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拥明月

　　我回山第一个月是在养伤。养的却不是脱离禁令的伤。徐玉到底是给了我一个面子，我走时他自替我解了禁令，想来他也知道，我所努力了这么些年的成果，皆在那把法器之上。

　　能带走的，不过孑然我一身而已。

　　自然算是走得干净利落。
　　然而临走之时，我毕竟还是有件未完成的事。我将乾坤无极扇给他，只盼他将我那位囚在巫山十年的爹给救出来。

　　当年我爹说是自请去巫山守关，我年少天真便也当真这么认为，可在仙门打拼这么多年，终归了悟了许多。只怕我爹并非是自愿去的。

　　我这么多年想救他，却没有一个足以与人交易的成果。本来夺得圣骨可算一件大功，可我还没来得及与徐天南商量，此人居然叛逃了，临走时还陷害了我一通。

　　那巫山妖毒伤人，我最后请求徐玉的便是这件事。若他答应，想必自然会送信与我。是以我回山之时便一心一意等着信件。

　　便是第二个月，我收到了天星阁的来信。

　　看完了信，我只觉得甚是荒唐。因为这竟是一封煞有介事的求娶信——

　　信彼时我只瞧了一眼，便被前来照看我的顾雁回拿过去了。

　　自打魔族那位圣女出世，尸傀儡便逐渐从南疆蔓延。我离开天星阁那天，周身只背了一个破行囊，带着我那把使了十年的破剑，走在一条也甚破的老路上。

　　当然不曾想到，半路会遭遇尸傀儡的伏击。

　　一群傀儡从暗处出来，只叫我闪躲不得，我本来也有一线生机逃脱，可行囊却又偏被夺走。那里头装着些钱财，俱是我辛辛苦苦攒下的，一时便欲抢回行囊。
　　不由得又卷入了包围之中，也没料到，原来丢了乾坤无极扇，我的灵力果然浅薄得很。

　　命悬一线之际，我瞧见了顾雁回。

　　我本来疑心在离海时是不是做了个梦，可亲眼看见他提着那把剑扫灭了一众妖邪，不由得便是确信了。

　　他当真是顾雁回。

　　可此时他却好似第一次看见我那般。将我从满地尸骸中救出来之际，盯着我看了看，才说道我瘦了。后来我问，为何在阴山岛时他不说，他道，那时天黑看不清楚。随即笑一笑，说，从前那样很好……

　　从前——
　　我也喜欢从前，可从前没有了，顾雁回在楼山应当是非常忙碌，我不知他怎么挤得出时间照看我。且这一照看就是三月。

　　第二个月我因收到徐玉的信，他在信中说，我嫁予他，是为两全之策。既可还了我在天星阁修炼的灵力，亦能让我有个安身之所。他自然也会想办法救出我爹。

　　徐玉此人倒是不似徐天南那般，也算将我看作一个可造之才。然而他提出这个请求，却只让我甚为惊骇。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后来顾雁回看了信倒是一眼明了，他与我道，徐天南定然是发现他无法运作乾坤无极扇，此扇认主，即便解了禁制，对他来说不能用，亦是成了一件废物。

　　唯有娶我，方能正大光明地使这法器。且娶我于徐玉来说并不会叫他损失什么。

　　到时他以仙阁阁主的名头召我爹回来，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算盘打得这般好，不愧能在阁主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些年。顾雁回冷笑着与我道，“异想天开。”

　　他自送我回来便寸步不离守了我半月，虽是并未说什么情话，然而这番态度着实也叫我捉摸不透。此时听他这般说，我亦是有些动容。

　　他自顾自地嘀咕，“你随我在一起可比随他在一起好。”

