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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血
洛朗把那只黑琴鸡的翅膀掰在后面牢牢抓紧时,不远处响起来那声惊叫。
“阿廖沙……”洛朗感觉心跳停了一拍,他没有让手上的力度减弱,紧紧钳制住疯狂挣扎的鸡,转头顺着来路往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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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什么?”阿廖沙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后那只被箭矢钉死在溪流岸边的野兔。
男孩和他哥哥哈哈大笑起来,把手里的十字弓随意地向后一抛,那个微微驼背的仆人一瘸一拐地上来接住拿走。
“你吓到这个吉普赛孩子了,叶戈鲁什卡。”那个高个子的金发少年从白马上滑了下来,抬着下巴走向阿廖沙,马鞭夹在腋下,慢悠悠地脱下了手上的皮手套,“你的声音听起来不错,刚刚我们在那边就听到你的笑声了。”
阿廖沙对少年高高在上的语气很不适,不再理会他,他悲伤地看了一眼那只死去的野兔,快步走过去拔下箭矢丢进溪水里。
“嘿!小杂种!”金发少年一边走一边说,“那玩意儿很贵的,你赔不起。”
阿廖沙把野兔的尸体摆在一旁,转头继续拉扯自己的渔网。
少年倒是没有因为阿廖沙的无视而生气,他走到阿廖沙跟前,把夹在腋下的马鞭换到手上:“你叫什么?小吉普赛人?”
阿廖沙依旧没有作声。
少年开始有点不耐烦,伸手用马鞭抬起阿廖沙的下巴:“我问你话呢?”
阿廖沙皱着眉头移开脑袋:“我不是吉普赛人。”
“啊,他会答话。”后面的男孩语气中带着笑意,然而他看阿廖沙眼神依旧冰冷,“我以为只是个没有常识的农奴杂种。”
“不是所有的农奴都没有文化,叶戈鲁什卡。”少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低头看着阿廖沙的双眼,“你说你不是吉普赛人,那你为什么长这个模样?”
他伸手想去摸摸阿廖沙坠着绿松石的发辫,被阿廖沙带着嫌恶的眼神转头躲避开。
“别碰我。”他小声嘀咕着。
“什么?”少年假装没有听清,他很享受阿廖沙不喜欢他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大声点,说清楚。”
阿廖沙不敢大声说,他可以瞄见那个被叫做“叶戈鲁什卡”的男孩正在向那个驼背仆人伸手要十字弓,要是自己有一点不尊敬说不定他就是下一个在岸边被箭矢穿透喉咙的人。
少年看得出来阿廖沙不敢说话,他也很快失去了兴趣,低头从岸边鹅卵石上拎起那只死掉的野兔,又看向阿廖沙手里的鱼:“看来你今天收获不少啊。”他直起身子朝后面招呼,“尤里!过来拿走这只兔子,顺便再拿几条鱼!今晚我们烤兔子炖鱼汤吃!”
“不!”阿廖沙焦急地一把抓紧了手中的渔网,“你已经有你的猎物了!”
“你,也是我的猎物之一。”少年脑袋一歪,看着阿廖沙,他惊慌失措的模样简直是少年的兴奋剂。
“你什么意思?”阿廖沙惊愕地看着他,心跳如擂鼓。
少年没有说话,粗暴地将渔网从阿廖沙手里拽了过去,和死兔一起递给那个叫做尤里的驼背仆人。
“你……”阿廖沙正欲把网子夺回来,却惊恐地发现那个坐在马背上的男孩已经冲着自己的方向举起来十字弓。阿廖沙一瞬间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嗯?你还愣着干什么?”少年挑起眉毛,戏谑地看着阿廖沙,“跑啊!”
阿廖沙如梦初醒一般,两条细腿颤抖着开始疯狂奔跑,一脚踩到岸边湿滑的泥巴里狠狠滑了一跤。
“哈哈哈哈哈……”兄弟俩看到阿廖沙狼狈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男孩更是笑到拿不稳手上的十字弓。
“跑快点!小杂种!叶戈鲁什卡的箭可是不长眼睛的!”少年双手在嘴边围成喇叭状冲着阿廖沙喊道。
阿廖沙什么都听不清,他感觉血管里的血流正重重地冲击他的鼓膜,粗重的喘气声萦绕在耳畔让他再也听不到那尊贵的兄弟俩的嘲笑,他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逃命。
“咻”的一声,箭矢刺破冷空气飞了过来,擦过阿廖沙的左耳耳畔插进了松软的土地。
“你失手了,叶戈鲁什卡。”少年失望地说道,“瞄准点。”
男孩有些不服气地再一次抬起十字弓。
阿廖沙匆忙地跳进溪水里,完全不顾那没过膝盖高度的溪水仍然冰凉刺骨,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没命地向小溪对岸蹚过去。
“你跑不了的!小杂种!”少年从岸边捡起一块鹅卵石,卯尽全身的力气向阿廖沙的后脑勺砸过去。
“啊!”后脑勺上钻心的痛楚让阿廖沙忍不住叫出声,那兄弟俩笑得更开心了。
阿廖沙跌跌撞撞地爬上对岸,向着洛朗之前钻进去抓黑琴鸡的缺口跑去。
“叶戈鲁什卡!快!”少年看着阿廖沙即将钻进黑洞洞的树林里,有些急了,“别让他跑了!”
