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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镜
“胡闹!”郝长老指尖发颤,指着他的鼻子说不出话来。
他沉吟起来,偌大的大殿中响彻着他疑惑的声音。
“‘万象幻境’能幻化出世间各类大妖,用以提升弟子们的历练与修为,镜中一日修炼可抵得上外界的三日。”他挠了挠头,一脸困惑,“千百年都是投入灵石使用,没未出过岔子。可为何这次镜中大妖尽数消失,启动阵法我也细细查探过,其中并无异常啊。”
他看向阶梯下众人,期望有人能替他解惑。
殿中诸人皆自沉默着,一时也打不定主意。连方才给了建议的黄又凡也紧闭着嘴,怏怏地垂下头。
“就好像...”郝长老低声喃喃,似乎陷入了回忆,“就好像少了某种钥匙,或者说力量。”
“是妖力!”
殿里殿外先后响起一道声音,一道清朗少年,一道清冷君子。
凌灿闻言眯起双眼,抬首看向殿外。
一道笔直如竹的身影正站在殿门,迎着日光,微尘在空中飘飞着,来人面容隐在光影错落处,看不真切,只能感觉到一股凛冽气息似冷玉。
殿中众人齐齐看去,那人却不急不缓踏过台阶,徐徐走进大殿。
“晚辈冒昧到访,原是为探望长老,不料恰逢诸位议事,方才旁听间有感,不觉失言。”他走到大殿中央,神色清冷淡然,不卑不亢向郝长老行了一礼,“还望长老海涵。”
“无妨,无妨!”郝长老面色古怪看向萝笙,又看向大殿内的端方君子,不觉一笑,“都是自己人,有何大不了。”
郝长老指了指萝笙旁边的空位,挤了挤眼,才笑道:“贤侄请坐。”
应竹尘微一颔首,才缓缓转身,未等他开口与殿中诸人寒暄,便被萝笙身后一道灼灼目光所吸引。
他缓缓抬眸,与少年不善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他嘴角轻带出浅淡笑意,神色却依旧疏淡,似是不甚在意。眼帘微垂,目光终于缓缓落向那人——只是她似乎变了很多。
她看向他的眼神,已不再有当初的热忱,反而带着淡淡的疏离,应竹尘眉峰微蹙,又快速被他掩入唇角轻扬的笑意中,他步子未停,依旧带着几分从容,朝她身侧的空位缓步走去。
凌灿从他一进来就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男子一身白衣,周身气质温文有礼,只是他看向师傅的眼神,让他莫名地,想杀人。
他知道,他们的关系并不一般,从所有人暧昧的眼神就能得知。
只是,他并不想,让他坐在师傅身边。
毫不犹豫地,他迈步挡在男子身前,虽然他身量已与那男子一般,只是肩膀依旧单薄,站在他面前不免像幼鸟撼动雄鹰,透着几分不自量力的执拗,但他依然还是那般做了。
“我师傅素不喜与旁人亲近,还望公子见谅。”生硬的语句从少年口中直戳戳说出。
“师...傅?”男子嘴角含笑,直视着眼前炸毛的少年,“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还收了徒弟。”
“最近。”萝笙淡淡回复,眼皮微垂,也不再看少年与男子。
她揉了揉眉心,语带无奈,“退下!”
凌灿咬了咬牙,虽然极不情愿却也乖乖退回女子身后,只是他的视线依旧定在男子身上,眉眼一点点压低。
应竹尘淡淡一笑,正欲上前,却见女子手指微微一动,那木傀端着茶盏去了云怀安身旁。
“我这里甚是拥挤。”女子重重地倚向椅背,手指按着发胀的额角,声音低沉,“实在容不下第三人。”
应竹尘怔忪在原地,深深看了她一眼后才颔首向着云怀安走去。
“快过来,我这靠近殿门,又宽敞空气又好。”云怀安起身迎接,忙打着圆场,他偷偷擦着汗,刚刚得罪了合欢宗,别又得罪了云栖阁。
郝长老见众人安置好,才终于忍不住搓了搓手,问出口来:“贤侄适才提及,幻境是缺少妖力才无法启动。可我逍遥宗从未注入过妖力入内,从何谈需要妖力呢?”
