色船身在光线下流动着冷冽的光泽,舱壁印着九尾狐的图腾徽标。
司徒熠星走向驾驶位,同时他对克里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身后另一艘稍大些的护卫船,“泰格瑞斯先生,请那边坐吧。”
然而克里斯脚步未停,神色淡然:“不必,我坐这里就好。” 说着,直接拉开了后排的舱门。
空气顿时结冰了,司徒熠星的脸色沉了下来,就在两人目光再次胶着,气氛急转直下之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插了进来:“哟,这么热闹?都准备出门?” 只见罗哲·诺克图恩带着两位女伴款款走来,他今天穿得颇为休闲,色彩艳丽的印花衬衫,一半的领口敞开着,一手随意地搭在一位女伴腰上,一派玩世不恭的神情,而他身旁的两位女伴尤为引人注目,她们穿着同色不同款式的飘逸长裙,一个红玫瑰,一个白玫瑰,却都拥有一双极其罕见的、紫罗兰色的眼睛,她们星云般地紫色瞳仁在银光下辗转流光,似乎蕴藏着星辰的奥秘。
看到眼前这对峙的场面,罗哲的目光在司徒、克里斯和月牙儿之间扫了一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问。
司徒熠星皱了皱眉,对罗哲说:“浮星海市。”
罗哲挑了挑眉,笑容更深了:“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咱们同路,我的船也是四人座,正好还有空位。” 罗哲向江满看去。
江满一下子反应过来,赶忙举手说:“那我坐罗哲先生的船吧!”
小寒也赶紧附和:“对对对,我和月牙儿坐一起,江满你坐罗哲先生那边!”
最终,月牙儿、小寒、司徒熠星、克里斯四人同乘一艘船,罗哲、江满以及罗哲的两位女伴踏上了另一艘,后面跟着载满安保人员的护卫船,几艘飞船依次升空,向着市场街的方向飞去,船舱内空间不大,气氛着实有些诡异,司徒熠星坐在驾驶位,克里斯坐在副驾,两人都沉默地看着前方,没有任何交流,月牙儿和小寒坐在后排,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月牙儿偏头望向舷窗外,试图分散注意力,从高空俯瞰,星辰之酒群岛的全貌缓缓展开,星罗棋布的岛屿被蜿蜒的水道和粼粼的海岸线连接起来,整体轮廓竟真的像一只巨大无比又精巧绝伦的酒壶,倒扣在蔚蓝的玻璃海面上,“壶身”浑圆饱满,“壶嘴”和“壶把”由一系列更小的礁岩群岛勾勒而出,形态分外鲜明,奇异地令人咋舌。
这里的天空是另一种海,飞行船丝滑地掠过一座座翡翠般的岛屿,很快降落在浮星海市入口附近的望舒财团停机坪,所谓的“海市”,并非建立在陆地上,而是由无数艘大小不一、造型各异的扁舟和楼船拼接勾连而成,漂浮在清澈的潟湖之上,形成了一座独特的水上浮城,这里的船与船之间都用宽窄不一的木板桥衔接着,走在上面微微晃动,别有一番趣味,市集里人流如织,人声鼎沸,十分热闹,各色店铺琳琅满目,售卖着来自星辰之酒各个群岛的奇珍异宝、特色香料、食材还有工艺品,一些匠人甚至可以现场为顾客制作各种色彩斑斓的首饰和织物,空气中混杂着星球上的各种语言、口音、腔调,无一例外都和笑声交织在一起,浓得化不开。
一进入市场,小寒就如鱼得水,兴奋地穿梭在各个摊位和商铺前,不时发出惊叹,月牙儿也被这充满生机的情景感染,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司徒熠星和克里斯则一左一右,陪在月牙儿身侧,两个男人相貌风格迥异,简直像两尊相当英俊却又气场不合的守护神,引得许多女游客纷纷侧目,让月牙儿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局促不安,幸好还有小寒和江满,月牙儿努力将自己所有心力都投入到这个热闹新奇的市集里去,他们一起看了表演喷火杂耍的流浪艺人,尝了裹着糖霜、炸得金黄酥脆的海藻小球,买了据说能带来好运的编织幸运绳,还在一家古董店里好奇地研究了一些据说是旧地球时代遗留下来的黄铜窥镜,小寒叽叽喳喳地评论着各种没见过的小玩意儿,江满则对各式各样古怪的香料产生了浓厚兴趣,不停地向摊主请教,月牙儿的心情渐渐被这鲜活的生活气息治愈,抛开那些烦心事的纠缠,她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容。
在一个堆满各色珊瑚饰品的店铺前,月牙儿一眼就被一串由粉色小珊瑚珠串成的手链吸引了,那珊瑚珠色泽温润,光洁小巧,一颗一颗搭配得十分雅致,克里斯最先注意到月牙儿的目光,他停下脚步,俯身拿起那串手链,仔细看了看,然后对店主说了句什么,付了珠币,在月牙儿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自然地执起她的左手手腕,小心地将那串珊瑚手链戴了上去,他的指尖温凉,轻轻擦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很好看。” 他低声说,蓝色的眼睛分外温柔。
月牙儿完全呆住了,怔怔地看着手腕上多出来的小珊瑚珠,又抬头看看克里斯,心跳骤然失序,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一旁的司徒熠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紧抿嘴唇,眼中翻涌着压抑地火舌,下一秒,他忽然对店主冷声道:“这里所有的珊瑚饰品,我全要了。”
店主、月牙儿、小寒和江满全部都惊呆了!
