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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颜枯骨
楚无咎原以为春柳的相好要么就是随地可见的负心人,要么就是被邪术迷惑的可怜人,却没想到对方只是个坦坦荡荡的俗人。
李郎面色红润,显然日子过得相当不错,客客气气地给宴辞端茶递水:
“仙君多虑了,我并没有什么难处,我只是想明白了,我对春柳不过是贪恋色相,哪怕一时情迷意乱也难长久,他跟着我这种庸俗小人还不如拿着钱恢复自由身。”
宴辞淡淡一笑:“不过短短几日光景,公子又是从何认清真心的?”
李郎惭愧道:“说来荒唐,我近日来幽梦缠身,常常梦见春柳年化老去的样子。”
“我看着我最爱的明眸皓齿变得浑浊不堪,连眼角也细纹密布;绸缎般的肌肤失去光泽、松弛下垂;他身上再也没有那股淡淡书香,反而是散发出迟暮的老人气息。”
他叹了口气:
“后来就更可怕了。梦中,他的尸骨在我面前一日日腐朽,那副皮囊逐渐剥落,露出底下森森的白骨……我忘不了那空洞的眼窝、灰白的骨头……”
“我知道这只是梦,但我也明悟了,我爱慕的不过是短暂的皮囊,当他垂垂老矣、容颜不再,我只会后悔自己为他与宗族闹翻,没有过上生儿育女的平凡生活。”
李郎略带愧色:“当我再见到仍然活色生香的春柳,我也总是想起梦中人老珠黄的他,还有化作枯骨的他。”
“我只是一个俗人,我做不到忠贞不二、至死不渝,唯一的良心也不过是把这些年攒下的钱给他,换他一个自由。”
*
“有趣,这东峩城还真有趣,红颜枯骨诱有情人生无情心,水月镜花迷痴情客堕滥情劫,简直像是有人在暗中玩弄、嘲讽这些人所谓的真心。”
“但幕后之人又偏偏没有直接伤及他人性命,若不是这次九嶷阁弟子中招,还不知何时有人出面呢。”
此时夜色已深,宴辞特意挑了条无人小道,让小傀儡坐在自己肩膀上,二人就着漫天星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会儿聊到东峩城所见种种,一会儿聊剑术聊魂修。
楚无咎只觉得这辈子鲜少这样心平气和地与眼前人相处,没有至死方休的爱恨痴怨,只觉得光阴仿佛被拉得很长,心头说不出的宁静。
他忽而有些怅惘,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自己对前世师兄激荡的爱恨是否也会被慢慢抹平?
如果连记忆也不再鲜明,那前世的师兄……是不是就真正“死”了?
自己真的可以将所有爱恨留在过去吗?
他面上仍然谈笑风生,心中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以至于哪怕回到房间也仍然无法安定。
此时夜色浸透重楼,梆子声荡过长街,所有声色犬马都化作沉寂。
楚无咎不知为何突然很想再看看宴辞,哪怕不说话,只是看看他的眉眼也很好。
寻常人或许会辗转反侧至天明,但楚无咎选择不折腾自己——他毫不顾忌地翻窗而入,然后想起宴辞这个时候没准还在绮梦中。
然而——
“这可不像绮梦的样子,怎么眉头紧皱还牙关紧锁?”
楚无咎疑窦横生:“你难不成其实是在梦里打了我一顿,然后醒来后诓骗我?”
他心念一动,单指点上宴辞额头,下一刻竟是直接真魂入体!
然而,当他在梦境中凝实的瞬间,却发现自己正晕乎乎地趴在宴辞身上,薄如蝉翼的里衣滑落至臂弯,露出了小半边光滑的肩头与一抹精致的锁骨。
楚无咎:“…………”这对吗?