应竹尘端坐于椅内,闻言抬眸望向郝长老,目光沉静而专注,“晚辈也只是猜测。早年晚辈来此幻境历练之际,观其内大妖栩栩如生,如生活在其中一般,击杀之后竟还能有妖丹供修士吸收。”
他清了清喉咙,声音如玉珠落冰盘,缓声道来,“方听长老所言,启动阵法别无大碍,只是其内大妖却已消失,晚辈便作此猜想。”
郝长老面带犹疑,捋着胡子神色不停地变幻着,忽觉某一处关窍似被点透,他眸光骤然一亮,脸上露出了然之色。
他拍掌仰面大笑,“原来如此,贤侄果然青年翘楚,慧心通透,解了老夫多日之惑。”
萝笙闻言轻瞥了背后凌灿一眼,方才她听得很清楚,少年也作了如此推测,甚至他在前,应竹尘在后。
她暗观少年神情,并无半分得意与被忽视的愠怒,只是目光平静地看向前方。
“方才,凌灿也作此猜想。”萝笙淡淡开口,让大喜的郝长老目光立即投向了女子身后的少年。
“哦?”郝长老不由正视起凌灿来,若他不仅修炼天赋强大,阵法之途若也能如此,那萝笙还真是捡了个好苗子。
他的眼睛放出了光,舔了舔嘴唇,“若你对阵法感兴趣,可时常来此,老夫会亲自教导你。”
萝笙向凌灿递了一个眼神,少年会意,立即向前踏了一步,冲着郝长老躬身行礼,“多谢师祖。”
......
凌灿跟随萝笙再次来到那一片浩大的水泽。
与上次的风平浪静相比,今日的大湖湖面漾着一层几乎化为实质的雾气,他深吸一口气,体内时不时泛起的眩晕竟然奇异的消失了。
“铮”一道嘹亮的剑鸣响起,载着他的银剑缓缓下落到湖面中央。
他从萝笙身后探出身子,伸出脚尖,轻轻试探地点在湖面之上,只见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脚下似有一股奇异的浮力承托着他,踩起来不似陆地,软软得反而如同沼泽之中。
上次启动灵脉之时,他就并未跟着萝笙踏进这面湖中,今日再也忍不住好奇,从剑上一跃而下,却一下半个身子陷入湖中。
“师傅?”他的手惊慌地在空中乱抓着,想要找到一个支撑点,可越是剧烈挣扎,身下的湖水便越是贪婪地将他往下拖拽,在湖面即将漫过他口鼻的刹那,他看到女子奔赴过来欲抓住他的指尖。
“噗”的一声闷响,湖水裹挟着他下沉,带起一串晶莹气泡向着湖面翻涌,又消融在粼粼波光中。
湖面之下是一片透亮的碧色,他仰面朝上,指尖依旧固执地向上探着,仿佛是遗憾着方才未触碰到的温度。
细碎的微光顺着水波轻轻摇曳,时而聚成星点,时而散作银鳞,他的身子快速沉入幽暗的湖底,长发在身后飞舞着,他的神情安静,双目半睁半阖。
正在这时,湖底一点星光越来越亮,渐渐晕出一片星河,“咻”一声,它从嵌入的泥沙中飞速弹射出来,带着一条光尾飞到了半昏迷的人影之上。
星光一闪一烁之间,凌灿的胸膛也跟着一起一伏,方才还沉寂的人影渐渐恢复呼吸。
凌灿缓慢睁开双眼,看到一面天青色镜子浮在他的面前,镜面反射出湖中细碎的光芒如星光闪烁。
前一刻的窒息感已然消失,他如一条鱼般在湖底盯着这面镜子,而它也同样如此,镜身左右歪动着,似是在打量着他,也像是疑惑,为何一个凡人会惊动它。
镜子缓缓向凌灿靠近着,少年身子僵住了,不敢有半分轻举妄动。它绕着他周身飞旋一周,忽然像是发现什么,镜面快速闪烁了起来。
凌灿还不及反应,镜面猛然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刺得他双眼眯起。镜中已然浮现了他的面容,只是镜中的他与真实的他又似有不同。
镜中之人,容色妖异,五官愈发凌厉硬朗,长眉斜飞入鬓,添了几分桀骜与锋芒,一头墨绿色的长发光华流动,在水中肆意舞动着。
他双眼微眯地看着镜外的他,渐渐地,嘴角勾出一抹动人心魄的、诡异的笑。
凌灿陡然一惊,还不待细看,镜面便泛起一层层涟漪,镜中的那一幕悄然消失,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强大的吸力。
湖底骤然翻涌如沸,被掀起一道道漩涡,凌灿只觉体内血液陡然逆流上涌,伴随着吸力越来越大,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朝着镜子飞去。
他抵抗着镜子,指尖死死摁在镜子冰凉的边缘,吸力顿时暴涨,他的半个身子都被扯入镜面之内。
与此同时,女人声嘶力竭的哭声又在耳边回响起来,“阿灿,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女人的声音铺天盖地,凄厉一声胜过一声。
“啊!”凌灿双眼赤红了起来,他单手捂着头,一时间头疼欲裂。
“你是谁!”