“司徒?你干嘛买这么多?” 月牙儿愕然阻止。
司徒熠星强行压下沸腾的情绪,语气尽量平和地对月牙儿说:“很漂亮,不是吗?你和小寒可以每天换着戴。” 他似乎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又转向正站在一旁看好戏的罗哲,“罗哲,你身边那两位美丽的小姐想必也会喜欢,我送她们一人十件,聊表心意。”
罗哲带来的两位紫眸女伴闻言,一脸的惊喜,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那些精美的饰品,但碍于月牙儿在场,还有司徒熠星那难看的脸色,她们不好表现得过于夸张,只矜持地向司徒先生道谢,罗哲搂着其中一位女伴的腰,笑得意味深长,并未阻止司徒的行为。
只有珊瑚店的老板大喜过望,对着司徒百般奉承,同时命令全部店员停下手里的活儿,立刻开始包装所有商品,司徒身后的安保人员也立即上前,先核对账单,再支付珠币。
司徒熠星的目光在一大堆的珊瑚饰品中扫过,然后从中拿起一支雕成新月形状的红色珊瑚发簪,他转身对月牙儿说:“这支最别致,你戴一定好看。” 说着,他就要将那发簪插入月牙儿鬓间。
“我自己来就好……” 月牙儿下意识地偏头想躲,伸手想去接那发簪。
“别动,你看不到。” 司徒熠星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他一手揽住月牙儿的肩膀,执意要亲手为她簪上。
“司徒先生,” 克里斯上前一步,挡在了月牙儿身前,直面司徒熠星,他的声音十分冷静,“这支发簪,月牙儿戴或不戴,她可以自己决定,你不能,也不该一直替她做决定,甚至控制她。”
“控制?” 司徒熠星像是被这个词刺痛了,猛地抬眼直视克里斯,黑色眼睛里的火焰熊熊燃烧,“我从未想过控制她!我只给月牙儿最好的!”