他哪里见过这场面?尴尬得全身一僵。但他素来好面子,又哪里敢暴露自己是真人?只好继续演下去。
于是他硬着头皮抬眼望向宴辞,却被对方骤然亮起的目光烫得一颤。
“阿辞……”他下意识求助,却被自己沙哑柔魅的嗓音羞得双颊飞红,咬着牙作势要去亲对方的嘴角。
却没想到,宴辞微微偏头,轻轻啄吻在他的双唇上。
楚无咎登时愣在原地。
他自己调笑对方时,从没把亲吻当作什么大事,也不过是拿准了宴辞作为君子不会把自己怎么样,顶多口头生气几句。
换作对方主动,他反而无所适从了。
但这个吻并没有深入,他隐约猜到了什么,于是压下羞赧,把双手环上宴辞脖颈,顺着对方拉扯的力道,柔若无骨般被对方翻身压住。
他刻意模仿着话本里描述的孟浪样子,楚楚可怜地抬眼一望,声音带着几分喘息与颤抖:
“阿辞……我想要你……”
宴辞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目光暗沉,炽热的情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俯下身,靠得极近,灼热的气息拂过楚无咎的耳廓,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被蛊惑至情迷意乱:
“师尊,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宴辞宽大的衣袖垂下,遮掩住了两人交握的手,他看似双手在楚无咎身上轻薄,实则只是规规矩矩地按着对方的手背——然后任由楚无咎即兴发挥。
楚无咎眼眶“唰”地红了,哽咽道:“你弄疼我了。”
他假装没感受到宴辞骤然一僵的动作,仿佛难以忍受般半阖着眼,任由脸颊染上绯色,身体却纵容着宴辞的假动作,如同藤蔓依附着乔木。
急促的呼吸与压抑的啜泣交织成网,足以骗过任何窥探的视线。
宴辞的唇在楚无咎颈侧游离,却只是虚虚靠近,只有鼻息激得对方微微发颤。
最后他停在楚无咎耳边,轻声:
“就是现在。”
楚无咎目光陡然一厉,仿佛刚才温情脉脉全是假象,竟是五指若钩,电光石火间直插宴辞心窝——
从血肉中掏出一块碎镜。
梦境骤然破碎,楚无咎只来得及感受到镜片上并非魔气,而是纯粹的天地灵气。
他还在思索着,不料回归现实后,手腕被紧紧拽住,宴辞似笑非笑的表情在眼前放大:
“师尊这是何意?”
楚无咎面不改色,理直气壮:“为师关心你罢了。你瞧,这不是就药到病除了吗?”
“倒是你,竟真敢在梦中肖想为师,实在是愧为弟子。”
宴辞无奈苦笑:“是是是,师尊教诲得对。”
“师尊不仅解了我的梦魇,还让弟子体会了一次蓝颜枯骨——”
“只不过师尊是蓝颜,我成枯骨罢了。”
楚无咎老大不乐意:“怎么就是梦魇了?你不是挺开心的吗?”
宴辞:“……”重点是这个吗?
*
苏少英禀明实情后,萧绛摆摆手让她退下。
她只觉得失望,没想到自己天赋卓绝的大弟子心性不过如此。为了平复心情,她决定挥刀千次。
当她随身玉佩第一次发出法阵光芒时,她没有理会。
当她随身玉佩第十次发出法阵光芒时,她继续挥刀。
当她随身玉佩第七十次发出法阵光芒时,她叹了口气,指尖一滴血滴落在玉佩上,时隔百余年后,在骤然亮起的阵法中再度见到了沈璇的身影。
沈璇硬邦邦地开口:“你故意不接通法阵。”
萧绛直言:“我现在不太想见你。我一看到你就想起纪无咎。”
两个硬得像花岗岩笔筒的人面对面,都是一肚子笔墨文章,也都是又硬又直。
谁也看不出他们曾经和纪无咎一起,有过一段少年痛饮,醉向吴江醒的时光。[1]
最后萧绛妥协:“找我作甚?”
沈璇:“纪无咎没死。”
萧绛面色陡然阴沉,猛地一刀挥去,刀影裹挟雷鸣,擦着沈璇的虚影将山腰处无人亭阁一刀两断。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璇淡漠开口:“我原以为我昨日抓到的魔人是被破阵后受到反噬而重伤,没想到他是被魂火灼伤。”
“除了纪无咎,还有谁这么疯?”
萧绛冷笑:“他那种人,会给你留下这种痕迹?”
沈璇斩钉截铁:“他会。他向来自负。”
二人眼中思绪万千,但都是再度陷入沉默。
他们过往相识是因为纪无咎牵线搭桥,能够成为好友也或多或少是因为纪无咎这个看似性格柔和的人居中调和,今日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个阴魂不散的人。
许久后,萧绛开口:“还有事吗?”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但沈璇一如既往地没有听懂:
“你也是掌门,你觉得我的掌门师兄为什么不准我研究魔人,一定要把好不容易活捉的魔人杀了?”
萧绛:“……什么玩意儿?你又在做什么研究了?”
沈璇眼中痴狂毕现,喃喃自语:“你说,魔气是什么?和灵气有什么区别?”
萧绛勃然大怒:“沈璇!”
她几乎想隔着阵法赏对面一脚:“当年若不是你偏要研究那劳什子天汇阵,纪无咎会想到办法炸毁仙门在人间的基业?”
“你名声大堕,自此无缘掌门之位,仙门也道统大损,对民间的掌控力大损。你被他如此欺瞒背叛,又怎知这次的魔人不是他留下的诱饵?”
“我看你简直是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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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无咎、萧绛、沈璇三人是cb向
少年痛饮,忆向吴江醒。
出自辛弃疾《清平乐·谢叔良惠木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