　　说罢便匆匆往外走出，他总有要忙碌的事，虽有空就会过来，但真正有空的时间并不多。

　　顾雁回走了，我独自坐在房中。不大明白他对我是何意，这些时日他对我关心，多年未见，他的性子变了些，不像当年那般低着头不知所措。

　　他偶尔也与我玩笑，可却并未说过欢喜于我。是以，我不明白，顾雁回究竟在想什么。

　　直至第三个月的头一天，天星阁又送来了一封信。连着那封信送来的，还有我留下的扇子。我心中大为惊讶。

　　终于在几位师长那里得知了消息，原来顾雁回这些时日忙的便是修补雁回山的灵脉，补全了昔日那颗受了魔气侵染的灵珠。

　　他以这颗灵珠作为交换，将我的扇子从天星阁拿了出来。自然，徐玉先前提议的婚约就此作罢。

　　“那颗灵珠本来已凋零许久，顾师侄耗费了数天，竟把它补好了。”

　　这灵珠乃是雁回山灵气的象征，也唯有此物能让徐玉甘心情愿把乾坤无极扇还回来。

　　我并未想到顾雁回竟为我做了这件事，心中十分感激。然而他却是不以为意，只道，“我乃仙阁中人，雁回山亦是我的师门，此番就算不为救你，这件事也是我该当做的。”

　　这话说得更是体面，毫无半点儿女情长。我不知为何心中竟似有些失望。

　　我从未想过我竟会在许多年后喜欢上顾雁回。可的确是在他出手救下我时便动了心，更甚者，在魇境之时我并未认出他，可却不由自主想到了他。我当年未曾爱上过这个人，现今究竟是爱顾雁回，还是爱这个名满天下的子鸢？

　　或许庸俗的人只是我。那个时候，我不喜欢他。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喜欢他。但要追根究底，我想我与顾雁回的缘分大约是并不深厚。因此，才会那么轻易地错过。

　　当年一件件小事，便斩断我们之间仅有的交集。而今过了这么些年，他心中怎会还有我。

　　我想，他心中自然已没有我。

　　可我却总是在思念他。在顾雁回说要娶我的前一天，我甚为惆怅。我对他说，“有一句话我诚然不应该问，或许问了你也会笑我。可我仍是想问，这些年……你可有娶妻。”

　　我仍然记得他面上露出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容。他人生得俊朗，眼睛却一笑就弯，露出这个笑容，既有些孩子气，又有些叫人觉得他并不很认真。

　　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继而道，“这个问题我得好好想想。”

　　想什么——为何要想？

　　他并不答我。

　　后来半夜，我着实是睡不着，便去了外头散步，不想就在庭院外，看见顾雁回正在对面檐下立着。身影如玉，飒然临风。

　　借着一盏灯光，我看着他心中又是心酸又是迷惑。

　　顾雁回抬眼望向我，“为何还不睡？”他问。我看着他，还是忍不住想问，“莫非你已成家了？其实这也并不奇怪，你倒不必瞒着我，你若是告诉我，我心里自然也能接受。”

　　他看着我久久地不语。那眼中分明已有一个答案道出，可我只见他嘴唇翕动，随后便是陷入了沉睡里。

　　后来。在大婚之前倒有一段煞是甜蜜的时光，他还问我愿不愿嫁他，每每问及，我心中都甚为高兴。

　　我爹从巫山回来之后，雁回山便布置了一番与楼山阁联姻，外界都传子鸢掌使将娶温掌门的女儿。虽然今时不同往日，我爹早已不是掌门，这些年我在外打拼，遗憾也并未拼出什么名头，依旧还是温掌门的女儿。

　　不过，要嫁给他了，我很是高兴。

　　我欢喜地坐上花轿，一路摇摇晃晃地去了楼山阁。那楼山地界阔大，藏仙阁附近的一处屋子做我的洞房。正当我在洞房等待之时，雪天剑闻风而至，我未曾对顾雁回设过防，那乾坤无极扇在成婚之前已是束之高阁。是以并未想到，金丹被破，泪珠落在心府，重新凝结成了一颗丹，泣血还心丹。

　　泪血而成，还我当年辜负了他一腔真情。

　　而今，我亦被他所负。

　　一报还一报，今日之苦，一切只因当年。

　　当年，实在不知天高地厚。终见日寒月暖，来煎人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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