“包括不顾她的意愿,强行买下所有东西?包括在她拒绝后,仍要给她戴上发簪?” 克里斯毫不退让,蓝色的瞳孔像一片结冰的湖面,“你认为的最好,未必是她想要的,尊重月牙儿,才是对她好。”
“你以什么身份在这里对我说教?泰格瑞斯先生?” 司徒熠星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的额角青筋隐现。
火药味越来越浓,周围的人群都好奇地望过来,小寒和江满一脸焦急惶惑却不知如何是好,罗哲摇着扇子的手也慢了下来,眼中兴味更浓。
“够了!” 月牙儿猛地出声,打断了两个男人之间一触即发的战争,月牙儿深吸了一口气,她只觉得无比的疲惫和难堪,她用力将手腕上的珊瑚手链褪了下来,接着一把拔出发间的珊瑚发簪,分别塞回克里斯和司徒熠星手中。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说完,月牙儿不再看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转身挤开围观的人群,快步向外走去,小寒和江满赶紧追了上去,司徒熠星看着手中的发簪,脸色铁青,罗哲收了扇子,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克里斯默默握紧了那串尚存月牙儿体温的手链,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她离去的方向,也跟了上去……
时至午后,月牙儿一行人在尴尬的沉默中选了一家临海的露天餐厅吃饭歇脚,餐厅位于市场边缘,建在延伸至海面的木质平台上,视野极佳,从木板的镂空花纹中能看到脚下的碧蓝海水澄澈见底,一群群五彩缤纷的小鱼游弋往来,一抬头四周海风拂面,带来凉爽的水汽,他们点的特色海鲜刚刚被送上来,杯盘碗碟林林总总地摆满了一大桌子,香气四溢,只是大家都不怎么动筷,在侍应生摆好最后一道菜后,忽然一只狸猫般的,瘦瘦小小又满身污垢的影子闪电似地从旁窜出,一把抓走了月牙儿盘子里的烤面包,撒腿就跑,拼命地跑,边跑边把面包塞进嘴里。
然而,那“小狸猫”刚跑出几步,还没冲出餐厅门口,就被一个身材高大魁梧、满脸横肉的男人堵住了去路,男人骂骂咧咧,一把揪住“小狸猫”的头发,另一只手扬起一根粗糙的皮鞭,没头没脑胡乱地抽!“该死的小贱种!乌德鲁猪猡!还敢偷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刺耳无比,“小狸猫”发出凄厉的惨叫,蜷缩在地上,试图用手臂护住头脸,嘴里的面包掉进了沙子里。
月牙儿这才看清,原来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孩,头发纠结肮脏,身上只穿着一件破烂的麻布片,赤着脚,脚上满是泥污和伤痕。
“啪!”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清脆残忍,女孩背上单薄的破衣裂开了,露出一道鲜红的血痕,她痛得浑身抽搐,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看你还敢不敢偷!活该一辈子当奴隶!” 男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再次扬起了鞭子。
餐厅里其他食客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大多冷漠地看着,甚至有人发出轻蔑的嗤笑,在星辰之酒群岛,由于历史原因和复杂的利益纠葛,奴隶买卖处于一种半合法化的灰色地带,尤其是没有故乡、群居于偏远蛮荒之地的“乌德鲁”奴隶,地位极其低下,几乎与牲畜无异,忌惮于奴隶贸易高昂的利润,星辰之酒的政府当局对此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住手!不准打人!” 月牙儿大声喊道,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她和小寒江满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向那奴隶女孩跑去。
“一个面包而已!你怎么能这样打人!她就是饿急了!” 小寒气得脸色发白。
江满更是直接冲了过去,试图拦住那个壮汉:“有话好好说!别打了!”
那男人被几个游客打断,先是愣了一下,看清是三个衣着光鲜的“上等人”,气焰稍微收敛了些,但语气依旧蛮横,他啐了一口,骂道:“老子教训自己的奴隶,关你们屁事!这乌德鲁小贱种偷东西不是一次两次了!害我赔了不少珠币!打死活该!” 说着又要举鞭。
“她偷的东西,我们赔给你!不许打她了!” 月牙儿气得脸都红了,她蹲下身,想查看少女的伤势,那少女惊恐地瑟缩了一下,抬起脏污的小脸,露出一双因瘦削而显得格外大的、紫罗兰色的眼睛,那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痛苦。
奴隶贩子斜眼打量了一下月牙儿几人,见他们仪容不俗,非富即贵,随即眼珠子一转:“你赔?一个逃跑的奴隶,你知道她偷过多少?可不是几个面包就能了结的!”
“那你要多少?” 江满上前一步,气愤地大声质问。
男人又上下打量了月牙儿他们一番,狮子大开口:“这奴隶可是我的财产,我花了大笔珠币买来的!除了偷,哼,她还坏了我的规矩,惊了我的贵客,精神损失费加起来……一百个白珠币!少一个子儿都不行!不然我就把她吊起来打够一百鞭!”
“你抢劫啊!” 小寒惊呼,气得想冲上去理论。
司徒熠星本就因之前的事情憋了一肚子火,此刻见这奴隶贩子如此猖狂,怒火顷刻之间泛滥成燎原之势,他径直走向那奴隶贩子,语气冷硬:“我看你不是想要珠币,是想要命,你最好立刻滚,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和你的财产一起消失。” 他周身散发出的杀气让那奴隶贩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但周围几个同样打扮、显然是同行或打手的男人围了过来,面色不善地看着司徒熠星,近旁的望舒安保人员立即手持脉冲武器快速围拢过来,形成一个包围的姿势,眼看事态就要升级,冲突一触即发!