男孩熟练地将一根新的箭矢扣上,瞄准了阿廖沙的后背。
阿廖沙踩到一摊烂泥,整个人跪在地面上。
完了!
他心想着,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回头看向那根即将射过来的箭矢。
“阿廖沙!”
洛朗大喊一声,从树林里跑出来,将阿廖沙扑倒在地。那根箭矢擦着他的头皮直直地飞了过去。而那只重获自由的黑琴鸡则是“扑啦啦”扑闪着翅膀飞到一边去了。
“洛朗!”惊魂未定的阿廖沙从洛朗怀中抬起头来,“快跑!那边那两个人手里有弓箭!”
洛朗抱着阿廖沙抬起身子,紧紧咬着后槽牙瞪着河对面的两个纨绔子弟。今天的阿廖沙难得这么开心,竟然被这两个混蛋给糟蹋了心情,甚至差点丢了性命。
无法原谅。
“那是个什么畜生?”坐在马背上的男孩皱着眉头用厌恶的眼神打量着穿着破衣烂衫从树林冲出来的洛朗。
“不知道,但是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东西。”少年眯起眼睛看清楚了洛朗可怖的长相,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咽了口口水,“我们先回去吧,叶戈鲁什卡,这玩意儿看起来跟个怪物似的……”
“不行!”男孩的表情变得狠厉起来,“每次出门打猎都是你赢过我很多,今天我必须也要赢一次。”
他说着,抬起十字弓,将准头放在洛朗身上。他的距离比较远,看不清楚洛朗的长相,只以为是个流浪汉:“这种渣滓,死一个算不了什么。”
“叶戈尔!”少年有点急了,他转头呵斥自己的弟弟,“放下!我们先回去!”
话音未落,箭矢早已飞出。
洛朗的脑袋微微一偏,躲了过去。
“洛朗!”阿廖沙一把紧紧抓住洛朗的破棉衣,手劲之大几乎扯出一个破洞。
“我没事。”洛朗扯了扯没有被烧伤的嘴角说道,当初被村里的小孩拿着粗制滥造的弓箭当做活靶子的经历他可是太熟悉了,对付这种暴力的孩子他可是游刃有余,他轻轻拍了拍阿廖沙的手背,“你先去树林里躲着,一会就好。”
“不行!你会出事……”
“没事的,阿廖沙……”洛朗双手按在阿廖沙的肩上,“相信我。”
阿廖沙不愿放手,但他知道自己拗不过洛朗,最后只得咬着下嘴唇点点头,双眼紧盯着洛朗,慢慢地向树林退去。
“好了,叶戈尔,够了。”少年转身向男孩走去,眼里是止不住的怒火,“这个畜生长相恐怖,我不能保证他到底是怪物还是人,咱们还是快走吧。”
“原来你就这胆子吗?塔拉斯?”男孩轻蔑地笑出声,“一个长相可怕的流浪汉就把你吓成这样?你还好意思教训我?”
说罢,又一支箭呼啸着飞了出去。
洛朗一猫腰,躲过箭矢,大步蹚进溪水中。
“叶戈尔!”少年气急败坏地跑到弟弟的马旁,伸手去扯男孩的胳膊。
“你放开我!”男孩咬着牙甩开少年的手,“今天我必须要射中这个畜生!”
洛朗蹚过溪水,爬上对岸。
“放手!塔拉斯!”男孩挣扎着,另一支箭脱手而出,准头简直可笑,直直地落入溪水里。
“你才应该放手!竟然敢不听我的话?!”少年怒斥道,一把夺下十字弓,冲着男孩就给了重重一巴掌。
“你后面!”男孩忽然捂着被打痛的脑袋惊恐地向少年身后一指。
“什——”还没等少年反应过来,洛朗一把扯着他淡金色的头发拽倒在脏兮兮的土地上,少年那干净的狐皮大衣瞬间变得泥泞不堪,那把闪闪发亮的十字弓也被甩到了不远处的泥地里。
“你竟敢——”还没等少年喊出声,洛朗便一拳结结实实地揍在了他的鼻梁上。清脆的鼻梁骨断裂声传进了男孩和那个呆愣在一边的仆人的耳朵里。
洛朗骑在少年身上,一拳接着一拳往他脸上狠了命地砸。那砸断骨头和鼻血四溅的声音让人寒毛直竖。
少年很快被揍得只剩出气没有进气,那双淡蓝色的眼睛一只被揍得几乎脱落出眼眶,另一只眼睛的眼白已经被揍到充血,下半张脸也几乎被打得血肉模糊。而洛朗,可怕的洛朗,仿佛感受不到一丝疼痛似的,一刻不停地用拳头狠狠砸着。
“尤……尤里……”男孩几乎被面前的一幕吓破了胆——亲眼看着自己的哥哥被一个恶鬼模样的生物打到不省人事——他哆嗦着嘴唇转向驼背仆人,“快……把我的十字弓拿过来……快!”
