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修道半缘君》

　　第十八章 “敢问阁下……你那同屋，叫什么名字？”

　　回忆如潮水般汹涌，待萧凛赫然惊觉时，才发现自己竟在无意识间，走到了东峰客舍“枫林晚”的院落之外。

　　他方才心神激荡，竟是忘了来路，亦不知该去往何方

　　枫林晚内一身着蓝色道袍的修士在屋外枫林边的雅座喝茶，却只有一人，不见另一位同屋。

　　此次登记住所两人一间，自由搭配，这人他有印象，因为此人为人热情活络，但是他那位同僚有点呆板，冷漠，不爱说话，带一顶兜帽遮住了半张脸，一动一静的神奇搭配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萧凛此刻心绪沉重如铁，无意与任何人寒暄周旋，正欲悄然转身离去——

　　“二当家，”那蓝袍道士却如同脑后生眼，蓦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清晰地穿透枫叶的沙沙声传来，“既已到此，何不进来坐坐？”

　　萧凛脚步一顿，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侧身，疏离而客气地回应：“无意间行至此处，不便打扰阁下雅兴。告辞。”

　　“藏经楼，那道恰到好处的警示……是二当家您的手笔吧。”

　　萧凛身形陡然一僵，眼底寒光骤现。

　　那蓝袍道人却仿佛全然未觉他瞬间涌起的杀意，依旧背对着他，不紧不慢地品了口茶，继续说道：

　　“藏经阁内，我那位同屋说到底是个外来客，在主家地盘上，许多手段施展不开，我能做的，无非是在外围策应一下，制造些混乱。只是没想到，我这位同屋的运气和本事，当真了得。”

　　他语气带着几分赞叹，却又意味深长，“前有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何而来的警示妙音；后更有神鬼莫测、不知来源的治疗符纸凭空出现，助他险之又险地抹去所有痕迹，全身而退。”

　　他缓缓放下茶盏，终于微微侧过头，目光似笑非笑地扫向萧凛：
　　“那道及时的警示，我思前想后，当时有能力、有机会出手的，似乎只有二当家您了。至于您的动机嘛……”他拖长了语调，摇了摇头，“在下愚钝，实在猜不透。二当家若有兴趣敞开心扉，在下……十分乐意做个倾听者。”

　　萧凛此时已起了杀心，此人观察之敏锐，推断之精准，心思之缜密，实在过于危险，留他不得。手中掌印已悄然捏起，冷声道，

　　“阁下......未免知道的太多了。”

　　金三钱猛地回过头，目光如炬，直刺萧凛，不答反问：

　　“敢问二当家，您所谓的‘蛰伏’，究竟是什么？是整整一百年卑躬屈膝、仰人鼻息？是一百年都不敢踏上那片被青梧萧氏划为禁地的、埋葬着旧人旧事的忘忧谷？！”

　　“呵！”他越想越气，胸中积压百年的怒火与鄙夷再也无法抑制，霍然起身，指着萧凛的鼻子破口大骂：

　　“二当家！醒醒吧！你所谓的蛰伏，你口口声声说的要让他付出代价——你敢吗？！你只敢在心底无能狂怒！实际上，你连个屁都不敢当着那人的面放！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孬种！！”

　　他唾沫横飞，字字诛心：
　　“你还妄想百年之后留下什么英名？呸！你配吗？！一个二十岁的娃娃都比你有种！老子要是像你这样窝窝囊囊地活一天，都觉得憋屈！！”

　　“你用一百年时间，偷偷摸摸养几个心腹，就觉得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了？你背地里搞些不敢见光的小动作，就觉得自己对得起青云门和滟澜山的英魂了？二当家，你告诉我，你这一百年，到底他妈的做了些什么实质的东西？！”

　　他的话语如同烧红的刀子，狠狠剐在萧凛的心头：
　　“你已经是个妓女了，还要想着给自己立贞节牌坊！你搞笑不搞笑？！你回头好好看看！看看那王座上坐着的那个人——那还是萧自牧吗？！你这一百年来，究竟是在给谁当狗？！啊？你他妈的——回答我！！”