“在公共场合滥用私刑,致人伤残者,视为严重暴力犯罪,可由神谕会治安队直接介入处理,无需通过地方法庭,若致人死亡,刑罚将追溯至施暴者本人。” 克里斯清冷的声音稀释了此刻一点就着的紧张氛围,他的声音不高,但沉着镇静,似乎胸有成竹,“你当众鞭打未成年奴隶,已涉嫌触犯《塞兰尼联合领地治安管理法》,另外,根据神谕教廷的非自治区例法,在非奴隶制大陆及区域,从事奴隶交易或持有奴隶身份者,需向当地神谕会务所进行财产报备并缴纳高额监管税,我现在就可以查一查会务所近三个季度的税务记录,如果我找不到任何符合你描述的奴隶财产申报……” 克里斯顿了顿,看着奴隶贩子瞬间变得惊疑不定的脸色,继续清晰地说道:“那就意味着,你非法持有并虐待奴隶、逃避税务、甚至还涉嫌敲诈勒索,数罪并罚,最高可判处终生监禁魔鬼监狱,即便幸运一点,也会被流放砂砾大陆矿场,剩下的,你还需要我详细说明吗?” 克里斯甚至没有提高音量,他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口吻,就将那奴隶贩子逼入了绝境。
月牙儿只见那奴隶贩子脸上的横肉抽搐着,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显然没料到会碰上一个一眼就能看穿他底细的人,他或许不怕富甲一方的阔佬儿,但神谕教廷的执法体系和可能面临的严厉惩罚却让他彻底慌了神,“我……我……” 他结巴起来,气势全无,他周围的帮凶们也面面相觑,不敢再上前。
月牙儿惊讶地看着克里,这样一个冷静而强硬的克里斯仿佛与她回忆里的金发少年看起来像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一种更深的复杂情愫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克里斯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奴隶贩子,最后落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孩身上,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压力:“现在,我们可以重新谈谈赔偿的问题了,按照市场价格,我合理补偿你的损失,然后,这些乌德鲁人,全部由神谕会接管安置。”
奴隶贩子冷汗直流,最终只能哆哆嗦嗦地同意以一百黑珠币的价格卖出他手里所有的乌德鲁奴隶,几乎等于白送,克里斯当场支付了珠币,又通过个人终端联系了星辰之酒神谕会务所的主事教士,他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要求对方立刻派人前来,依据相关律例,妥善安顿这些被非法拘禁的乌德鲁人,并给予基本的人道救助和身份甄别,整个过程,克里斯处理得有条不紊,既平息了冲突,又解决了问题,月牙儿忍不住地一直看着克里斯,她忽然想起小寒之前调侃她的那句“克里斯一来,你哪儿还看得见别人?”,月牙儿自嘲地笑了笑,小寒的确一语中的,她眼里确实只看得见克里斯。
而默默坐在一旁的罗哲自始至终都安静地观望着一切,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一口喝完了杯中的浆果茶,眼神重新变得玩世不恭,就像刚才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很快,神谕会务所的主事教士带着一批教廷治安人员匆匆赶到,带走了那几个面如死灰的奴隶贩子,并将所有饱受虐待的乌德鲁奴隶们小心地送上神谕会派来的车子,主事教士认真地向克里斯承诺一定会妥善安置他们,那个狸猫般的女孩在上车前,回头远远地看了月牙儿、小寒和江满一眼,那双紫罗兰色的大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点好奇的光。
经过这场风波,月牙儿一行人游玩的兴致也淡了许多,和来的时候一样,三艘飞行船沿着相同的路线飞回了春色岛屿,在停机坪上,罗哲向众人道辞行,他今晚就要先回福洛斯了,与司徒做了简短的道别,罗哲一人踏上一艘飞行船,缓缓驶入了光雾交替的无尽高空,那两位美丽的紫眸女伴被罗哲留在了停机坪上,两人都一副气急恼火的神色,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忿忿不平的甩着裙摆离开了。
再次踏入水晶宫时,很多工作人员正在有序地撤走婚礼布置的鲜花、缎带和各种装饰品,看着那些被扔在地上的白色纱幔和金红色饰物,月牙儿感到自己的心再次被沉重的愧疚感攫住,曾经,她和司徒熠星即将展开的新生活如今变成了一个繁华落尽的梦,司徒一个人走在月牙儿前面,他的背影显得有点单薄。
晚餐安排在水晶宫一处偏殿,长桌上除了星辰之酒的特色美食外,还多了许多道看起来别具一格的菜肴。“这是江满提前准备好的,”小寒笑着解释,语气带着自豪,“是他为故灶试营业准备的几道招牌菜,江满非要借这里的厨房做出来,请大家尝尝,提提意见呢!”