尤里不敢不从,但他不敢靠近这个正骑在自家主人身上溅满鲜血的可怕生物。
“你这个废物!”男孩狠狠踢了尤里一脚,从马背上滑了下来。他也害怕到浑身发抖,但还是鼓起勇气偷摸向洛朗背后溜去。
还剩五步……四步……三步……两步……最后一步……拿到了——
——另一只沾满血迹指节破皮的布满伤痕的手也同时死死抓住了十字弓。
“你以为你能拿得到吗?”洛朗看着男孩,露出了微笑。
男孩还未反应过来,刹那间已被洛朗一个翻滚扑倒在地。
洛朗拿着十字弓骑在男孩身上,瞄准男孩的头颅:“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我射箭了?”
男孩只感觉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凉,大脑一片空白。
“等一下!”尤里终于反应过来,嘶吼着向他们扑来,“你这个蠢孩子!知道他们是谁吗?他们是戈尔察科夫准将的儿子!你杀了他们会倒大霉的!”
洛朗转头看向尤里,那溅上血的狰狞脸庞吓得尤里停住了扑上来的脚步:“前线和布尔什维克红军对垒的队伍还在吃紧,准将的儿子就在这里杀人为乐吗?”
尤里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完了,怪物。”男孩在洛朗身下,脸色惨白但仍不肯服输地瞪着他,“我们父亲知道的话,你一定——”
还没说完,洛朗手一松,尖利的箭头划破男孩的鬓角射进他脑袋边上的土地里。
“不好意思,你在说什么?”洛朗故作轻松地问道。
这孩子,当年自己在卢瓦尔河谷和弗朗索瓦克劳德一起打猎的时候他估计还在吃奶呢。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瞬间使男孩被吓得不敢再发一言,□□也湿了一大片。
旁边那个已经被揍得没有还手能力的少年,徒劳地吐着血泡,仿佛在哀求洛朗别杀他弟弟。
“洛朗……”阿廖沙不知何时已经从树林里钻了出来,蹚水回到这边岸上,“我们赶紧回去吧。”
“回不去了。”洛朗的声线毫无起伏,他上下搬弄扳机,重新给十字弓上了新的箭矢,对准了男孩的额心,“他们两个是准将的儿子。如果我放他们走了,他们肯定会向准将告发我们。”
男孩听到这里,立刻疯狂摇头:“我们不会的。”
阿廖沙跪在洛朗身边看着这个已经被吓破胆的孩子:“他说他不会……”
“鬼才信。”洛朗的手丝毫不放松,继续瞄准这个男孩,“他们这种贵族一开始就没把你的命放在眼里,你又何必在乎他们的性命?”
阿廖沙没有说话,内心仿佛天人交战。他不愿意看到洛朗背负上人命,但他也不想看到洛朗和马戏团因此被连累。
都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惹怒这两个人。
“这不是你应该背上的包袱,亲爱的(Mon chéri)。”洛朗仿佛看出来阿廖沙的痛苦纠结,他轻笑出声,“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和你无关。”
他想好了,如果这件事被暴露出去,那么整个马戏团只需要交出他就可以了。
一命抵一命,他没有什么其他能报答阿廖沙的。
巴黎和卢瓦尔河谷如果彻底回不去的话,那还不如直接死了。
他沉浸在混乱纷杂的思绪里还没胡思乱想完,就感觉一双冰凉的小手抚上了他端着十字弓的手。
洛朗惊讶地转头,看着贴在自己身上的阿廖沙,他和自己一起端起了十字弓:
“这本来也不应该是你背的包袱。”阿廖沙看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这也是我做的选择。你的双手不会独自染上鲜血,因为我也会和你一起。”
洛朗说不出话来,他感觉如果自己张开嘴,会飞出来一群扑打着翅膀的小布谷鸟,飞向天际。
“啊……我的小布谷(Mon petit coucou)……”他闭上眼用法语喃喃道,额头抵上阿廖沙的额头,“我的性命不值得你这样做。”
洛朗身下的男孩露出绝望的神情,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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