　　金三钱只觉得胸中块垒未消，怒火更炽，言辞愈发尖刻刺骨，如同要将眼前之人彻底剥皮拆骨：
　　“你背叛滟澜山旧日同袍的时候，是什么感觉？！看着昔日同门一个个死在脚下，是不是感觉血液都沸腾了，一辈子都没那么刺激过？！你被带到这青梧山上，坐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当家宝座时，又在想什么？是不是也在心底狂喜，看着昔日平起平坐、甚至需要你仰视的人，如今都匍匐在你脚下，是不是觉得特别爽？！”

　　他步步紧逼，言语如刀，专挑最痛处狠扎：
　　“二当家，你要是铁了心当个彻头彻尾、心安理得的叛徒，那也就罢了！人生在世不过二三百年，叛徒也好，正人君子也罢，眼睛一闭，一辈子也就糊弄过去了！可你偏偏还妄想给自己留块遮羞布，还妄想别人觉得你是个好人！我说萧凛，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坏了？！左脑跟右脑天天打架，怎么没把你自己的脑子搞爆炸？！”

　　他见萧凛身躯剧颤，犹不解气，将最后、也是最血淋淋的真相狠狠砸了过去：
　　“青云门当年是怎么没的？！你又是怎么踩着尸骨，一步步爬上这青梧山二当家之位的？！你比谁都清楚！这是血债！是用忘川水都洗不干净的血债！真相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但那个揭开真相、还亡者清白的人——绝对不会是你！你就背着这累累血债，永远活在煎熬里，然后下地狱去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萧凛终于彻底崩溃了！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混杂着无尽痛苦与绝望的嘶吼，周身灵力失控般爆开，猛地一掌劈向金三钱！那一掌看似凌厉，实则气息涣散，毫无章法。
　　“你是谁？！你为何……你为何要……”他声音嘶哑，后面的话语已被哽咽吞噬。

　　金三钱轻易地接下了他这并不凌厉的一掌，身形一闪，翩然退至一旁，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青梧萧氏二当家，目光冰冷，又隐含着一丝复杂。

　　只见萧凛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高大的身躯佝偻下去，最终无力地跪倒在地，用双手死死捂住脸庞，压抑了百年的悔恨、屈辱与痛苦，终于化作了无法抑制的、泣不成声的嚎啕大哭。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啊！！”

　　萧凛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眼中是血丝密布的疯狂与痛苦，“这滔天血债压在我身上一百年！整整一百年啊！！我受够了！每一天都是煎熬！可我……可我……”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绝望而嘶哑破裂：
　　“我能怎么办？！我不听命于他，当时就得死！我若死了，这血海深仇、这弥天冤屈，还有谁能知道？！还有谁……能去揭开？！”

　　听了他这一句，金三钱愣了愣，似乎骂的有点狠了，但只同情了一瞬，便恢复冷脸，这老家伙为虎作伥，实在忒不是个东西！

　　“你不要跟我说这些！”金三钱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这些话，应该去九泉之下，对着那些死在你剑下的同僚、亲友、师兄弟们去说！你去问问他们的亡魂，看他们会不会原谅你！！”

　　萧凛像是被这句话抽空了所有力气，他踉跄着站起身，看向金三钱，嘴唇翕动，似乎有万语千言，最终却化作一片死寂的沉默。

　　过了许久，久到仿佛连风声都凝固了，他才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问道：
　　“敢问阁下……你那同屋，叫什么名字？”

　　“晏、怀、素。”

　　三个字，清晰无比，如同三道九天惊雷，接连劈在萧凛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扩散，脸上血色瞬间褪尽，那表情不仅仅是震惊，更是一种信仰崩塌、灵魂被瞬间碾碎的极致痛苦与茫然。

　　金三钱满意地看着他因极度震惊而濒临崩溃的样子，心中却没有丝毫快意，反而涌起一片无尽的悲凉。

　　“萧凛，萧二当家，”他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这才是你……真正应该承受的。”

　　“好戏，才刚刚开始。你就带着这永世无法磨灭的良知谴责，慢慢感受这凌迟之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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