月牙儿只见桌上有用当地特色鱼生巧妙切成薄片、摆成莲花状的刺身拼盘;有金黄绵密的羹汤;有垫着鲜嫩葱段的蒸鱼;有带着浆果香气,外皮焦脆的烤鸡;还有一些造型别致的甜点,几乎每一道菜都可见江满的巧思和精湛手艺。
“这道是用本地的一种奶香果慢烤的土鸡,外皮我尝试加了点浆果香料增色提味,这道是蒸海鱼,但我用了自制的酸椒和香草酱汁,试试看味道层次够不够?还有这个,我把藤根打成泥混合了坚果和蜂蜜烤的甜点……” 江满对着菜品一一做着讲解,月牙儿几人纷纷举筷品尝,赞不绝口,这些围绕着菜品展开的话题,总算令席间的气氛缓和了一些,就连司徒熠星都多吃了好几口。
晚餐进行到一半,司徒熠星放下茶杯,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看过小寒江满,最终落在月牙儿身上,唯独略过了克里斯,司徒开口道:“这次婚礼改期,又赶上月牙儿生病,咱们已经在星辰之酒停留了一个多月,望舒财团积压了不少工作需要我回去处理,明天一早,咱们就启程回福洛斯吧。” 司徒熠星的理由合情合理,见小寒和江满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语气变得格外温和,甚至带着隐隐的期待,他对月牙儿说:“司徒家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的房间,完全按照你喜欢的风格设计布置的,司徒家上下,都在等待女主人的入住,” 他认真地望向她,“哦还有,你还记得左拉吗?”
月牙儿闻言一惊,永无岛上聪明的小姑娘,她当然记得,见月牙儿一脸惊奇的神色,司徒笑了笑说:“我已经派人去接她了,咱们走的时候答应过要接左拉来外面的世界看看,可不能食言啊,永无岛的位置太偏僻,我派去的船大概要多花点时间找一找,等左拉来了,就请她和我们一起住,正好可以和你作伴,月牙儿,这次回去,就从栖霞云居搬过来吧,你说过,要陪在我身边,要为了我,做一个好妻子。”
司徒这句话一出口,月牙儿拿着叉子的手微微一僵,终于来了……她一直逃避的问题终于被赤裸裸地摆上了台面,逼着她不得不直面一切,本来按照原计划,婚礼之后,江满会搬去中央区的公寓,公寓距离故灶餐厅只有一个街区的距离,很方便江满来回打理生意,小寒已经通过了入学考试,一月初就要去学校住读,而月牙儿自己,则应该正式搬入司徒家,成为名正言顺的会长夫人,开始一种全新的、她或许并未完全准备好的生活……可是,如今克里斯的出现让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内心的整个世界都被彻底颠覆,她还能心安理得地走进司徒家吗?