少年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可湖底只有呼啸的漩涡回应着他。
凌灿单膝跪在湖底,他的身子一大半已被吸入镜中,耳边响彻着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可他混沌的脑海中,却偏偏清晰地映出另一道身影。
女子手抚大树,花瓣纷纷扬扬落于她的肩头,她侧脸凝立,眉梢眼角晕着一抹浅淡笑意。
“你正当少年意气,或许能为这山中,添几分久违的生气。”
女子傲然站立,衣角翻飞,给了恩赦他的机会。
“起来,我再打一次给你看。”
“我等你。”
女子如兰气息吐在他的脸上,他的眼中倒映着她。
“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
女子浅淡的声声句句替代了女人的哭声,凌灿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光,他要活下去。
师傅还在等他。
他的左手向后蓄力,手上浮现点点银色光刃,接着便狠狠向着镜面挥去。
“踏虚拳!”
他一拳挥出,镜面强光一闪,吸力依旧不减。
“师傅,等我!”
他一拳一拳强力击打在镜面之上,流光似的灵力虽低微却持续不断。
凌灿气喘吁吁,却一直都未停止,镜子已经吞噬了他的双腿,只有他的左肩和头颅独留在外。
湖底灵气浓郁,他猛吸一大口,打算放手一搏。
他聚集全身所有灵气在左掌,一大团银光包裹着拳头。他牙关紧咬,强行突破水中的阻塞感一拳轰在镜面之上。
“啪!”一声清越脆响,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停下动作,凝眸看向镜子,只是镜面依旧平整,并未有裂缝出现。
凌灿的心冷了下来,难道刚刚听到的只是死前的幻觉吗?
他眸光一冷,再次举起手,就算没有灵力,他也绝不会放弃。
拳头还未接触到镜面,只见那镜子又开始闪烁,频率越来越快,镜身竟也跟着颤抖起来。
他大半个身子都在镜中,此时居然能感受到镜子情绪,它像是迷茫,甚至害怕起来。
它努力地分辨着他的身份,他究竟是人,还是...妖。
接着,镜中吸力骤消,反而传来巨大推力,将凌灿像吐垃圾一般吐了出来,连带着他攻击镜子,被它吸入的灵力也吐了出来。
镜子闪烁着,绕着凌灿飞了一圈,又慢悠悠凑近他,用镜身在他肩头轻轻蹭着,像是对刚刚失礼道歉一般。
凌灿兀自呆愣在湖底,尚未回神,只见镜光一闪,镜子飞快掠入湖底深处消失不见了。
没有镜子的压制,冰冷的湖水疯狂灌入他的口鼻,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凌灿双手扑腾着,一串串气泡飞快地从他唇边涌出。
在意识沉入混沌的最后一刻,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身影,如深海中洇开的月光,正朝着他灵动游来。
“师傅...”他轻声呢喃着,缓缓抬起了手,指尖朝着如月般身影徒劳地伸去。
他眼前暗影叠叠,指尖却骤然一暖,似有人握上了他的手。紧接着,唇上忽覆来一片柔软温热,一缕清冽带着芷兰香气流缓缓渡入,顺着喉间沁入肺腑,瞬间缓解了窒息的滞涩。
凌灿心头一颤,似有惊雷劈裂混沌,震得他四肢百骸都泛起酥酥麻麻的战栗。
是师傅,她...还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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