仿佛感应到她内心的挣扎,克里斯放下了手中的水杯,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月牙儿,如果你回到福洛斯后,暂时没有合适的住处,或者需要时间考虑,可以先住到我的旧宅,那是我父母离开福洛斯前住过的房子,这些年我不住学院时,也会回去短住,那里一切都很齐全,你会喜欢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搬到神谕教廷的宿舍去住。”
一股暖流涌上月牙儿的心头,激起巨大的涟漪,和克里斯回老房子住……就像小时候一样?这是真的吗?这个念头带着致命的诱惑,吸引力太大了,月牙儿几乎要脱口而出答应下来,她盼了那么那么多年,回到小时候,回到克里斯身边,那是她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归属,然而,一看到坐在她对面的司徒熠星,涌到嘴边的话又被她艰难地咽了回去,不可以这样对司徒,不能这样伤害司徒……
月牙儿短促地呼吸,声音有些发虚:“谢谢……但是,不用了,栖霞云居还有很多我的东西,整理起来需要一些时间,而且……而且江满的公寓里也留了我和小寒的房间,下个月故灶开业后肯定会很忙,我也想去帮帮江满……” 她努力找着各种理由,声音却越来越没底气,所有的理由听起来都苍白无力,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拖延。
克里斯看着她,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刹那的失落,他轻轻点头,语气依旧温柔:“没关系,不着急,等你准备好了,我随时来接你。”
“泰格瑞斯先生!” 司徒熠星乍然起身,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脸上最后一丝温和消失殆尽,只剩下被触犯领地的愤怒和冰冷的嘲讽,“我不知道你到底在以什么身份对我的妻子说这些话?我的妻子自然会和我回家!除了司徒家,她哪里都不会去!” 他的声音之大,惊动了外面的安保,一列身着望舒制服、配备脉冲武器的安保人员立刻冲了进来,紧张地环视餐厅内部,司徒熠星暴躁地一挥手,让他们退下,目光却如同利齿般死死钉在克里斯身上。
克里斯缓缓站起身,与司徒熠星面对面平视,毫无惧色,他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向大地,留下一道道深刻而清晰的痕迹:“我再说一次,月牙儿不是你的妻子,神谕主教并未向月神宣誓你们结为夫妻,婚礼仪式没有完成,婚姻关系不成立。”
“你再说一遍!”司徒熠星的眼睛瞬间红了,他猛然从腰间抽出脉冲手枪,速度快如闪电,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克里斯的心脏,“再敢亵渎我和月牙儿的关系,你便会当场毙命!”
“啊!” 小寒吓得尖叫一声,手中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里,“熠星哥!别冲动!”江满也立刻起身,试图拦住司徒熠星持枪的手,月牙儿的心跳几乎停止,她脸色煞白,想也没想,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冲到了克里斯身前,张开双臂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月牙儿!让开!” 克里斯急声道,想将她护到身后,“不!” 月牙儿倔强地不肯移动,仰头对着司徒熠星,她没有哭,声音也没有发抖,这一刻她反而很平静自持,连她自己也感到奇怪,“司徒,把枪放下,别这样,我求你了。” 她说。
司徒熠星看着毫不犹豫挡在克里斯身前的月牙儿,眼中的怒火被无以形容的心痛取代,握枪的手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他悲愤交加,目光死死盯着月牙儿,声音嘶哑:“月牙儿!我和他!今天!就在这里!你必须做一个选择!”
月牙儿看着眼前暴怒的司徒,看着那反光的黑色枪口,感受着身后克里斯试图保护她的动作,选择?像被逼到悬崖绝境,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司徒……别逼我。” 她怔怔地说,眼睛里惘然无望。
“熠星哥,冷静点!别这样!给月牙儿一点时间!”
“就是啊司徒,事情太突然了,月牙儿病才刚好!”
小寒和江满也连忙冲过来挡在中间,你一句我一句地劝着司徒。
司徒熠星看着月牙儿失神的琥珀色眼睛,又看了看拦在面前的小寒和江满,持枪的手迟疑了一下,最终,那股疯狂的戾气似乎慢慢从他身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重的疲惫和无力,他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垂下了手臂,将脉冲手枪重重地放在了餐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小寒和江满同时松了一口气,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司徒熠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情绪似乎已平复了许多,眼中的狂怒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但眼睛里那种痛苦的郁结却更加明显,他整理了一下弄乱的衣领,声音低低的:“好……我不逼你,我给你时间,但是月牙儿,必须有一个期限。” 他直直地看向月牙儿。
餐厅里一片死寂,空气再次凝固。
良久,司徒熠星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再次开口,语气变得异常严肃:“我有一件事要和你们说,关于月牙儿的秘密。” 他用明显排斥的目光看向克里斯,“泰格瑞斯先生,接下来的话题涉及月牙儿的隐私和人身安全,请你回避。”
克里斯站在原地,轻轻揽着月牙儿的肩膀,毫无退让的神色:“除非月牙儿亲口说让我离开,否则,我再也不会在她需要我的时候离开她。”
月牙儿听到这话,隐隐又要落泪,她使劲攥了攥拳,忍住了那突如其来的强烈情绪,她看向司徒熠星,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克里斯……是第一个知道我血液秘密的人,他……可以留下。”
司徒熠星的眼神骤然一暗,他沉默了几秒,抿了抿唇,仿佛终于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声音晦涩难明:“……既然月牙儿这么说,那好吧。”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示意大家都坐下,气氛依旧沉重,但至少不再是兵戎相见,司徒清了清喉咙,开始讲述他的发现:“这段时间,望舒财团的基因研究部门一直在对月牙儿的身体样本进行实验分析,确切地说,是试图从月牙儿掉落的一根头发中找出她的血液与水毒之间的关系,就在婚礼前,实验室有了一点突破,他们成功地从月牙儿的头发中分离出了一种极其特殊的生物活性物质,这种物质的分子结构,与已知的水毒毒素极其相似,却又表现出奇特的拮抗作用,两者呈现出一种近乎镜像的对立关系,这种抗体,很可能是破解水毒甚至制造解药的关键。”
“啊……” 小寒惊讶地倒抽了一大口气。
司徒顿了顿,看着众人,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事情不止如此,我们的首席研究员在查阅塞兰尼早期的医疗记录时无意间发现,两百年前,一位名叫尤利西斯的冒险家在迷雾大洋里的黑月之心海域遇难,他的遗骸被打捞后带回了福洛斯,在尸检过程中,法医从耳道里取出了一些残留的黑色物质,这种物质经过分析后,竟然提取出了一种极其微量的水毒抗体,经过留下的记载比对,这种两百年前的水毒抗体与月牙儿血液中的活性物质高度相似,根据尤利西斯残缺的航行手记推测,那种黑色物质大概率来源于黑月之心,可能是一种土壤,也可能是某种特有植物与地质作用结合的产物,蕴含着某种特殊的磁性矿物或经历了未知的辐射演化,使其微粒结构与水毒毒素的核心成分发生了一种吸附中和效应。”
“啊?什么中和?什么西服?我怎么越听越不懂啊……” 小寒抓耳挠腮,江满也一头雾水。
“你们就想象一下,黑月之心有种特殊的土壤,里面含有一种矿物微粒,这些微粒能像磁铁一样吸附水毒分子,并通过缓慢的催化作用改变其构象,使水毒失活,而月牙儿的血液可能因为某种原因,也恰好合成了一种相似的微粒,从而实现了对水毒的中和,这样解释,好懂吗?” 克里斯说得很慢很仔细。
“哦哦哦,那我明白了。” 小寒和江满这才恍然大悟,“哎,熠星哥,那你说,这事儿怎么会这么神奇呢?这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巧合?不会吧……” 江满也转向司徒,一连声地问道。
司徒叹了口气,对小寒和江满点点头,又看向月牙儿,那眼神十分复杂,有不甘、有心痛、有爱慕,有渴望,“江满说得有道理,我也从来不相信这世界上有这么巧的巧合,就像,我昏死在长庚的滩涂上,只有你从我的身边经过,只有你救了我的命,也只有你能救我的命,这是命运注定的安排,这从来不是巧合,假如一切都重新来过,我相信依然会是你,在那片滩涂上救下我……月牙儿,” 他黑色的眼睛深深看向她的眼底,“我想带你去黑月之心,只要你愿意,我会亲自带队,调用望舒最精锐的安保和科研力量,确保万无一失,也许这一趟旅程能够解开你血液的秘密,甚至找到彻底解决水毒威胁的关键,月牙儿……” 司徒的眼睛里泛淡淡哀戚,“等我们从黑月之心回来,你再告诉我你的选择,好吗?”
月牙儿看着司徒恳求的眼神,她从来没有在这个男人眼里见到过更卑微的神情了,她的心隐隐作痛,脑海中一个远远的声音在高声大喊,答应他,快答应他吧,快说好啊!然而月牙儿仅仅迟疑了一瞬,克里斯的声音就在她耳边浮现:“只要你想去,我一定陪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别害怕。”
克里斯的声音那么好听,那么温暖,月牙儿永远对这个声音说不出一个“不”字,刚刚稍有缓和的尴尬僵持,这一刻又再次降临在两个男人之间,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谁也不肯退让半步,保护者的角色、月牙儿的归属……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等待着月牙儿的抉择。
水晶宫银色的落地窗外,星辰之酒的夜色深沉迷离,雾气从半掩的纱帘缝隙中悄然涌入、摇摆不散,将室内涌动的情感和心潮,一同温柔又残酷地包裹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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